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怡轩对联缀语卷上(一) 应制 庙廨
○应制
同治十二年九月，大婚礼成，由内阁恭拟内廷宫门灯联。其时两宫垂帘，八荒臣服，良辰嘉会，歌舞升平。在京大小臣工，咸得觇天家吉礼。自内廷至九门，彩棚璀璨，瑞霭缤纷。凡词臣珥笔莫能罄者，真普天所同庆者尔。堃官协办侍读，拟联由相揆进呈，有用有不用，存之以纪盛事。拟乾清门联云：“乾德承天，天子万年造端始；坤贞配地，地灵八极丕基长。”太和殿联云：“太极生两仪，撰合阴阳，乾天父兮坤地母；和亲隆九陛，礼成渭洽，后月姊而君日兄。”慈宁宫联云：“嘉礼庆天家，喜九拜垂帘，合卺率帝王夫妇；慈颜开月殿，看万年宝册，偕老同大地山河。”
十三年十月，恭逢慈禧端佑西皇太后四旬万寿，内廷灯联，由内阁翰林院拟用者甚多。堃备拟之联，内有八言四句，为濑水宋雪帆阁部所赏鉴。其联云：“壶里山河，女中尧舜；萱高北阙，桃熟西池。”巧在切重西太后，语亦浑括得体。
又，十三年春，圣驾幸南苑大搜。礼成，大小臣工随跸驻南苑行在，词臣献联句者亦不少，又何足揄扬于万一。堃拟一联，阁长刘蔗泉前辈极赞此六句深稳庄雅，非泛摭可比。谨存其联云：“大阅庆南郊，车攻马同，成振八旗歌甫草；中兴辉北阙，驺牙麟趾，御腾九辂猎长杨。”
同治七年，奉旨开方略馆，钦派恭亲王为正总裁，文百川相国、宝佩蘅大司农、沈经笙大司马、李兰荪大司空为副总裁，分派军机内阁官员充纂修、校对等职。堃与其选，得侍恭亲王顾问，屡荷青垂，并于王寿日宠招进府，追陪饮宴，命作书画，均由同乡章京朱敏生太仆导呈王右，历四寒暑书成，蒙恩保奖选缺，后以知府补用。当其在校对处值班，总裁命作春帖子，堃曾拟长联，为李兰荪尚书许可。其联云：“十五省荡平发捻，命帅专征，捣穴尽除根，庙算足伸先帝志；四百卷纂辑肤公，汇疏成帙，校仇如扫业，案芸聊尽小臣忠。”
云南寻甸州万寿亭，在黉宫前，为文武官拜圣牌朝贺之所。光绪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恭逢当今皇帝寿诞。堃牧是州，敬撰灯联一十八字云：“御极庆三年，龙翔松栋；嵩呼称万岁，凤哕梧冈。”尚浑切庄雅，确是寻甸州万寿亭对句。
丁丑十月初十日，恭逢慈禧西太后万寿，其拜牌行礼之万寿亭，命书吏易撰灯联，以句请援，笔书二十二宇，尚可录存。其联云：“上甲纪圣母千秋，图开益地；良辰逢小阳十月，祚虔坤元。”盖慈禧皇太后万寿，前于甲子年祝三旬，甲戌年祝四旬，适应上元甲子昌期，十月初十是坤卦值月之第二爻，纂辑成词，恰一字不能移易。
戊寅元旦，朝贺万寿亭，敬拟灯联廿二字云：“戊居中央，寻周八方星拱极；寅为人统，甸成五服物咸亨。”尚属封仗工巧，庄重不佻，颜苹洲观察击节叹赏，因录存之，以志年日。又大门一联云：“戊楙庆桐生，瑞雪千寻歌玉海；寅长占谷稔，和风七甸祝金穰。”
