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时候，我迷恋过一首歌，叫《花好月圆》，从电视上听来的。那时候的电视还很稀缺，梅姑姑家却有一台，是她在县城上班的哥哥带回来的，十二吋，黑白的。梅姑姑家和我家住得近，我总爱去她家玩。
梅姑姑生得美，目若秋水，肤如凝脂，楚楚可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受宠爱和照顾。读过几年书，实在读不下去了才不读。家里人舍不得她去田间风吹日晒，她多数时候就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或者坐在树下，吹着细细的风，安静地绣花。
那一日傍晚，梅姑姑在院子里浇花，我坐在她家堂屋里看电视。那个时间段多是播放流行歌曲，黑白的屏幕上闪动着一张张姣美的脸庞。一曲终了，顿时静下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片，还有四个字镶嵌其中：花好月圆。这四个字我见过，在梅姑姑正绣着的手帕上。
我欢欣地把梅姑姑拉进屋一起听，“春花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呀，要好好地去珍惜……”我们盯着电视，竖着耳朵，如痴如醉，听得仔细。
不久，梅姑姑就学会了这首歌。我去找她，她正对着一丛月季花轻轻地哼唱。我央求她教我，她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几天后，我发现梅姑姑绣的花好月圆手帕跑到了我们学校里一个年轻老师的手里。我顿时明白了梅姑姑的羞涩。梅姑姑以往总向我打听那个年轻老师在学校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曾经是同学，年轻老师是街上小餐馆老板的儿子，而梅姑姑关心同学也是自然的事。
很快，小餐馆老板就来提亲了。梅姑姑的妈找来亲戚邻居去帮忙把关，梅姑姑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即使知道小餐馆老板的精明厉害，担忧梅姑姑去了受气，也还是尽挑好的说。毕竟梅姑姑是乐意的，比起当时的媒妁之言，梅姑姑算是幸运地能够自由恋爱。
然而这样的自由却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幸福。小餐馆老板不耐烦这个儿媳妇，骂她中看不中用，没有工作不说，还不会干活。年轻老师是个软性子，处处听他父母的，不知道心疼梅姑姑。那时候，我也上初一了，每天在家与学校之间奔走，要路过小餐馆好几回。每次都看到梅姑姑忙碌的身影，心里便酸酸的。梅姑姑在我们那里可是被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
那一次路过，见年轻老师喝得醉醺醺的，一把推过去，把梅姑姑推倒了。我实在看不过去，冲过去找他理论。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梅姑姑不过是笑着和吃饭的顾客多说了两句话而已。我扶起梅姑姑，拉着她粗糙红肿的手，硬要她跟我一起回家。走到半路，梅姑姑突然向我提起了《花好月圆》的歌词：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天上的风云多变幻，唯有情义地久长。我辩驳，你跟他还有什么情义可言？她说，我不年轻了，已经没得选择。过日子就是这样，你还小，不懂。他失了工作，心情不好，我忍忍就好了。我也舍不得小英。小英是她的女儿。
任我怎么劝，梅姑姑就是不肯回娘家，又回到了小餐馆。我回去跟大人们讲，大人们只是叹气。眼不见心不疼，我后来宁肯绕远路，也不愿再走小餐馆门口看梅姑姑受苦。
两年后，我去市里读高中，与梅姑姑就更疏远了。再见到梅姑姑的时候，是他们一家过年时喜气洋洋地来走亲戚。梅姑姑穿着大红的衣，看上去已经很苍老了，算算她的年龄，也不过三十七八岁，我却一眼望到她稀疏头发里的白发。梅姑姑握着我的手，说起她的生活，一脸的花好月圆。我一直点头，眼里却噙着泪。
卿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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