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白凤仙的诗词集
作者 | 姚崇实在传统诗词创作的浩荡队伍中，有一位吸引我目光的人，他很平凡，但决不随波逐流，而是气定神闲地走着自己的路！读罢白凤仙的诗词集，我首先有这种感受！
白凤仙的诗词内容十分丰富和广泛，他既描绘了日月、风云、雨雪，山水，树木，花草，鸟兽、虫鱼，也表现了饮食、起居、工作、休息、聚会、离别，饮宴、旅行；既歌唱了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同事、邻里，也刻画了扫街女、拾荒者、缝鞋匠、卖菜人、留守儿、擦窗女；从自然到社会，从历史到现实，从名胜古迹到都市乡村，从琴棋书画到碗筷瓢勺，无不展现于笔下；既表现了个人、家庭，也反映了社会、国家；既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又涉及法律、道德、风俗；既颂扬了真善美，也揭露了假恶丑。他的诗词既有记事、写景，又有咏物、抒怀；表现了由社会生活触发的各种思想和感情，表现了对社会、历史、人生的各种感悟和认识。白凤仙的诗词令人感到，在他眼中，事事都可入诗，无事不可为诗；入眼都是诗材，触目皆有诗情。这表现出他思想感情的充沛和丰富，反映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关注，体现出他艺术修养的深厚，凸显了他对诗歌的无限痴爱。
从思想内容上看，白凤仙的诗最可珍贵的是反映现实的作品。在他的诗词集中，这类作品很多。《造湖行》揭露了某些地方官员好大喜功，不务实际，不恤民情，大建形象工程导致的恶果。《村长》描绘了一个丑陋的村长，他所在的村子是依赖扶贫和救济的贫困村，而他却颜面光鲜，服饰华美，“行动坐卧像大款”，“村官好似县官样”，作品暗讽了他的贪腐。《开矿行》叙述了狂挖乱采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对农民生活的危害，歌颂了农民的反抗行动。《打工行》描写农民被迫打工，过着艰苦危险的生活，年底却难领到工薪。《禁牧行》描写“禁牧”的弊端，表现官方滥罚乱捉给农民带来的灾难和贫困。《计划生育记》揭露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弊端，对妇女的痛苦表现了无限的同情。《留守诗四首》描写了留守父、留守母、留守儿、留守妇的辛酸，表现了农民外出打工带来的社会问题。《年市所见》描写了农民年关赶集、货难卖出的心酸。《关于农民的话题》描写谷贱伤农给农民带来贫困，而长官大款们却无限奢侈。《道情十首》写了乡长、局长、县长、暴发户、警察、商贩、医生、农夫、教师、科员十种人，有美有刺，描绘出形形色色的众生相。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白凤仙关注现实，关注民生，对现实和民生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认识。尤为可贵的是，他敢于言人所不敢言！《参加大会有感》：“反腐大会气象新，倡廉口号遏行云。细看牢中腐败者，都是台上讲话人。”《为胡文海特大杀人案作》：“贪官已是遍天下，恶霸岂唯峪口村。利在权钱头可断，关乎黎庶耳难闻。”《调检察院一年有感》：“官封检查有余年，腐败狂潮旧依然。不是宝刀不锋利，贪官杀尽再无官。”这些句子表现了作者对贪官污吏的强烈愤慨，一字千金，掷地铿然作响！可与古人相比美！
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传统诗词热，产生了无数的旧体诗词作者，创作了无数的旧体诗词作品，但是，艺术水平高的作品比比皆是，思想水平高的作品却占少数。很多作者的很多作品内容空虚、肤浅、平庸，一味吟风弄月、相思离别，片面追求语言的精美、手法的巧妙、格律的工整、声韵的和谐，沉溺于模仿因袭古人，甚至变成了文字游戏。这是极不可取的！因为，文学是人类以审美方式把握世界的一种形式，文学不仅要给人类以美感，而且要给人类以教益；文学不仅具有审美作用，而且具有认识作用和教育作用。文学要使读者通过审美认识社会、历史、人生的真相，领悟社会、历史、人生的本质、规律和哲理，帮助读者更好地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文学的最高境界就是以具有审美价值的内容和形式表现出社会、历史、人生的真相、本质、规律、哲理。所以，我们的作品要关注现实，关注社会，关注人生，要发掘现实、社会、人生的真相、本质、规律、哲理，要有充实、深刻、独到的思想内容。白凤仙的诗词在这方面是高于时下很多作品的。