戊寅六月万寿，奉礼部恭查典礼，以今上圣诞二十八日，系在孟秋时享前三日斋戒期内，咨行各省改于二十六日为臣工晋祝之期，州城向例在万寿亭拜牌，掾吏请书楹联，勉撰应制体两行云：“戊茂庆天长，后祚万年，九五福惟命，九五福惟德；寅恭扬圣寿，先期二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余作郡瀓江，于己卯仲春莅任，民和年丰，雨旸时若，四属靖谧，盗贼潜踪。六月二十六日，恭逢今上万寿圣节，循例率同城文武寅僚，五鼓朝服诣万寿亭拜牌行庆贺礼。先三日饬河阳县遣役扫除供帐，书吏以楹柱灯联请书，谨撰拟一联，以当天保九如之颂，尚不肤泛。其联云：“瀓清无伏莽，喜百姓近光，万寿维祺，炎夏长嬴徵福祚；江海不扬波，庆五年缵绪，一人有道，蛮天臣庶颂冈陵。”
光绪六年，岁次庚辰，六月二十六日，恭逢皇上万寿，谨拟瀓郡城内万寿亭楹柱灯联两行，尚工切庄雅，录而存之。其联云：“圣寿庆九龄，功叙九，畴叙九，龙德正中，庚耀九天呼万岁；重光宣六载，吕应六，律应六，凤山化被，辰维六月祝千秋。”
七月十二日，恭祝慈安东太后万寿坐朝，率同城官僚以贺。谨撰灯联三十八字，尚名贵雅切，庄重不佻，为可存也。其联云：“慈豫庆东宫，仰枫扆凤诺宣纶，菩萨九莲开宝座；安颐耀南极，喜兰秋鹤筹增算，蛮荒八桂祝瑶池。”
八年五月，回瀓郡守任。六月二十六日恭逢万寿圣节，敬撰灯联三十二字，悬万寿亭楹柱，以申下臣虔悃，尚非通套袭摭语也，故录存之。其联云：“圣龄十一祚八年，八千岁春秋萝图瑞永；天寿恒河庆六月，六万里疆域桄被恩覃。”
○庙廨
都城西偏法源寺，旧名悯忠寺，为宋末谢文节公流寓之所，国朝改名法源寺。殿宇幽敞，花木丛蔚。暮春时，丁香海棠盛开，游人杂遝。余爱其幽旷宏深，为城西梵刹之冠。每逢有谢公祠宴会，相距不远，必到寺小憩徘徊。曾拈一联，书付寺僧存之，以志一时鸿雪。其联云：“禅房花木深，万树春风香雪海；寓公忠节著，千秋遗恨叠山琴。”寓怀古于景物中，尚不落俗派，鹤侪河帅极赏之，以为寺联之冠。
宣武门外炸子桥松筠庵，相传为前明杨忠愍公读书处。其殿楹花木极幽静可憩，正间壁上石刻忠愍公劾严嵩疏言数百字，正气凛凛，士大夫留咏于后者亦复不少。余曾纪五古一章，聊为景仰。住持心泉上人，精悦禅理，亦耽风雅，嗜余笔墨，索画山水四帧，极为欣赏，悬之壁间以为快。每遇文宴，闻余在座，必先煮茗相待，数求楹联，而未得其句。及余将出都，走笔留题一联，嘱心泉刻板悬之楹柱，以志向往。其词云：“筠节并孤松，魄炼冰霜骑獬豸；粉垣留谏草，夜闻风雨走龙蛇。”
都城南下洼陶然亭，旧名江心亭。乾嘉以来，为贤士大大文宴叙集之所。今虽不古若，而名流骚客，啸月咨云，咸喜偃息于此。其地林木幽邃，围绕菰蒲，夏秋间尤饶风景。都门宴会，日昵声歌，偶尔憩游，觉有怡然旷然之趣。余曾作亭上楹联四十字云：“一亭风月，四壁茭芦，胜景乐陶燕，占住城南诗画社；几曲筝琶，万言词藻，雅人咸集此，有名都下道场山。”书后微以“道场”二字不对“诗画”，拟改题二句云：“昔贤长逝矣，谁知都下芰荷乡。”盖从前亭下多水，四面皆种荷花，今则址存而景已非矣。
