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桂花树

◎徐其白

我的老家，周围长了许多树，有刺槐、紫薇、水杉、红枫等，但是，没有一棵桂花树。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母亲养的一只羊要生了，她拎着马灯，在羊圈里守了半宿。两只小羊顺产了，可母亲却得了重感冒。我请假回家，找医生诊治，并陪了她一天一夜。晚上，母亲轻轻地对我说：“儿啊，我想买棵桂花树……”我挠了挠头，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明年春，我一定买回来，给你栽上。”母亲突然想要栽桂花树，一定有她的理由。

第二年春天，我上李堡买了两棵桂花树：金桂，绿绿的，有50公分高。母亲抢着用锹挖坑，我拿着桶到河里提水。一会儿工夫，老屋前、后各栽了一棵桂花树。母亲抚摸着桂花树上的嫩叶，笑着说：“桂花树是‘吉祥树’，种田人，就盼个家庭和睦，幸福安康；桂花树是‘富贵树’，儿女们，就图个人人出息，事业兴旺啊。”

几年过去了，桂花树奋力向上，枝繁叶茂，呈现出了一派生机。到了“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香”的秋天，母亲用围裙、报纸、筛子等，铺在桂花树的周围。她用手轻轻一摇，桂花纷纷飘落，黄黄的，香香的，十分诱人。过冬的时候，母亲就忙着炒芝麻，熬猪油，拌桂花，做圆子。她和米面，揉团团，填包馅，捏合口，教我们用干面滚圆子，忙得十分开心。我女儿华华扒着灶角，闪着大眼睛，叫嚷着要品尝，逗得母亲直乐。有一次，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圆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殊不知，里面的油太烫，把我烫得直叫唤。母亲急忙让我张开口，她使劲地用嘴吹气，还佯装生气地说：“三四十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似的，把喉咙的皮烫掉，怎么得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屋内外充满了欢乐。

母亲中风以后，经常提醒我们回去护理桂花树：浇水，施肥，修剪。她说：“有桂花树在，我这个家的福分就在啊。”我想，“月宫赐桂子，奖赏善人家”，母亲可能就认为桂花树是她梦想的寄托、期望的象征。

后来，我发现屋后的那棵桂花树不翼而飞了。害怕母亲伤心，直到她基本康复回家的时候，我才不得已告诉了她。她愤愤地说：“我的子女现在都混得不错，有校长、庭长，还有厂长，这是有人妒忌我啊！”说着，说着，母亲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母亲第三次中风后，已经彻底不能下床了，在儿女们家里住了将近5年。为了让母亲享福，我们没有刻意安排轮流，她高兴到哪一家，哪一家就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供应她的吃穿医用。她很舒心，但还是经常惦念老家屋前的桂花树。

2011年秋，母亲住在我妹妹小芳家。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喝流质了。我们弟兄三个去唐洋看望她。她喘着气平静地说：“恐怕过不几天了，比你父亲多活了28年，我知足。我走之后，你们不管走到哪里，哪怕天南海北，都不能忘记东台—唐洋—鼓劲，那里有个家，还有一棵桂花树。”

今年中元节，我们弟兄三个回老家祭祀。一到家门口，就发现桂花树“剪成碧玉一层层”，滴翠滴翠，翠得好像要流下来似的。但它被台风吹歪了，起码向西斜了45度。我们放下皮包，拿起铁锹，商量着怎样把它扶正。俊峰是搞工程的，他说：“先把周围挖松动，然后把树向东推。”按照小弟的策略，我们抓紧施工，在高高的桂花树周围挖开了一道三四十公分深的沟槽。弟兄三个用力一推，桂花树似乎有了些撼动。我们一起用力向东一推一松，一推一松，反反复复，一次更比一次强劲。眼看就要矫正了，突然一声脆响，桂花树的根断了。我仔细一看，有一堆蚂蚁在那里翻滚，它们构建了一个安乐窝，却蠹空了桂花树的一半根。我们目瞪口呆，懊悔不已，只好把桂花树移放到高大的垂杨脚下，让它慢慢老去。望着桂花树安闲地躺在那里，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它蕴含着母亲爱家的情结啊！

上了供，点了烛，烧了纸，磕了头。站在父母亲的遗像前，我神情凝重地承诺：“母亲，对不起，您长了30多年的桂花树被我们毁了……明年春，我们一定重栽一棵桂花树，让它永远孕育着你们的殷切期望，见证着我们的幸福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