朱英贵
“水乳交融”这个成语是说就像水和乳汁融合在一起一样，比喻感情很融洽或混合得密不可分。可见作为名词义的乳汁（奶液）是现代“乳”字的基本常用义，然而“乳”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却是作为动词义的哺乳（喂奶），而乳汁和乳房的意思都是它的引申义。本文就来谈谈这个“乳”字。
一、“乳”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乳”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先来看看《说文解字》的解释：
《説文解字》卷十二乚部：“乳，人及鳥生子曰乳，獸曰産。从孚，从乚。乚者，玄鳥也。《明堂月令》：玄鳥至之日，祠于高禖，以請子。故乳从乚。請子必以乚至之日者，乚，春分來，秋分去，開生之候鳥，帝少昊司分之官也。”
许慎对“乳”字的这一大段解释似乎比较复杂，其大致意思为：“乳”字的意思就是，妇女生育子女及鸟孵化雏鸟都叫“乳”；兽生幼兽叫“产”。它字形采用“孚”和“乚”会合成意。乚，表示黑色的燕子。《明堂月令》上说：“黑色的燕子到来的时侯，不育者宜向高禖神祭祀，以祈祷得到子女。”所以“乳”字采用“乚”作为表意偏旁。祈求生男育女一定要在燕子到来时的原因，是燕子在春分时节飞来秋分时节飞去的开生候鸟，是先帝少昊氏主管春分秋分的官员。
那么，许慎为何会对“乳”字作出如此的解说呢？原来他是根据“乳”字的小篆形体来加以解释的。“乳”字的小篆形体由三个构件组成：一个是“子”，一个是“爪”，一个是“乚”（或者“乙”）。许慎认为“子”跟妇女生育子女有关，“爪”和“乚”（或者“乙”）可以整体理解为一只禽鸟以爪孵化雏鸟之状，故解作“人及鳥生子曰乳……从孚，从乚”。
然而，“乳”字的构字理据中并不含有“孚”这个构件，也不含有“爪”和“乚”（或者“乙”）这两个构件，所以，许慎关于“鳥生子”以及玄鳥的解释都是牵强附会的。何以至此呢？原因就是由于甲骨文过早地被埋没，许慎并没有见过甲骨文。若要探求“乳”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只有看它的甲骨文初文方可认识其本来面目。甲骨文的“乳”字是个很形象的会意字，金文中未见“乳”字，下图为“乳”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乳”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的甲骨文字形可以看出，“乳”字原来是一个表现母亲特征的“母”字省略后取其局部（放大的胸部）替代整体，形象地显示母亲双臂抱着孩子哺乳的亲密样子，字形中那个“子”（代表婴儿）的口刚好对着母亲胸部的乳头。由此可见，“乳”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当为动词义：哺乳，喂奶。其引申义当为乳房、乳汁以及类似于乳房、乳汁的东西。
“乳”字的战国大篆和说文小篆都发生了形体讹变，使得母亲的身体脱离了双臂与胸部的乳头，而且将双臂与胸部的乳头合在一起误写为“爪”字了，这样一来，“乳”字的构字理据就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其造字本义也就云里雾里了。
现行汉字的“乳”字是在其小篆形体基础上，经过隶变与楷化形成的，看起来就像是由“孚”和“乚”这两个构件组成的，这也正是许慎解说的依据所在，然而却是一个不符合初文构字理据的解说。
二、“乳”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乳”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当为动词义：哺乳，喂奶。例如：“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再如：“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明·归有光《项脊轩志》）又如：“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清·林嗣环《口技》）前一个乳字为哺乳的意思。又如：“来如乳虎，败如鸟散，则骚在民。”（清·魏源《筹海篇二》）此乳虎即猛虎，猛虎产乳，养护其子，则搏噬过常，故以乳虎称之。又如：“他巢若有雏，乳之如一家。”（唐·皮日休《正乐府·惜义鸟》）
由此可以产生如下几方面的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乳房。例如：“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山海经·海外西经》）再如：“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庄子·徐无鬼》）又如：“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明·魏学洢《核舟记》）
由此又可引申为表示乳汁。例如：“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史记·张丞相列传》）再如：“常饮牛乳，色如处子。”（《魏书·王琚传》）又如：“汲玉乳井水。井在道旁观音寺，名列水品，色类牛乳，甘冷熨齿。”（宋·陆游《入蜀记》卷一）