同治二年，余卜居琉璃厂南大安南营寓庐，前楹客厅三椽，中间突翼如亭，颇有古致，余戏集杜少陵句榜其楹柱曰：“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同人佥以为工，而其中要不无感喟，自慰自叹，可发一笑。
彰仪门天宁寺，今人避庙讳呼作天林寺，相传元时起建浮屠，碑碣剥蚀尚可辨。其先左侧旧殿倾圮，并无多宇。自道光初年，慧宽上人拄锡于此，修募经营，历五十余载寒暑落成。西偏殿房园榭，曲径高台，花香鸟语，为近时游人娱目聘怀之所。最后一层在至高处，楹轩面塔，远眺西山，北瞰上林，苍秀在目。云间尚书张诗舲前辈题“射塔山房”匾额，极古雅秀劲。余官内阁，年来数游不厌，尝招集同人品花睹酒，必夕阳在山，方肯进城。曾题一联榜射塔山房云：“荡胸层云生梵塔；迎眸爽气挹西山。”尚近自然。
慧宽上人，冀州人，少出家，行年八十有七，虬髯鹤貌，与余交甚洽。每逢春秋佳日，辄馈遗盆花，换余书画，习为常事。癸酉春，又于射塔山房侧添筑一椽，索余画山水横披补壁，余并题一联寿慧宽云：“布金给孤，得真自在；拄锡方丈，为不坏身。”余出都之前五日告别，捧襟茶话，颇拳拳不忍去，又未知后会在何时耶？
其寺方丈东偏院落旁连两层楹宇高朗，对面照厅，左右壁上悬浙东名手画京江、钱塘两横图。余旧贯润州，今家柳浦，憩游睹此两图，不无感旧思乡，徘徊弗能去者，窃以为置身其间，不啻还家。因拈笔书长联八句，嘱寺僧付梓以纪。略云：“金焦瓜步，龛赭芦朝，两景触枌榆，回首烽烟增客感；佛国云霞，天林图画，三生恋蔬笋，赏心翰墨证诗禅。”
水神天妃娘娘，相传为福建闽县林氏闺女，因拯急难，殉身庇一方，其灵昭著。国朝敕封，优加典礼，凡滨江涉河，所在皆有天后宫庙，以为呵护，赫声濯灵，鉴观不爽，粤东人祀之尤虔。因余善书大字，附便晋都来索撰天后庙额联，并请书待梓。余因署中同官转嘱，谊不获辞，额书二尺围径“利涉大川”四字，并题一联，字亦尺许，想见其庙闬闳而壮丽也。其联云：“阴教配坤祇，溯当年德著闽瀛，翟华锡福；灵承齐富媪，喜此日澜安粤海，蠙岛延厘。”
粤东佛山镇合祀华光火神庙，自相传唐时至今，香火不绝。粤友来索余撰对联，请寿阳相国书之，相国极赞其壮丽。联云：“威显仰神灵，正位南离，唐裔馨香绵百代；华光瞻庙貌，蒙庥东粤，清时肸蚃重千秋。”
都下前门外观音寺，市廛交错，仕民骈坒，茶肆酒楼，肩摩毂击，为观剧宴游必经之地。每逢上元佳节，寺僧向例张灯演放花炮，俾夜作画，观者如堵。余题灯联两行，为游览者凝睇。其联云：“为觉胜场，宝藏有正法眼；在甚么处，燃灯放大光明。”
