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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气,这是你亲手挑选的生活

老同学聚会的那天,苏城盛夏的第一场暴雨在黄昏后毫无征兆地兜头泼下。

胡寐骑的电动车,从鞋子到裤脚一路湿到大腿肚。大雨加堵车,延误了时间,到了饭店慌里慌张地一推门,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胡寐一愣,这愣不是因为大家看她,而是人人都干松松的,就她湿湿嗒嗒跟个漏斗似的。她回过神一想,哦,门口停着一溜排的豪华座驾呢。谁能像她,吃个饭还要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的。

胡寐低头抬眼悄悄扫了一圈桌上的格局——男女均衡,生熟间杂。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只身前来的。

昔日里最要好的闺密阿媛私下里捅了捅她:“你家那个呢,也带来跟我们一起聚聚啊。总藏着掖着搞得和陈阿娇似的。”

胡寐夹了一块牛柳到她碗里:“试试看,色泽瞧着火候正好。”

话题都是这样,你想谈的时候没人提,你不想谈的时候岔都岔不掉。对面阿莉听到阿媛的话,突然笑吟吟地向胡寐举起酒杯示意cheers,又说:“刘海总是这样不给面子,看来猴头的分量到底轻,下回让我和端木做东,你跟他讲,不来的话我只好派专车去接他。”

猴头听出了稍许女人之间的火药味,转舵说:“刘海也忙吧,分身乏术啊。”

阿莉不依不饶:“可不是,保险公司忙得很呢。”

胡寐看了阿莉一眼。那个上大学的时候整天跟屁虫似的追在她后面问东问西的花痴现在嫁了端木这等金龟婿,顺风顺水,扬眉吐气。

胡寐强颜微笑着低下头去。可还是有人追问:“保险公司?刘海那么细致的人在里面做精算师什么的吧。”

“差不多吧。”胡寐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了,又向阿莉递过去一个眼神。

筵席将散时,阿媛扶着她说:“就你这神智,能把电瓶车钥匙找到就不错了。”胡寐趴在她怀里窃笑:“老姐啊,我知道,就算我在你的大奔上吐个稀巴烂你还是会送我回家的。哦,我爱你。”

阿媛知道她酒后多话,只有一搭没一茬地应着。到家时,她才发现胡寐已经倚在副驾驶上泣不成声。她拿来胡寐的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

刘海闻言后在十秒钟内冲下一楼来。胡寐却挣开他,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阿媛看着他们两口子的背影,只能无限怅惘地叹了口气。

2

后来,胡寐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衔接起来想了一遍,似乎确实是同学会那天的事让她介怀在心,然后就顺水推舟地跟了老卢。或者具体的原因和导火索她也打心眼里不愿深究,毕竟女人很少有这样的兴致去回顾自己到底是怎么沦为情妇的。又不是请客吃饭,还要寻个由头。跟了就跟了吧。

流言是在所难免的,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不是空穴来风的事,算不得三人成虎。

助理毛毛头是新来的研究生,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胆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细声说:“有些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了,我就和他们扳了几句……刘先生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煎炒烹炸,勤俭持家,伺候上人,心疼老婆,给你省了多少心。”

胡寐凄然一笑,心想,谁要他会这些。可是再往前想一想,想到他们结婚前的时日,刘海却也是摊了牌的:“我没什么大能为,你想好了。豪宅别墅香车宝马我都没法担保能给你。能担保的就是爱,现在多爱以后还是多爱。你要说它是空头支票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3

结婚之前,她被司仪逼着学了一段花鼓戏,席间好做闹场取乐之用。戏名她此前略有耳闻,叫《刘海砍樵》。

“新郎本就重了名,戏里又有个胡大姐,可不就是你吗。”司仪说着递过来戏里胡大姐的行头——两把鹅毛扇。

“这戏是说什么呢。”