白凤仙的作品真实反映了某些社会现实，表达了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继承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现实主义是文学史上最基本的创作方法之一，也是中国传统诗词最基本的创作方法之一。它的基本特征是，按照社会生活的本来面貌反映社会生活，正视现实，忠于现实，通过对社会生活的选择、集中、概括、提炼，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和规律。从诗经、汉乐府、南北朝民歌，到唐诗、宋词、元曲以及明清的诗词曲，都贯穿了这种创作方法，杜甫、白居易是最杰出的代表作家，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新乐府”则是最杰出的代表作品。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随着现代主义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的涌入与影响，我们现在很少谈现实主义了，这是不对的。当然，文学要不断创新，但文学是以审美方式认识世界这一基本属性永远不变，文学与世界的联系永远不变，现实主义的精神永远不会过时。当代文学不管怎样“现代”，甚至“超现代”，也要紧密联系社会生活，也要真实反映现实，也要为人民、为人类服务，也要为促进社会的进步与文明服务。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变形记》、英国诗人艾略特的《荒原》，都是西方现代派最有影响的代表作，它们不都是紧密联系现实，关注现实，反映现实，为现实呐喊的作品吗？我国当代的传统诗词创作也要如此！白凤仙的诗词继承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是应该大力肯定的！这样的作品可以帮助读者认识现实，改造现实，促进社会的进步与文明。
白凤仙的诗词风格质朴、自然、纯净。没有粉饰，没有造作，没有雕琢。很多作品如脱口而出，如日常说话。《约人》：“我家就在大桥旁，红瓦青砖石院墙。屋后横塘清如许，门前有树紫丁香。”《妻试衣》：“绿叶成荫夏渐深，陪妻对镜试衣裙。回眸问我如何相，耳语前身是洛神。”《种菜》：“一畦韭菜一畦葱，满把青秧满把情。只盼时蔬能供嘴，妻说菜价涨太凶。”《五十初度》：“倏忽已是知命年，功名利禄早淡然。倍觉耕稼有真趣，春来归去白云边。”这些作品如清澈见底的小溪，似不施脂粉的佳人，象晶莹透明的水晶，都是自然之音、天籁之声。司空图《诗品·自然》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白凤仙的诗词大有此趣。《庄子·天道》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这说明朴素美是最高的美。为什么是最高的美呢？为什么“莫能与之争美”呢？就因为朴素美是自然美，是自然而然的，不是人工造作的。
就白凤仙的诗词来说，形成质朴、自然、纯净风格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是作家精神个性的制约。风格是作家精神个性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是文学作品从内容形式两方面表现出来的作品总的特征。法国科学家布封在《论风格》里说：“风格就是人本身。”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中说：“风格一般指的是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个性的一些特点。”六朝时期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中说：“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也是指作品风格即作家性情的表现。白凤仙为人淳朴、真诚、直率，这是形成其作品质朴、自然、纯净风格的原因之一。第二，白凤仙的诗都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往往是“纯任自然”之作。他写诗词都是触景生情，见事有感，真情实感从肺腑中自然流泄，似脱口而出，如日常说话，不刻意修饰雕琢，这也形成质朴、自然、纯净的风格。当然，不刻意修饰和雕琢不等于完全不要修饰和雕琢，而是要修饰雕琢而不露痕迹，能够保持自然美。前人主张“既雕既琢，复归于朴”，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极炼如不炼”，“艺术的境界是无技巧”，都是主张要保持自然美。第三，以大量的口语入诗。因为是真情实感自然流出，作家无意、无暇雕琢粉饰，经常像日常说话一样运用大量的口语，这是形成质朴、自然、纯净风格的又一原因。