其二，表示生子，分娩，初生。例如：“天大风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吕氏春秋·音初》）高诱注：“乳，产。”再如：“神君者，长陵女子，以乳死。”（《汉书·郊祀志上》）又如：“无养乳虎，将伤天下。”（汉·贾谊《新书·胎教》）这一例的“乳虎”即为初生的小虎。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幼小的意思。例如：“乳燕逐草虫。巢蜂拾花萼。”（南北朝·鲍照《咏采桑》）再如：“秋泉凉好引，乳鹤静宜听。”（唐·方干《忆故山》诗）又如：“副队长提回来两只肥肫肫的浅毛乳狗。”（碧野《没有花的春天》第十二章）
二是表示柔嫩的意思。例如：“其芽发即肥乳，长二寸许，为食茶之上品。”（宋子安《试茶录·茶名》）再如：“渐渐斜阳暮，乱蝉嘶到最消魂处，茉莉枝头乳。”（清·陈维崧《瑞龙吟·夏景》词）
三是表示鸟兽等产卵、产子。例如：“（季冬之月）雁北乡，鹊始巢，雉雊鸡乳。”（《礼记·月令》）再如：“虎豹窟于麑场，豺狼乳于春囿。”（《后汉书·刘陶传》）李贤注：“乳，产也。”又如：“俯槛意无涯，跳波鱼夜乳。”（宋·梅尧臣《和胡武平怀京下游好》诗）
其三，表示像乳汁的东西。这主要有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指钟乳石水。例如：“山下有钟乳穴，穴出佳乳。”（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易水》）再如：“洞深数里，乳旋滴沥成飞仙状。”（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支诺皋中》）
二是指泉水。例如：“古苔依井被，新乳傍崖流。”（唐·卢照邻《过东山谷口》诗）再如：“至今余隙罅，流出千斛乳。”（宋·苏轼《白水山佛迹岩》诗）
三是指树脂。例如：“根磻藓石龙形老，乳滴金沙琥珀香。”（唐·刘廷坚《观岳寿寺松因课留题》诗）再如：“土产乳香，其乳乃树脂也。”（明·马欢《瀛涯胜览·祖法儿国》）
其四，表示像乳头状的东西。例如：“草御长带，桐垂细乳。”（北周·庾信《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倪璠注引司马彪曰：“桐子似乳，着其叶而生。”再如：“桐井晓寒千乳敛，茗园春嫩一旗开。”（唐·胡宿《冲虚观》诗）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指乳花，烹茶所起的乳白色泡沫。例如：“石鼎斗茶浮乳白，海螺行酒滟波红。”（宋·范仲淹《酬李光化见寄》诗之二）再如：“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宋·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诗）又如：“金芽嫩采枝头露，雪乳香浮塞上酥。”（元·李德载《阳春曲·赠茶肆》曲）
二是指钟乳，古代钟面上凸出如乳头状的饰物。例如：“麻阳有铜鼓，盖江水中掘得，如大钟，长筒三十六乳，重百余斤。”（宋·朱辅《溪蛮丛笑》）再如：“霁晚千椎迥，霜霄九乳浓，空中灵响落，世上耳根逢。”（明·汤显祖《平昌报愿寺钟楼新成十韵》）
三是指钟乳石。例如：“有人游终南山一乳洞，洞深数里，乳旋滴沥成飞仙状。”（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支诺皋中》）再如：“向闻乳洞胜，出岭更徘徊。”（宋·范成大《兴安乳洞》诗）又如：“崖之右，又有一小水，南自支洞出，是为阴洞，左则沿溪笋乳回夹。”（明·徐弘祖《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二》）
四是 比喻顶端。例如：“山之乳兮葺太祠，木孙为桷兮木母榱。”（唐·元结《演兴四首·初祀》诗）再如：“新春力有余，锄荒东乳偏。”（宋·梅尧臣《真州东园》诗）
五是指草鞋上穿绳子的两耳，因其隆起如乳头状，故称。例如：“竹笠援补，芒鞋藤乳。”（前蜀·贯休《送僧入马头山》诗）再如：“百忙里鞋儿断了乳，好着我难行也。”（元·孟汉卿《魔合罗》第一摺）又如：“穿一对连底儿重十斤壮乳的麻鞋。”（元·武汉臣《玉壶春》第三摺）
根据上面对“乳”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乳”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乳”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乳”字的相关成语不多，先略举几例，其中的“乳”字多为乳房（前二例）或乳汁（后三例）的意思。
孤犊触乳——原意是小牛只知吃奶，却不经意间用牛角将母牛顶得鲜血直流；受溺爱而没受教育的孩子，只顾自己的感受，往往会骄横地顶撞谩骂母亲。语见《后汉书·仇览传》：“览为县阳遂亭长，好行教化。人羊元凶恶不孝，其母诣览言元。览呼元，诮责元以子道，与一卷《孝经》，使诵读之。元深改悔，到母床下，谢罪曰：‘元少孤，为母所骄。谚曰：孤犊触乳，骄子骂母。乞今自改。’母子更相向泣，于是元遂修孝道，后成佳士。”
乳间股脚——比喻自以为安全的处所。语见《庄子·徐无鬼》：“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
口尚乳臭——乳臭：奶腥气。嘴里还有奶腥味。表示对年轻人的轻视。语见《汉书·高帝纪》：“是口尚乳臭，安能当吾韩信？”
乳臭未干——臭：气味。身上的奶腥气还没有退尽。对年轻人表示轻蔑的说法。源自《汉书·高帝纪》：“是口尚乳臭，安能当吾韩信？”
水乳交融——像水和乳汁融合在一起。比喻感情很融洽或结合十分紧密。源自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七：“致使玄黄不辨，水乳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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