“有个樵夫叫刘海,老实本分,孝顺憨厚。狐狸精胡秀英就爱上他了,要嫁给他。刘海说自己没本事,配不上她。但胡秀英还是坚持,两人就在一起了。最后胡秀英还帮刘海成了仙。差不多就是这样。”

酒过三巡,她和刘海上了场。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胡大姐。”

“哎——”

“我的妻。”

“啊?”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啰。”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那我就比不上啰。”

“你比他还有多咯。”

“……”

胡寐竭力记起了当时的细节。其实女人敏感,虽处变不惊,但大多能在和平与鼎盛中察觉到衰败的征兆。只是灵光乍现,一闪而过,很快就会遗忘。

午后的日光沉静地照着地板,帘影细碎,刘海亲手准备的便当在微波炉里悠悠地旋转着。透过百叶窗层层叠叠的罅隙,她能看到那些三五一群的伙计们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薯条酱,一边眉飞色舞地渲染着她的所谓秘事,说到兴奋处又戛然而止,齐齐看向她的办公室,咂嘴弄眼一番后作鸟兽散。

司空见惯。胡寐不生气,这是她亲手挑选的生活。

4

晚间,他们两口子窝在家里看电视。老卢的电话打了过来:“3034,电梯口左手边第五个房间。”

胡寐从容应答:“上次先生开的中药你炖了没有。你得按疗程来,有一顿没一顿的哪里能指望好起来。”

刘海问:“怎么了?”

胡寐下了床,从储藏柜里取出一只桂圆礼盒:“老爷子说心里头慌,我去瞧瞧。”

“我陪你去。”

胡寐没等他说完已经砰地带上了防盗门。

老卢一看就是驰骋情场多年的高手,这个男人几斤几两她心里有数。白手起家迅速致富,不过依靠他续弦的那位。听说前妻美貌如花,才艺卓绝,可还是没走出秋凉画扇始乱终弃的桎梏。

男人心野、有钱、贪色都是祸。刘海半点都没占,他有什么错。

她坐不住了,仓惶逃离现场。在回旋的楼道里简直像一只断翅的鸽子。

5

难得的午后小聚成了胡寐吐槽的专场。咖啡一口没动,阿媛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发泄。胡寐是这样的性格——家丑怕外扬,不过但凡被别人窥探去了一两点,那就索性拉开门给人瞧。不然叫大家胡猜,也许就是更不堪的场景了。

阿媛翻了翻他们的结婚照说:“你这么要强的女人,男人弱一点其实才正好,阴阳调和,相辅相成。反之就是一山不容二虎,找个更厉害的男人,你们倒没有好日子过。”

“你和南国就不错啊,势均力敌。”

“那让给你?”

“行啊,我才不跟你客气。”

又嬉笑了一阵子,阿媛说单位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江北的门店还是支个可靠点的人过去打理吧,小王我看着总还觉得稚嫩。他照葫芦画瓢还行,独当一面就差点火候。”她拿着电话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老卢问:“你有人选?”

胡寐顿了顿,说:“我不打算让刘海在他们单位继续做了,不然叫他去历练一下吧。”

那头是很长的一段沉默,只有呼吸在听筒里幽微地响着。

“我就是说说。算了,就当没说,你忙吧。”

她要挂电话的时候老卢追问了一句:“你还很爱他?”

这回换做她沉默了。好像一时天地俱静,她真是无言以对。

刘海晚上回来顺道走超市买了新韭和精面。胡寐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系上围裙护袖,全副武装,左边和面,右边拌馅,烧水的空当里还能不慌不忙地擀出几片晶莹剔透的饺子皮。厨房里的油烟机呜呜地响着,是背景音乐。锅碗瓢盆咣里咣当,是各种配器在伴奏。最后那一群薄皮大馅的白月亮你追我赶地跳下汤锅,扑通扑通的,是一支小合唱。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刘海指挥着厨房交响乐,一看就是五年。直逼七年之痒那座森然围城的大门。

