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丽兰
母亲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当时的先烈乡高中仅有五名女生，人称“五朵金花”，母亲便是其中一朵。
在那个特殊年代，母亲的成分划的是“富农”，她没有保送大学的资格，没有入党资格，所有关于“人生、前途”的美好梦想都被时代的阴霾吞没了。
但，读过书的母亲到底有些不一样。
母亲注重形象，爱干净。幼时，很喜欢看母亲的样子。她总是着一身淡青的西服，里面衬着白色或碎花衬衫，头发烫中长的波浪，用铝盒装的发蜡梳得很清爽。她曾在家乡镇上最大的耐火材料厂担任食堂的事务长，她的白色围裙尤为显眼，她洗白色的衣衫总是用大运河肥皂打好后，热水烫过再在阳光下照一照，看看有没有遗留的斑点，最后再用香皂泡洗一遍汰净。从小喜欢枕在母亲的臂弯里闻她身上的味道，那种经阳光蒸发过的淡淡的香味。
母亲是家中独女，却很能吃苦。父亲是一介书生，年轻时家里穷得只剩书。她没有怨言，总是在我的睡梦中蹑手蹑脚地起床，洗衣，烧饭。为了贴补家用，她跟邻居借来闲置的五亩农田种棉花，在下班时间钻在田里治虫、打空枝，时常忙得汗流浃背。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来，她还要在缝纫机上赶一些布手套送到厂里的包装间，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脚却踩个不停。多年过去了，灯光中母亲躬身劳作的身影总是在我的脑海中回映，她的坚韧始终刻在我的心里。
我的母亲，是个有思想的母亲。在雨天，在难得的闲暇时分，她会贪婪地看书，读报，遇到不理解的便会请教父亲；她会变着花样改善我跟姐姐的伙食，在煤油炉上炸春卷，用大缸腌制酸菜；她会买来一块布，用最省钱的办法为我跟姐各人“量身定做”一套招摇全校的花裙子；她信奉“身教大于言传”，很少见到她大嗓门跟父亲说话，总是无条件支持父亲的工作；侍奉老人，接济邻里这些事她总是抢在人前；她曾带领父亲学校的所有师娘开荒，曾经萧条的校园从此黄绿纷呈、瓜果飘香。当时住在学校四周的庄稼人都会跟家里的妇女同志说：“去看看校长师娘种的菜园子吧，种得晓多漂亮呢！”
母亲，曾经是那么美。大伯母与母亲自幼同学，她每每忆起从前的青春岁月便会对我说：“二子，你妈妈唱白毛女，唱沙家浜的样子可好看了，她乌溜溜的长辫子，忽闪闪的长睫毛眼，一甩手，一抬腿，台下便会掌声如雷，全场轰动。”想来不禁莞尔，当时的母亲也算是乡里的“女神”了吧。
如今，母亲已年近古稀，头发近乎全白，类风湿关节炎折磨得她腰渐渐驼下去了，走路的姿势也日益蹒跚。只是她的笑容依旧温暖，爱干净，爱唱歌，爱行善的习惯没有变。她在家里院前种了各色的花草，四季更迭，满眼缤纷。
时光荏苒，花开花落，一如母亲，一如她们那代人曾经的芳华，那缓缓释放的香气总是值得人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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