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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与理性(严春友)

经验与理性

 严春友

西方哲学家们自古以来就把人的认识活动分为经验的和理性的两类,大多数哲学家贬低经验,推崇理性,认为经验是个别的、有限的,因而是靠不住的,而理性则相反,是真理之源。古希腊甚至有个哲学家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在他看来感官是骗人的,这样就可以免受感官的欺骗了。我倒是想问一问:为什么不连耳朵也弄聋呢?难道所谓的理性就不会骗人吗?到了近代,理性成为时代的声音,形成了所谓的理性主义,一切均需诉诸于理性。在现代哲学中,这种理性主义又受到了批判,从而形成了非理性主义。

这段历史表明,西方哲学家惯于一元论的、单线的思维方式,其一对,则其余必错,不能容忍两个都对;同时还表明,他们总喜欢把对象分为许多部分、阶段,然后再把它们“合乎逻辑地”拼接成一个整体。可是,事情本身并不是这样符合逻辑的。

经验(或感性)与理性的对立,在近代达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以至于形成了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最后是唯理论占了上风,在德国哲学中形成了庞大的理性主义体系,经验、感性被贬低到了几乎是无关紧要的程度。

我们的认识活动是不是由感性和理性两个阶段构成的?理性真能够超越和脱离经验吗?理性与经验是对立的吗?感性的经验都是个别的而没有任何普遍性吗?问题不会这么简单分明,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争论了。

经验本身的确是个别的,它属于存在这个层面,是正在进行的东西。一个正在进行的经验,别人是无法经验到的。也就是说,经验本身不是对象,我正在经验的时候,那个经验本身就是我的存在方式、存在过程,无法成为我的认识对象。比如,我现在正在经验着“辣”,这时我与辣的感受是一体的,怎么可能从“辣”中抽身出来,去认识辣的意义?经验的直接内容是无法传递的,因而是个体性的、特殊的。

但就这个层面而言,理性也是个体性的、特殊的。理性的思维活动本身也属于存在这个层面,当正在进行着理性思维活动的时候,这个思维过程本身不是对象,而是当事人自身的存在过程和存在方式,他的理性活动的过程本身别人也同样是不能经验的。表面上看,别人似乎也可以重复他的理性思维过程,但别人的思维活动是否完全重复了同样的过程,我们无法知道。可以断言,别人对他的思维过程的重复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这一过程在他本人精神和心理世界中的意义与在他人心中的意义肯定是不同的。在这里存在着一个理性的感性层面,也即理性活动的过程本身,对于每个从事这一活动的人来说都是独特的,同时它也是建立在当下的体验之上的。理性之所以被看作是普遍的,是由于它的结果可以被形式化、符号化,我们所看到的只是理性思维活动的这个结果,于是就误以为它是普遍的,而忘记了理性活动的过程本身。古代、中世纪和近代所理解的理性都是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康德理解的理性,与黑格尔理解的理性,有着很大的差别,赋有他们各自个性的烙印。既然人们所理解的理性各有不同,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说理性是普遍的呢?就此而言,我们不能不说,理性也是个体性的,理性也是感性的。每个人心中的理性,是从他那个独特的角度所理解的理性。

如果说理性具有普遍性的话,那么我们同样也可以说经验具有普遍性。理性可以符号化,可以被传递,难道经验不可以被传递吗?经验、感性的东西同样也可以上升为普遍之物。一旦有了一次经验,经验者就可以立刻使之成为普遍的。尝过了苹果的味道,再见到任何形状、大小的苹果,无需品尝便可知其味;见过一次狗,然后再见到任何种类、形状的狗,都会知道那是狗,而无需每种狗、每只狗都要重新认识。难道这不是经验的普遍化吗?非要说这种普遍化是理性在后面起了作用,那就把理性与经验或感性分开并对立起来了。经验中的对象的确是个别的,但人的思维和感受具有普遍化的能力,一旦感受一次就立刻具有了普遍意义。

事实上,从人的思维活动或精神活动本身来说,理性与感性经验本是一体的,难以分出彼此。把它们分开,只是一种人为的做法,是出于表述的方便;如果把这种区分当成事实上如此,就错了。经验是理性的经验,感性也是理性的感性;同样,理性也是经验的理性。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以理性的存在为根据的,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是如此;若没有理性就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好或者坏,这都是没有理性的动物所不能为的。因此可以说,对于人类而言,没有一个行为不是理性的,也没有一个行为不是感性的;没有经验不是理性的,也没有理性不是经验的。

理性不过是普遍化了的经验,而经验则是感性的理性。通常所谓的理性,实际是过去了的感性或经验,是对经验的整理,通过这种整理上升为普遍规范,这些规范不是存在本身,已经远离了存在本身;而在感性里已经蕴含着普遍的道理。牛顿在苹果园里看到苹果落地而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故事,不管是否确有其事,其所蕴含的道理却是深有寓意的,它意味着,在每一个感性的事实里已经包含着最为抽象的道理。

离开经验,则无理性,正如离开理性,便无经验。那些过度信赖理性的人,比如那些如此憎恨经验的唯理论哲学家们,如果把他们所有的感性器官都关掉,他们还会有理性吗?还会有他们的理性哲学体系吗?我们也可以设想,把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关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不让他接触外部世界,也不让他听到任何声音,他能够有理性产生吗?哲学家们辩解说,理性虽然与经验有不同的来源,但又不能离开经验而独立产生和存在,只有与经验结合才能够显现出来。这种说法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既然理性不能离开感性经验而独立产生和存在,我们有什么理由说它有独立的起源呢?所谓先天与后天之说,也显得生硬,显得“隔”。作为认识活动本身,本无这样的分别,本是相通的,中间并无隔阂。做了这样的区分以后,就很难把已经分开的两个对立的部分再统一起来了。同样地,离开了理性,就不可能有经验。如果没有理性,怎么可能形成经验呢?只有作为一个有理性的认识者才会形成经验,只有在理性的关照和审视之下,经验方可形成。那些思维或者理性不健全的人就难以形成经验。