吃饭前,刘海给她做一种醋和辣酱各占一半的调料。她一直爱吃。刘海清理掉餐桌上一些零碎无用的餐具,把调料碗放在她右手边,是她顺手蘸酱的位置。胡寐说:“你坐下来吃啊,我有话跟你说。”

她把自己的计划和他说了,并坦言会想尽一些办法让他去她公司的江北新店工作。刘海说:“我在单位做得很好啊。”

“这样就叫很好?”她迅速开吃,不再理他,是圣令不可违的架势。

6

刘海去了江北,偌大一个家只剩下她一人。锅碗瓢盆在这炎炎夏日里看起来都是冰凉的样子,一个荷包蛋煎得七零八碎。

入了夜更加怕人,时钟的走针笃笃前进,一下一下地刮着她的心。

胡寐睡不着,坐起来抽烟。她坐不住了,只能给刘海打电话:“工作还顺利?住得惯吗?不行还是回家来住,每天早起就是了。”

“卢总交代了很多事。最起码这段时间还是要留在这里的。”

7

就这样一夜一夜地过到了天凉快入秋的光景。刘海时有返家,不过是来取了东西又匆匆上岗。胡寐什么话都不好讲,唯有嘴硬嘱咐他好好工作,注意身体。

处暑的那天,楼上总经理办公室打起来并传出刘海的怒吼声时,刘海薅着老卢的头发,虎口卡着他的脖子。老卢的脸看起来像被一盆开水浇过似的。

尽管混乱,但大家看到她来了之后还是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刘海一直是背朝着她的。他只敢和玻璃窗上那个她的影子对视。可他那时听到了她的吩咐,只有松开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在这一帮子员工面前,在今天一起从江北过来办事的同事们面前,甚至在胡寐面前,他都只是个外人。他的单枪匹马带着一股特别浓郁的悲哀。

他慢慢地走过来,沉默着和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楼道里回荡着他清冷拖沓的足音。

8

她不知道刘海在不在家。她自己是连着一周没有回家的。

老卢住进了二院,肋骨挨了刘海几拳伤得不轻。黄昏时分,他爱人走了她才进门来探视。

“他以前练过跆拳道吧,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老卢笑着说。

她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时,老卢却很冷静地规劝她:“他一定爱你爱得要死。不要不相信,是这样的。”

“他会原谅我吗。”

“如果没有原谅,我不会躺在这里。”老卢说男人不会做无用功,他不原谅你的时候只会把你丢弃在原地,而不是站出来生杀予夺。

回家路上,她的鞋跟蹦嚓一声断裂,在路人的目光里一时局促不安。

掏出手机,她翻到刘海的电话。等待了三十秒左右,刘海接听了,胡寐唇齿较量了一番,还是开不了口,只好依然直呼其名:“刘海,鞋子坏了,你来街心广场接我一下吧。从家里拿一双拖鞋。”

她率先挂断,不敢听他置可否,此后陷入胶着的等待。胡寐不确定刘海会来,或者老卢所说的“把你丢弃在原地”是在这个时候应验。

五分钟,十分钟,一刻钟,半小时。她脱下鞋子预备赤脚走上大路然后打的返回办公室的时候,一溜排的街灯辉煌亮起,刘海也伴随着这华灯初上的火光出现在不远处的街角。

他走过来扶着她换上舒适平坦的凉拖,并把她那华丽脆弱的高跟鞋丢进了垃圾箱。她叫他:“刘海。”

他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就刻意避开:“我买了两节浅水藕做了藕夹,不过没看住锅,炸得有些糊了。你肯定吃不惯,就到前面卤菜店买点熟食吧。”

她不作声,只点点头。(原文标题《后刘海砍樵》,有删节)■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中南博集天卷电子书,一同消解阅读的周边,做有智识的整理者。

中南博集天卷电子书 ID:Ebook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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