粤东陈秬田农部以同乡某孝廉嘱余撰书乡社宾饮公廨，供奉三教神主，楹联题甚难于赅括，旋得廿六字书之，尚不敷泛，兼叶音节云：“孝弟睦姻任恤，四民无过此六字；忠恕慈悲感应，三教原来共一心。”
余家杭城横河桥之西，万安桥下，有关帝庙，旁建文昌宫。余于道光二十七八年间，约同人集文字会课，每月两期，各友咸受观摩之益。自乱离窜难，航海至都，官内阁十三年，蒙恩拣发滇南，给假还籍省墓，见庙尚存，里人将谋修葺。余敬献一联，抚时寄慨，益申畏神服教之虔，以答灵庥，而惕修省。其联云：“十四年沧桑梦醒，莲社全墟，纵看庙貌重新，回首盍簪如隔世；一万里云树程遥，梓乡暂寄，惟愿神灵默护，保身捧檄到归田。”
西湖孤山，旧有宋处士林和靖先生墓。国朝道光初年，闽中林文忠公监司浙西，补种梅花三百株，每当春初，花香溢于湖滨，游人探梅，即以礼墓。辛酉粤匪再陷杭城，钱唐林小岩典史骂贼不屈，死于难。城复后，大吏奏闻旌表，其骸骨迁葬于孤山放鹤亭侧，溧阳程步庭明府为之建墓树坊，以表忠烈。所悬士大夫楹联甚多，惟全椒薛慰农观察“孤山终古属林家”句尤隽永可誧。余亦拈得一联，匆匆未及刊悬。其词云：“异时仙冢双传，九品官竹帛常存，何惭处士；同是林家一脉，三百树梅花无恙，足慰文忠。”颇不浮泛，而词意兼到，俟归田后，必书以奉之，不敢忘也。随后又得一联：“官不在高，节烈足堪千古；孤偏有偶，馨香原自一家。”亦似可存。
由沪至汉江，入武昌城，登黄鹤楼，面临大江，与晴川阁相对。岛屿苍茫，波澜壮阔，风帆上下，沙鸟回旋，真楚北之一大胜景。前人名作如林，余亦不能无诗，复题一联，以志鸿雪，益深向往云：“怀古念周郎，不问虎贲能顾曲；抚躬惭子晋，已无鹤跨敢吹笙。”思笔迥绝恒蹊，已嘱楚友代刻悬楼上矣。
由辰州至青龙滩，水势急奔，舟行危险，达二十余里，始出滩。有龙神庙在东岸，舟人咸敬礼祷谢，余亦默叩篷窗下，祝献一联以谢神。其联云：“狂澜可挽，砥柱可流，赖有神灵成利济；白虎非凶，青龙非吉，但凭忠信涉波涛。”
余到滇之三日，奉藩宪潘琴轩方伯委入棘闱帮办外帘事，蒙监临岑彦卿宫保派总司对读所事。公余，与同事孙友农刺史笑谈，谓我辈以文字博官，滥厕锁闱，徒校句读，莫辨雌黄，虽遇有可欣可赏之文，亦无力吹嘘，好在不任过怨，事竣可发一叹。因拟对读所联三十四字以纪实，质友农云；“丹铅谁与品题，视草太匆，倏忽烟云同过眼；珠墨果真校对，落花无怨，飘零风雨免伤心。”
滇省布政司衙门左首有威远楼，向祀文昌帝君，新修建壮丽可观。琴轩方伯委书长联，并嘱改其原句，余不获辞，因遵加点窜，而以“文昌”二字冠首。滇省久乱荡平，士民不知德教者比比，方伯见余撰联，谓两首句贯注全联，有精采，有文理；中二句切帝君。下二句，一句切威，一句切远，均不可掇他处，的是名联，请速书之以付梓。其联云：“文运应星辰，耀奎宿于南天，二十载边氛廓靖；昌期崇孝友，望帝乡于西蜀，三千里德教覃敷。”
