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揽胜楼

◎马亚峰

周末到城河老东中校区办事，到了向阳桥，沿河左拐，不足百米，便到了学校。门口两棵银杏见粗了不少，一阵风来，洒落一地金黄。穿过体育场，便看到了熟悉的揽胜楼。驻足细看，发现墙上挂了块牌。原来，它已成了文物。上面这样写道：“揽胜楼，‘东中’历届师生共同的文化‘圣地’，建于上世纪50年代，非常典型的‘苏式风格’建筑。”

心底顿起涟漪，“圣地”二字，直击人的心底。十七、十八岁，我们的最美青春年华，不就是在这幢房子里度过的吗？透过虚掩的窗户，依稀可见一懵懂少年，安静地坐在那儿，拿着书，半遮着脸，似有几分胆怯，带着几分憧憬，那是我吗？

往事渐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个酷暑未退的九月，少年背着行囊从乡野踏进县城最好的学校，带着些许激动、自豪，更多的是忐忑。那时的乡村学校，两排矮砖房就是一个校区，出了校门就是田野，甩开脚丫就可以撒野。而东中校园之大，很是让人咋舌。贴着白色的小条砖的教学楼分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办公楼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校园西南处有一幢灰墙青瓦的二层小楼，很是与众不同，它便是学校最古老的、专属于高三学子的建筑——揽胜楼。它前后皆花园，方方正正，中间为楼梯，左右对称。沿着楼梯上去，其实也揽不到什么胜，因了它的清幽成了学校的胜境。校歌里有这样一句，“揽胜楼何高高兮，校之中央；有阶梯之可登兮，万方斯望……”现实中的揽胜楼其实并不高，它是在一代又一代学子的心中越筑越高的。

一入东中，便是日复一日的苦读。老师们倾其所有，学生们如饥似渴。尤其是入了高三，进了揽胜楼之后。揽胜楼确实太古老了。木质的地板，部分已破损，原本的油漆早已被磨光，扫地的时候，灰尘四散。黑板变得斑驳，甚至有点坑坑洼洼。楼前绿树葱郁，遮住了许多光，室内略显昏暗。一切都带着时间的质感，提醒着少年：这里有多少人曾经挥洒的汗水、奋斗的青春。

没有人敢懈怠，为了或大或小的理想，大家都在努力，都相信未来可期。且这份努力从白天延伸到黑夜，早读之前，大家在花园里手不释卷、放声朗读；晚修之后，回到宿舍依旧秉烛夜读、奋笔疾书。每日三餐都是在时间的夹缝中解决的，吃完饭，大家夹着书，行色匆匆，穿过林荫小道，全然不顾两旁鸟语花香。

学生时代，苦读的日子都是相似的，但苦中偷来的乐却又各不相同，且因为难得，更显珍贵。下午偶有自修课，揽胜楼前的操场便是绝佳的去处。大家不约而至，三三两两，手捧一本书，或读单词，或背古诗。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合上书，看云卷云舒。或去荡秋千，操场东南角有一极高的秋千，荡至最高处时，似乎可以随风越过围墙去。或去斗草，于草丛中择一粗草枝，拉直，交叉，成十字状，后断者胜出。胜出者欢呼，可以放肆地在草地上打个滚。少年不会忘记这欢呼声，多年以后，当他带着女儿念诗词，念到了晏殊的“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他怔住了。然后，笑从双脸生。情境与形式未必相同，但那份喜悦却是一致的，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纯真年代。

周末的放松更是难得的。台城不算大，电影院却不少，去得最多的是学校旁的电影院，名叫“立体电影院”，其实少年从来没在那儿看到过一部立体电影。一般是两部电影循环放，要掐好时间点，回来晚了，就要攀过学校高高的铁栏杆大门。不过也难不倒大家。偶尔晚归，大家便趁着夜幕，一个一个攀门而过。爬、越、跳，动作一气呵成。一日，少年正爬到尖尖的顶部，忽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那是校长特有的咳嗽声。少年慌了，僵在那儿，进退两难。四下看去，小伙伴们早已不知踪影。校长却安慰道，别急，慢慢下来。少年落地以后，忐忑不安。校长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早点回宿舍吧，秋凉风大。

又一阵风吹来，思绪回到眼前，我默默注视着揽胜楼。它不语。它就这样永远静静地伫立着，等待着一届又一届学子，陪伴他们走过人生芳华。然后，挥手，再见。再见时，却不知何年。那些汗水，那些欢笑，留在记忆深处，永远定格成最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