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开洋

开洋者，海米、虾干、金钩之谓也，似乎吴方言区都把海米称作开洋，北方人看到这两个字大概率会犯迷糊，南方人呢，恐怕会感觉一阵带着腥味的海风兜头拂来吧？

常州人的餐桌上，开洋向来扮演着比淡菜、干贝重要得多的角色，是好多家庭主妇的杀手锏，一道再寡淡的菜（尤其是汤），只要临时加几只开洋，肯定瞬间还魂矣。

我外婆就是一位调教开洋的高手，记得儿时外婆最喜欢做的一道菜就是豆腐蒸开洋，一碗不老不嫩的豆腐，搁几只开洋，加一点酱油，隔水蒸，起锅时淋几滴麻油、撒一撮青蒜末——趁着豆腐烫嘴，两块豆腐、三枚开洋进嘴，一碗饭也就顺势下肚了。外婆还有一道拿手菜——黄瓜烧开洋，说起来也很简单：把黄瓜剖开横切成一公分左右的厚片后，和开洋下锅拌炒一下，加水焖煮，最好同时加一点葱末，待到黄瓜变得像冰种翡翠一样透明，再在锅里略加一点点砂糖，这道菜就算成了。这道菜还有一个2.0版，就是在黄瓜和开洋之外加入米白色的老蚕豆瓣，老蚕豆瓣富含淀粉，烧烂后溃不成军，可以用勺子舀着吃，大美。

我平生吃过的最鲜的开洋蹄髈汤，出自母亲的同事周婆婆之手，周婆婆比母亲大十五岁左右，一直视母亲如亲妹妹，在单位里对母亲多有维护。她的本职工作是护士长，却做得一手好菜。记得1973年春节前夕，我随母亲冒雨去青山桥堍的周婆婆家做客，被周婆婆夫妻俩执意留饭，那锅早已炖好的蹄髈汤被周婆婆端出来款待我们。蹄髈汤是常州人家常见的一道汤菜，绝大部分主妇会在汤里加冬瓜、萝卜或木耳，以解蹄髈之腻，周婆婆另辟蹊径，在浓稠的汤里放了十枚大开洋，汤的调性大变，一道纯粹的肉菜，带上了海洋的气息，其鲜，其香，可以说一入口就把我的舌头撞了一个大跟斗。

后来，周婆婆看我吃得忘情，把汤里几乎所有的开洋都捞出来放入了我的碗里，不懂事的小孩子，又怎么会拒绝呢？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几枚开洋的模样：个头很大，身长六公分左右，通体呈暗褐色，肉身紧致，不带虾皮。它们是如此鲜美不可方物，不但被我的胃笑纳，还成为我终身难忘的童年记忆 。

在今天这个物质极为丰富的时代，时不时炖一锅加了开洋的蹄髈汤，算不上什么难事。可惜，好蹄髈易觅，像周婆婆家那样的好开洋，再也找不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