余捧檄署云南府属之宜良县，九月到任，至次年二月交卸，历五月之久。与在城绅士颇相契洽，壬子进士、山长陈漱泉驾部尤为莫逆，公暇辄以诗文为赠答，并率诸生请业于余。腊月，索题雉山书院楹联，余于卸任之前一月拈句书刊，质之漱泉山长，极为许可。其联云：“宜邑萃弦歌，回首烽烟，劫避红羊开广厦；良才需铎教，并心乐育，会看白凤吐奇文。”
县署后有五间楼，向供奉关圣帝君，极灵感。旁有楼，横槛面山，可以远眺。余于朔望，拈香敬礼，书献一联奉楹柱，尚质切而显易云：“仁勇独超三国志；质临如在五间楼。”
余谳案及催租等事，宽以驭下，多方剀谕，必使士民自愧，方无戚于心，严刑酷扑，实所不忍。因书一联榜于县署大门云：“瑞霭盈衙，瑞气都由和气酿；春膏被野，春风能使暴风消。”邑士识余意者，咸以为有德化云。
丙子新正，写换春帖子，余不喜钞袭前人陈句，意在工切显豁。公余消遣，偶得数联，皆可录存，以志绾篆迎春之实。其大堂云：“宜民宜人，禄受于天同鼓舞；良材良士，欣从此地听弦歌。”见者均以为工切流动，无可移置他处者。其二堂云：“丙舍辉煌，来歌夏谚；子民熙皞，如登春台。”上房云：“棠舍乐春熙，宇下黔黎同饱暖；椒盘迎岁祚，堂前妻子庆团圞。”亦尚可诵。
二月调授曲靖府属之寻甸州，到任未一月，供帐驿邮。迓星使李筱泉制军差竣，复命由易隆驻节，先期修饰行馆。余见从前所榜楹帖皆俗套无可用者，特自撰数联，果为筱泉制军赏识，促掾吏录存之。其大门云：“邮达滇黔，福迓星軿千里驾；望隆江楚，荣膺露冕九重恩。”二门云：“三月韶光，千秋勋业；九天恩眷，万里皇华。”三堂云：“一人之下万人上；驿路而遥王路平。”上房云：“偶尔恩威化南服；果然功业绍西平。”其他如厢柱云：“易爻蕃锡康侯马；隆礼恭迎节使骖。”“寻千玉海昭威望；甸五金瓯靖驿尘。”嵌首二字亦新切。
余任寻甸牧，政烦差苦，汉回嫌隙未平，田亩荒芜乏主，互换之案未明，抗估之私百出。余素以廉节自守，平狱必期公允，催租惮于猛苛，弊绝风清，涓滴弥少，以致差役赔累，囊乏一钱，亦不敢于大吏前道一苦字。荷蒙各宪优褒，不以庸吏相待。数月以来，士民亦共谅余之苦衷，敬余之廉介，畏余之勤明。余亦藉以自慰，因书一联，拟刊悬二堂楹柱。其词云：“一万里远宦，当作豪游，原只期升斗充肠，妻儿聚首；五十年读书，勉为儒吏，但愿说催科政拙，抚字心劳。”
五月，巡道贵濂舫到任，驻寻甸衙门。前因贾振之观察移住曲城道署，荒芜已久，重加修葺，其楹柱联对，余拟书数联，不同旧时习套可厌。大门云：“控驭三边，黔江蜀峤趋南屯，愿辖甸民康物阜；抚绥七属，东昭南曲开瀓广，喜同僚政简刑清。”大堂云：“遗爱记当年，台柏栖乌怀旧德；嘉祥迎此日，山梧鸣凤揽新辉。”一切地方形势，一切观察曾署臬司，皆非泛设。
闰五月，本府吴干臣太守札属公摊捐修八属公馆。余董其成，历匝月而翚革重新，闬闳可睹。为拟楹联以志情景，兼寓祷扬。大门云：“八属拱星辰，纬武经文开泰祚；九重施雨露，辑遐牗迩颂丰年。”堂柱云：“首领推辱，七属仁风嘘拂共；肤公奏甸，三台卿月照临多。”又仪门集成句云：“职思其居，有容乃大；非公不至，且住为佳。”二门云：“曲谱薰风，利用厚生正德；靖除伏莽，和亲康乐安平。”皆自然敷切，而集成语十六字尤可存览。
