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的冬始终是暖暖的，印象中能称之为“寒”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日而已。应寒而未寒，花儿不解人间岁月，探知暖意，竞相开放起来。一时间，茶花、蜡梅、桂花、海棠皆得入目，不禁恍惚于时序的凌乱。
及至雨水节气已过，惊蛰尚有时日，早晨常常被窗外的鸟鸣唤醒，短促的、悠长的、婉转的、聒噪的……总有四五种不同的音色。古人总结出惊蛰的物候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也就是说在惊蛰二候的五天里，黄鹂鸟才开始知春而鸣。那几日在窗前对答的鸟儿，应该都是感知到了春意，并不需要春雷的提醒，便早早开始鸣叫。没有春寒，也不料峭，再一次感觉季节乱入。
家后面临一条水道，是运河的支流，一直可以漫溯到西溪，河两边的水岸都改造成了花园小径。徜徉在河边，清风拂面，河畔点亮的霓虹，河中倒映的灯火，是远离喧嚣的繁华。河上不时有满载了客人去往西溪的游船经过，每有船过，这船在水中游便成了路人眼里的风景，而船上的人看的是岸边人在柳下行的景致。大抵都是相看两不厌。
那一日，闲来无事，沿小径漫步西行。一时间寂寥清冷纷至沓来，这确确实实又是冬的况味。落叶乔木只余了虬枝舞向天空，少了遮天蔽日的华盖，小道尤其深远开阔；河岸临水处大片的鸢尾早已不见踪迹，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将根茎蛰伏在泥土中，留了整块整块的空白给河滩；小道两边半人高的常绿灌木，虽不落叶，看过去总觉疏朗不少，不知道是否心境使然。再往前行，有零星几株玉兰倒是开满了花，这一众凋零中的盛放看过去并没有热闹之感，反而令人蓦生怜惜，怜惜这孤独的盛开。
梅花是主打。梅这里也是种了不少的，基本是红白二色，花开得极多，偏偏没有生出暄妍之感，觉得仍然是清冷静谧的。想了很久，终于明白，没有翩然花间的蝶与蜂，这场景就少了生气。幸好，这当儿，轻风拂过，树下便纷纷扬扬起来，一句极喜欢的词跳将出来：“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写的不就是此情此景么？这飘扬成就了生动。
又一日，逛进美院象山校区，依山傍水，建筑的形制与着色同山水浑然一体。河道蜿蜒，并没有特意修建堤岸，斜坡散漫地伸向河边，岸边保留了随意的杂树小草，好像江南大地上任何一条环绕着村舍的河流。冬日里，贴地的草是枯黄的，间或有开着紫花的二月蓝点缀；河边的蔓草是枯黄的，密密实实挤满了河岸，尚看不出返青的迹象；高大挺拔的水杉亦是枯黄的，塔形的枝干直指苍穹，叶已落尽的枝桠伸展成一幅水墨，最高处端坐的那个鸟巢恰似画笔上不慎漏下的一滴墨。放眼望去，尽是冬日即景。
其实并没有季节乱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依循亘古不变的规律流转。人的感知却会因时因地因境变化，南宋词人蒋捷有一首《虞美人·听雨》传神地写出了因处在人生不同阶段同是听雨，感受却大相径庭。这也是我相当喜欢的一首词，全词摘录如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花自飘零水自流的随缘和淡定这世间恐怕没几个人做得到。我们能做的，只有当时当刻收拾心情，迎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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