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散步记
出学校西门,经姚村继续西行半里许,是郭村。
三年前我为撰写毕业论文,曾避居傅村有六七个月的时间,一个人,顶着那么重的压力,穷愁苦闷,身心俱疲之际,常常骑了一辆破车四处游走。就是在那时候,我发现的郭村。
郭村和我的老家相仿佛,也是一个很大的村庄。走进它,就像回了家。以后,便上了瘾一样,频频地去。深秋,在收割后的平展坦荡的原野,坐在一垛玉米秸上,抽一支烟,看黄昏的麦田上淡淡弥漫着的云气;看农民弯了腰,在菜圃里择几棵绿油油的芹菜;看鸟在高天里划着大而细的弧自在往来,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踏实和安详。
后来,工作完成,我搬回了城市深处的家。有时候怔忡呆坐,不自禁地,会想起这一切。再后来,我又举家迁到学校里生活,原以为这回离郭村近了,可以常去看看它了。然而,却变得不再有时间——更准确地说,不再有那种特别的心境。
然而,心里却总还是念着,想着。
今天,天欲雨未雨,有些清凉。午睡过后,竟突然上来了冲动,挈妇将雏,说走就走,一起开车去了郭村。
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家家门前的枣树、柿树,结了垂垂累累的果实。丝瓜开放着繁繁的黄花。豆荚从墙内爬出来,吊下一串串碎碎的紫铃。蝉在高大深茂的槐树里,深一声浅一声地唱。妇女们三五成群,一边拐着线,一边絮絮闲话。而在手能够得着的地方,只穿了一件背心的小孩子,则在摇晃着学走路。有时候,一条土狗也会从小巷里愣愣地跑出来,见了生人,站住,吠一两声,又紧着跑走了。斜在躺椅里的老人,这时便稍稍欠一下身,睁开眼,看汽车扬起一股烟开过去,撇撇干瘪的嘴,继续他的冥想。整个郭村,仿佛是夕阳下的一个甜梦,不曾受一丁点的搅扰。而我当年落落独行的身影,早被风吹雨打不留一点痕迹。
而这,确乎是我又在不可救药地自作多情了。天地玄黄,何尝以万事万物为念稍事改变?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飙风中的尘灰罢了。微渺者如我之于郭村,说到底不过是是家家门隙间一晃而逝的过客,而千门万户的郭村之于我们这个与时俱进急遽转变的时代,何尝不也同样可作如是观?郭村再往西走,原就是我曾经深深迷恋的田野,而今故地重游却遽然发现,它早已不知被哪家工厂企业征了去,拿挡板圈起来,成了大片大片蓬蒿疯长的荒地。胃口奇大从不知餍足的城市化,才短短几年的功夫,也把这个静美安好的村庄卷入了它的舌底下。
只有小块的菜圃残留下来,瘦瘦地偎在这个村庄的边缘,算作乡土风物最后的纪念,或者凭吊。黄瓜、茄子、番茄等已在罢园(注:蔬菜在节气过后不再生长,菜农将之芟除曰“罢园”),秋菜(如白菜、白萝卜、胡萝卜)在入伏的天气里洒下的种子还未破土,只有大葱、辣椒、毛豆正长得当时,兀自泼辣辣地绿着。三岁的女儿初见这些,满眼都透着新鲜,在田畴里一直快活地蹦着跳着。她心里的喜悦,我是能完全感受到的。这些菜蔬,对她来说,不再只是仅仅出现在识图卡片、厨房或者大型超市中的纯粹的“物”,而是第一次以活生生的形象,以最朴素最本然的姿态,紧密地与泥土、与大地合为一体。就像一粒盐之于大海,一颗星之于夜空,一个人,无论他是成人还是孩子,也无论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在心灵的深处,总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渴求。此无他,因为那里是他生命的本源。
这一天,我忘了带相机,但我用眼睛,用全幅的注意力,为一个孩子和一片乡土(最后的乡土),默默地留下了一张永恒的照片。
附录:
温柔的部分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性格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贫穷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像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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