丙子科，西蜀李少东太史典试黔中，复有视学滇南之命。十月中旬，节临余境，驿站书吏禀更行馆楹帖。余手书两联付之，尚不落俗套而能新切，故存之。联云：“平持玉尺，网黔才匠成翘秀；朗澈冰衔，莅滇甸学仰宗工。”又：“杜集苏编宗蜀学；颜嗔谢笑见公才。”尤雅切超拔。
光绪二年，在寻甸州任度岁，书春帖子于衙门内外大门及上房，楹联仍用宜良撰句。其大堂云：“寻直尺枉秉权衡，方不愧催科抚字；甸服荒陲归奠丽，但愿皆食德饮和。”二堂云：“丁年稔兆绥堂，无嗟夏屋；丑纽民歌阜解，同登春台。”三堂左右二间，一余办公事签押房，一延杨剑川茂才课宝儿读书。因走笔题二十字云：“读律读书，皆是儒生本色；治人治己，须求切实工夫。”尚有思议可存。又榜仪门一联云：“我教养无才，但从公道上做去；尔士民安分，惟愿此门中少来。”又账房云：“公门里钱财，更须义取；米盐中琐碎，悉要清裁。”皆阅历语，当作官箴可也。
丁丑春陬，晋省谒浙江会馆先贤祠，距会同乡日尚有间。以公事匆促返，寻不及与宴，敬撰长联，书以付梓，请榜楹柱，为同乡盐宪沈意文观察击节叹赏。其联云：“万里宦游人，看金马碧鸡，愿诸君图治殷心，留与名山传竹帛；一樽故乡酒，话西湖东浙，尽此处言欢握手，无嫌异地结枌榆。”
二月杪，新藩宪杜方伯到任过驿，余供帐邮亭，书一联于驿馆大门以迓之。云：“筇竹南来，邮迓仁风亲樾荫；浣花西望，碑留遗受颂甘棠。”方伯由川臬移节到滇，词尚切合有致，故存之，
宜良杨剑川从游门下，偕余到凤梧署课宝儿读书，恳恳勤学，兼能留心公牍，晨夕捧襟，襄余簿书事不少。请为该里白莲村佛寺撰楹联，并叙及白莲夜月为此村人文之瑞，秀誉甲于宜邑。因援笔书二十六字，颇有生动之趣，尚可钞存。其联云：“当年拓地半弓，大佛座开金粟界；异日照廊千朵，人文瑞兆白莲花。”
余牧寻甸两载，均因芒种前无雨，恭诣城西龙神祠默祷，仰蒙灵应，皆于三日内降霖，七日后沛然霢霂，使田秧遍插，士女欢呼。神之灵，民之福也，余何力之有。爰撰额联奉庙，敬申寅畏，以答神庥云尔。额题“水不在深”四字，取其现成。联云：“我祷辄灵，两载凤梧，插遍秧田时雨若；神明常护，一潭龙穴，润生松栋卧云边。”以龙神祠在卧云山麓，右有龙潭，故及之。
皖北潘琴轩中丞，同治壬申，在都候简，寓安徽会馆，距堃寓不数武，得陪文宴者再。后奉滇藩之命出都，以笔墨赠行，初不知有僚属之缘。甲戌冬，堃以借拣知州拣发云南，于乙亥八月到滇，受岑宫保及方伯知遇，不一月委署大池令，旋题补凤梧牧。乙丙两科，奉调帘差，充外内帘官，文才吏治，辄为中丞青目，慰喻大器晚成，谬以文章政术，足为牧令者法。言犹在耳，常自兢兢，愧无以副宏奖。今年九月，中丞奉命来京，另候简用，倥偬启节，于小阳八日过驿，先期供帐，堃献呈二律，饯送行旌。并撰邮亭联对，以申景仰，均切实庄雅，迥异恒泛青词。其大门联云：“开府镇南滇，武偃文修，玉垒风清百蛮地；恩纶承北阙，龙言夔拊，金瓯名达九重天。”仪门云：“五载恩威，去思碑怀羊叔子；九重倚畀，岩疆钺调马宾王。”上房联云：“辇北花浓，滇南草偃；天边日近，岭上梅开。”
