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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大敌是谁,顾城告诉你
问:你说诗现在在中国有作用吗?有或者没有?

我本来想象诗有一种促进社会心理变革的作用。我觉得一个社会只有政治经济变革,是不会进步的,它会动荡在原点上。不过这基本上是我八三年以前的想法,后来我算是放弃了。

但是诗可以唤起人们永恒的生命感,想起生命的愿望,生命间微妙而亲爱的联系以及它们共同的来源,想起生命作为花,作为树,作为鸟的过程。
如果人们都能想起,许多的人间纷扰和争夺就会消失。

但是我也知道,知之者知之,不知者不知,只有愿意知道的人才知道,只有心有灵犀、心有痛苦的人,才会想起,这也是诗歌的现实作用何以极其微小的原因吧。

人们被现代生活的窗帘挡住了眼睛,已经乐于让窗帘代替窗外的景象了。此时就算是希望来到面前,也会给当成个废物丢掉的。

问:你写诗的时候,专门为了自己写,还是为了读者?

我一开始写诗的时候没有读者,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读者。
我在荒地上走的时候,曾经有一群鸟落在我周围对我叫,它们飞走以后,我的生命中间像是留下了它们的叫声,好像有一种语言诞生了,这时候无论大地还是河流,小花还是树丛,都在对我说话,我就一首首地写起诗来,像是在回答它们。

后来进入社会,一个发表的时代到来的时候,我将这些诗拿了出来,那这时候肯定是期望读者的。

我也一心一意对着人说过话,对亲爱的人说话。我热爱读我诗的人,因为我表达的时候,他们关心了我,很可能还是知音。
所以为自己写呢?还是为读者呢?我想也不必硬分吧,只要写的时候是诚实的就足够了。

问:你现在是比较有名的人,这是不是使你内心有所改变?在中国有那么多人突然知道你的名字,也有让你做顾问这样的事,会不会影响你?

我觉得名声对人没什么好处。就算你的内心无动于衷,它也妨碍你认识人。比如说我们在“星星”诗歌节上,很多人要我们签名,挤过来把门窗都挤掉了;

一个人的诗歌被社会化以后他在别人眼里也成了种社会人:成功的、高高在上的、有权力的、不可交往的;我很想有好朋友,随随便便可以说话的朋友,而不是这样拿着笔让你签名的慕名者。

我觉得我最初跑到诗里去,原因也可以说是反感名利崇拜的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个太阳和一片叶子各有特点,没有高下,它们都是宇宙变幻中的一个现象一个瞬间,都是丰富美丽、独一无二的。
我希望我没有大名声,但有好朋友。


问:你好像喜欢奇异这个词,你觉得诗、诗人是奇异的,不是有用的?

一棵树它只有自身的生长,它想不断地接近太阳,不断不断地把手伸向天空去抚摸温暖的风。问它的用处,那大概应由守林人或者木匠来回答,由画家或者生物分类学家来回答,由森林保护组织来回答。他们各有各的回答,树也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用处。

诗的用处也是这样,有人念着它冲锋,有人念着它投降,而诗本身只有一个自身的完美。

关于艺术的奇异性,一个人来到世界上他是唯一的,这使他欣喜也使他恐惧;而死亡由来已久,文化由来已久,爱情由来已久,他又不是唯一的,这使他沮丧又使他并非举目无亲。

他在宿命和个人选择之间迟疑不决,终于有一刻他自己成为全部,脱颖而出,个人的奇异性弥漫于人间——他开始了创造,想起了以前所有的生命;这些生命在被想起的刹那成为你的新生。

正是这种个人的奇异性和创造性使艺术焕发青春。
同时艺术生命永远也不可能脱离这一刹那间的奇异抉择。

诗的大敌是习惯——习惯于一种机械的接受方式,习惯于一种“合法”的思维方式,习惯于一种公认的表现方式。

习惯是知觉的厚茧,使冷感和热感都趋于麻木;习惯是感情的面具,使欢乐和痛苦都无从表达;习惯是语言的轴承,使那几个单调而圆滑的词汇循环不已;习惯是精神的狱墙,隔绝了横贯世界的信风,隔绝了爱、理解、信任,隔绝了心海的潮汐。

习惯就是停滞,就是沼泽,就是衰老。习惯的终点就是死亡。
我感到,习惯于习惯的包围,诗就会失去血色甚至生命。

当诗人用他崭新的诗篇,崭新的审美意识,粉碎习惯之后,他和读者都将获得一次再生——重新地感知自己和世界。

有人强调社会决定了个人和诗;有人强调诗人和诗能够影响社会。这都是现在中国比较普遍的看法。在我讲对诗的体会的时候,我想应该排除掉这样一个相互影响的前提;因为这不符合我的体会,前者呢太严厉了,而后者又太浪漫了。

我觉得诗有的时候,可以将潜藏在一个民族背后的巨大而又无言的幽灵显示出来,好像季节到来时有的树先开花后长叶,而有的树先长叶后开花一样,你光在叶和花之间争论就会都对,又都不对,而它们都是树的现象,都是季节的作品。那么这个不时由诗显示出来的使我不安的、使我们这个民族不安的幽灵,在它由诗显示又显示为诗的时候,它也会由一个人或者一个社会显示。

要找出诗人和别人的不同之处的话,有一点,就是他有一种虔诚,他希望自己变得透明、通达,好让光能够清澈地通过;如果他是浑浊的话,光就通不过。让光通过他——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如同常说的自我拯救。

如果他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印在一个东西上,以取得和上帝同等的地位的话,他一下就变浑浊了,因为他有一个非诗的目的了。那么他就完了。

要说成为光明本身,那是不可求的,光明到来你是,走了就不是了,除非光明长时间地在你这里驻留。你做的其实只能是,让自己干净。

“真美呵,你留下来吧!”——也是一个象征。意欲占有的时候就背离了。

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人走写诗这条路?我说还就是因为这条路哇,看着是条名利之路,而它要的走路成本似乎特别低,就是那个创作材料哇,它特别简单,比画画儿简单多了,写写字嘛,谁都会。这就跟Lotto买的人特别多一样,要说打麻将赌,就还复杂了点儿。

而其实呢,诗是最难的了,难也就难在这儿,它没有技术的台阶可攀,你达则达,不达你无路可循,你此刻达,彼刻可又不一定了。这就不像画画儿了,匠人不匠人的,他上了几个台阶是几个台阶,有功力在那儿就是个依靠。

写诗总在神会之时,读诗又何尝不是?神会而得意,得意而忘形,是诗的至境。诗有神方为好诗,而好诗无神硬读也成滥调。因此我告诫自己,诗不要专门读,于神中会便好。



顾城,(1956—1993),男,原籍上海,中国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诗人,被称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顾城在新诗、旧体诗和寓言故事诗上都有很高的造诣,其《一代人》中的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成为中国新诗的经典名句。

评媒编辑部信箱:shipingmei0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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