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百岁老父又一夏

◎王绍曾

记得去年《东台日报》登过我的一篇短文《陪护百岁老人度酷暑》。所幸老父今年一百零一岁，我还能陪护他，巴望他能安全度过又一个炎夏。

照护百岁老父度过严冬酷暑，每一天都要用心。老父过了百岁，跨过人生一道大坎，身体和心理都有不同于百岁以前的变化。“孝”不够，要更多地“顺”。“孝顺”还不够，要潜心研究。我专门设了一本记录，取名《陪护百岁老父度过他人生最后的岁月》，觉得有点意思的就记录下来。事情大多琐碎，但能有事记，本身就是难得的机遇，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我很珍爱这样的琐事。

吃饭、排便、睡觉、洗澡，再平常不过的四件事，百岁老人在夏天都有问题，有的还成了难题。

老人没有牙，味觉迟钝，有时吃进嘴里的东西分辨不出。有一次，给他下一碗烂面，放上浇头，是用剁烂的牛肉加上炸酱，他吃得很高兴，直夸奖媳妇的厨艺进步。但是，隔一天，他又不想吃了。他原来喜欢甜食，现在怕吃甜。大多饮品都是甜的，给他冲服时，还要带上点咸才肯吃。原来是位茶客，现在不太泡茶，大多喝白开水。饮水量减少，从一天八杯降到三杯。

排便是个大难题。极端时打两支开塞露还不行，最后帮他用手掏。一段时间，他服用女儿从南昌带来的酵素枣，有效倒有效，但泻个不停，吃不消，停用了。一个月前，我从药店购回黄芪粉、肉苁蓉粉，加服复合益生元固体饮料，补肾固表，利尿托毒，润肠通便，使用一段时间有效果，小便正常，大便比以前顺畅，但是，毕竟年纪太大，胃肠功能减退，肛门括约肌松弛，保不定上马桶来不及，大便拉在裤子上，接着要忙活一阵子，洗屁股，刷马桶，洗裤子，有时不止一次。

睡觉的情况比去年夏天有改善。因为年初老父住院20多天，出院后大孙媳妇买了一张多功能护理床，拉伸侧翻都可以。入夏后，小孙媳妇送来了竹纤维软席。白天让他多到客厅纳凉。虽然入伏后有时气温超过35℃，但老人状况还好，晚上九时入睡，清晨起床，作息仍然有规律。也有不省心的时候。半夜时，他拄拐杖喊我起来开窗、关窗，开空调、关空调，开风扇、关风扇，对室温变化的敏感度提高，承受力下降，要全天候护理。

洗澡的难度加大。去年夏天还能隔一段时间带他到浴室泡澡，那是他最惬意的事情。可惜他出院后不小心在家里滑倒，所幸骨头没有摔断，但筋骨受伤，拄起了双拐。从此，上下四层楼几乎不可能。洗澡的事情主要落在二孙子身上。老人洗澡不宜过勤，大约一周至半月一次。二孙子做事耐心、细致。每次先替老人推剪头发，再用剃须刀刮头发，然后为老人冲洗，搓身子。藏污纳垢之处，尤其细心。每次洗澡，乐得老人夸赞不已。因为老人皮肤角化，每次洗澡，他的内外衣服和床铺，都要掸拍清理，然后才能清洗。

其实，吃饭、排便、睡觉、洗澡这四件事之外，精神抚慰比百岁以前显得更加需要用心。百岁是道大关，是老人接近百岁时的期盼。一旦过了百岁，精神上松弛下来，谈及“死亡”就多起来。有一段时间，身体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说“不行了”，接下来是交待后事。有一次，半夜把我叫醒，要一张纸，在灯光下摸索着写了两个字“丧简”。那一刻，我的心被刺痛了。此后，我每天抽一点时间同他“吼话”，是“吼”，不是“说”，因为他只剩右耳有些听力。我反复劝导他，“过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这话他受用，最近不大说后事之类的话了。他是个达观大度的人。抗战后期被日军俘虏关在南京老虎桥监狱，九死一生，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活着出去，终于熬到抗战胜利出狱。纵观他一生，我悟出长寿之道有不同路径，但“活下去，活得长久”的愿望是长寿必不可少的。所以，平时抓住机会让他高兴。最近《铁军》杂志社有记者来访，又一次勾起他对抗战烽火岁月的回忆，衷心感佩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要世代珍惜，后代要努力，自己也要过好每一天。

抗战胜利72周年的日子即将到来，老人最近的愿望，是要和大家一道度过他一生中刻骨铭心的这个日子。那时，又一个炎夏也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