白凤仙的诗词虽然质朴甚至直白，以大量口语入诗，但富有韵味。所谓韵味，也称韵致、神韵、神、风神、味道、兴味等，是指作品的审美想象空间，及其蕴含的情、意、理、趣等等，即作品的象外之象和言外之意。富有韵味是指作品能够诱发读者的联想、想象、体验、感悟和思维，使读者咀嚼不尽，回味不尽，思索不尽。中国传统诗词特别讲究韵味，有韵味就有意境。白凤仙的诗词也是有韵味的。如《晨读》：“夜半醒来读五经，思维漫与古人通。三竿日上浑无觉，妻子嗔言不闭灯。”这首诗描写作者夜半醒来，读书至日上而不觉的情景，使我们好像看到了作者半夜醒来读书入迷的样子，看到了日上三竿作者尚浑然不觉的样子，看到了作者妻子嗔怪的样子，使我们感受到作者对读书的酷爱和陶醉，与古人的沟通与默契，领略到一种高雅、超然、洒脱的境界。再如《弟兄对饮》：“酒过三巡感慨生，对床夜语几曾经。白头爱说儿时事，日捅蜂窝夜扑萤。”这首诗描写兄弟对饮的情景，使我们似乎看到了一对兄弟对面饮酒，抚今追昔，感慨万端的样子，似乎看到了他们在儿时一起捅马蜂窝、捉萤火虫的样子，并联想、揣测令他们感慨的种种原因，想象他们由少至老几十年中的悲欢离合，感受到他们对人生变迁的感慨，并产生思想感情上的共鸣。这两首诗都很质朴甚至直白，并以口语入诗，但都富有韵味，这是很难得的。因为用“比、兴”易出韵味，用“赋”出韵味却很难。而富有韵味是十分重要的，是诗词创作必须追求的。宋代的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当代学者钱锺书在《谈艺录》中说：“‘神韵乃诗中最高境界。’余亦谓然。”有韵味才能使读者咀嚼不尽，回味不尽，思索不尽，从而补充、丰富、扩大作品的艺术画面和艺术空间，领略到无穷无尽的象外之象和言外之意，充分发挥作品的审美作用。
质朴直白但富有韵味的原因是：第一，作者并非单纯的抒情言志，而是思想感情与一定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不是直接抒情议论，而是通过形象表现思想感情，能够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这样就有了韵味。第二，作者虽然不刻意修饰和雕琢，但不等于完全不要修饰和雕琢，不等于不要一切表现手法，而是自然而然的运用了各种表现手法，从而加强了作品的形象性、蕴藉性，使作品富有象外之象、言外之意。
不过分拘泥于格律和声韵，这是白凤仙诗词的一个特点。他写了很多七绝、七律，也有五绝、五律，还写了一些词，使用的词牌还较多。但他经常突破格律和声韵的限制，不完全遵守平仄要求，而且使用的是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声韵，并经常通押。如《周庄印象》：“水巷纵横作路行，浣纱女伴吴语清。欸乃一声波影动，小船划向院当中。”这首诗第二句不合乎平仄要求，“清”、“中”通押，但无损于诗的音乐美。我认为，只要保持诗词语言的音乐美，保持声调和节奏的抑扬顿错、和谐流畅，读着上口，听着悦耳，不完全拘泥于格律和声韵是可以的。因为文学要随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为了适应更广大的作者和读者，为了更好的表现新生活、新事物、新思想、新感情，传统诗词创作没有必要严守古人规定的格律和声韵。其实，古人亦不严守格律，唐代诗人崔颢的七律《黄鹤楼》就是一个显例。古人用韵亦有不同，汉魏不同于先秦，六朝不同于汉魏，唐宋不同于六朝，南方不同与北方。如此，我们为何非严守古人规定的格律和声韵不可呢？白凤仙的诗词不拘泥于古声古律，但保持了传统诗词的音乐美，反映了传统诗词的发展趋势与创新要求。
刘勰《文心雕龙·隐秀》强调“自然会秒”，排斥“润色取美”；锺嵘《诗品序》提倡“自然英旨”，反对“伤其真美”，李白讽刺“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赞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王安石否定“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肯定 “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都是主张诗文要以内容为主，不能片面追求形式。白凤仙的诗词就是如此。他的诗词质朴自然，内容厚重，与时下浩如积沙的形式主义作品相比，就如清水芙蓉一般，展示着独特的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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