作为存在活动本身的经验和理性,两者是完全融合的。每一个经验里渗透着全部的理性,而理性的每一个部分也渗透着全部的经验。

人们通常所使用的经验和理性这两个概念,常常意味着看问题的不同角度,即经验意味着从个体的、感性的、个别的角度看问题,而理性意味着从整体的、抽象的和普遍的角度看问题。这就难以确定谁对谁错了,因为它们的角度本来就不同。

总之,应当重新认识经验的意义、价值和作用,重新认识经验与理性的关系。这种关系是非常复杂的,不能用一两个简单模式来概括。彻底的理性是经验的,正如彻底的经验是理性的。由于人们偏好于肯定理性,我们更需要肯定经验的积极意义,经验并不是被动的。经验与理性,只是同一个活动的两个方面,或者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两种不同的描述方式。

现代西方哲学中的一些流派以非理性来消解或者对抗理性,自有其历史功绩;但作为一种观点,不见得就比理性主义更有道理。他们试图以非理性来彰显存在,是有道理的;但并非皆然。因为,作为存在本身,并无理性与非理性分别,二者之间没有分明的界限。不能说,凡是合乎非理性的,就是存在,如同不能说“凡是合乎理性的,就是存在”一样。若非要问存在在何处?只能说在这二者之外,存在自身没有理性或非理性的属性,它们只能是认识的属性。

当然,为了认识方便,我们也可以做这样的划分。但这样划分以后,不应该把它们的关系简单化,它们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实际上我们很难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确定一个明确的边界。理性若是走向极端,也可以变成非理性;况且,理性的前提本来就是非理性,理性赖以确立自身信仰的前提是未经考察的,即未经理性证实的,怎么符合理性呢?理性不是要把一切都拖到理性的阳光下加以审视,确凿无疑以后才可以相信吗?可是它自身的根据却是未经审视的,理性走向极端也会疯狂。可以这样说,理性的极端处就是非理性,而这个意义上的非理性往往是从理性发展而来,是理性的延展物。

现代哲学中有几个隐语式的说法用来描述理性与非理性的关系倒是比较合适的。一个是“林中空地”。林中的空地不是能够独立存在的,它是由整个森林构成的。可见这片空地并不“空”,这片“空”的地方隐含着全部的森林。如果说林中空地的说法还有些死板的话,那么“林中路”的说法更富有动感,林中路同样是由整个森林构成,但这条路是无限延伸着的,森林到哪里,林中路也走到哪里,离开了森林,路也就没有了。还有火炬。火炬之所以发出光明,是因为存在着黑暗,因而也可以说火炬的光明是由黑暗构成的,火炬仿佛要排除黑暗,但正是那个它要排除的黑暗使它的存在成为必要,谁会在太阳底下举起火炬呢?黑暗赋予光明以意义。

理性与非理性的关系与上述隐语类似,同样可以说,理性是由非理性构成的,不,是构成着,正如同理性也构成着非理性。理性是一种框架,是从非理性的海洋中诞生的,具有相对固定的结构,处于中心的位置;而非理性是边缘化的存在,没有固定结构,缺少可把握性。正是这一不确定的部分赋予精神以生机,它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建立起一种具有张力的关系,人的精神王国由此而如沸腾的大海,时而波浪滔天,时而暗流涌动。由此就决定了,没有任何一种结构能够永远占据中心的位置,任何一种正在形成中、还不太稳定的结构都有可能上升为理性,成为主流,而原先的理性、主流也会边缘化,成为非主流,成为非理性。理性的根深深地植于非理性的广袤土壤之中,我们怎么能够说得清哪一部分是理性,哪一部分是非理性呢?离开了理性,就谈不上非理性;离开了非理性,也就无所谓理性。双方(如果说有这样的双方的话)本来互相植根于对方之中。

我们之所以需要一个理性、一个中心,是因为我们的主体性,我们是一个判断者,我们只能从一个角度出发去进行判断,判断者的判断出自一个点——视角。这就如同我们的眼睛一样,我们只能聚焦在一处,看清一个点,而不能同时看清楚两个以上的点,在这个点周围的那些事物只能作为模糊的背景存在着。但是,若没有这些模糊的背景性存在,我们所看到的那个点就无法显现,就看不清楚。随着我们看的角度的转移,那些模糊的背景性存在也可以成为我们视域中的焦点,进而变得清晰起来,成为视域的中心。理性,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我们这样“看”的结果。

最后,人的精神活动本身并无理性与非理性之分,当我们说理性与非理性的时候,实际上意味着那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而不是事情本来如此。理性与非理性是我们看的结果,而精神存在本身则是一个整体性的、各个部分相互渗透的、弥漫的、处于活动中的东西,它似乎有不同的层次,但各个层次之间又无严格分明的界限,不同层次之间如同涌动的大海,不同的海浪彼消此长,相互卷入,相互卷出。不,就连所有这些描述也都是我所“看”到的,当我这样描述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精神活动本身了,就已经把它概念化、固定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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