余牧凤梧三载，地方因兵燹日久，不演戏已廿余年矣。戊寅新正，风和雨甘，兼以客腊雪深一尺，民情欢跃，定卜丰稔。适有梨园子弟来州请舞彩侑神，余即定期报赛，准在衙署土谷祠戏台开演，以答神庥，而同民乐。先期命吏役肸饰庙廨，手撰春帖榜楹，以壮观瞻。其殿上联云：“官即是戏，生旦净丑副末各肖；神降之福，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戏台联云：“籥舞报祈神赛社；笙歌同唱太平春。”率笔为之，尚有生趣，自然贴切，不类钞胥家所为，故存以质高明。
戊寅春三月，士民等以城隍庙高踞青龙山之正脚下，在文庙武庙之左，上有碍科甲风水，禀请迁移西偏凤梧书院内，即移书院于城隍庙旧址内殿，并建造文昌宫，以联贯文运，为圣庙左辅。余然其请，即批准动工改建，士民等佥以余素工楹联，请撰书柱对，以为各庙光。窃以文昌帝君前颂扬难得稳称，向无精切传诵之联，惟吾杭文昌宫有前贤集《尚书》二句：“帝乃诞敷文德；天惟阴隲下民。”最浑成简切，无出其右者，因即书二句应之。城隍威灵侯庙，敬撰十八字，尚切合迁庙方向神号威灵之意。其句云：“南甸护祥云，威克厥爱；西迁临吉地，城复于隍。”妙在下二句是现成语，用来切合自然。书院前楹，亦援笔书一联云：“凤采燏煌，辉映文光能射斗；梧冈萋菶，济看多士尽朝阳。”
清和上浣，学使李少东太史科试曲郡遇驿，供帐迎之行馆，更换楹帖，走笔撰两联付之，尚不空泛。大门联云：“文运赖文宗，玉尺量才伸士气；四年逢四月，铜符夹道拜皇华。”上房联云：“凤掖仙班开甲帐；龙门峻望洽壬林。”
州城改建文昌城隍庙宇落成，于五月二十八日，城隍神诞，赛福作会，士民复请书庙联，摄笔书二联应之。大门云：“灵迓神庥，佑国即佑民，愿降心让文昌启宇；重新庙貌，改地不改制，敢把臂呼武帝为邻。”戏台云：“作乐庆迁乔，笙歌黼黻；迎神逢大会，歌舞升平。”尚妥贴，非钞袭可比。
戊寅六月，于文昌宫二门外改建凤梧书院讲舍落成。卜吉二十一日请巡宪开课扃试监院，学书以肸饰门楹，请撰联对，用壮观瞻。除榜楹刊立二十二字外，爰书数联付之，尚非敷衍，存之以纪事。大门云：“闻梧山讲院四门，毫抽银管；纪荷月下旬一日，首点朱衣。”二门云：“上面拜文昌，才术何如心术好；束身修学业，词华原本德华来。”讲堂云：“到此地吐凤成章，搜岩采干；尔多士登龙有愿，贡玉论珠。”
寻城文昌宫修葺殿宇落成，除绅耆请书额联外，另撰三十六言敬奉楹右，以展诚恪景仰之忱，词意尚浑成庄切可存。其联云：“绍道德五千余言，纬地经天，万丈光芒腾北斗；著孝友一十七世，由周历汉，太上感应重西川。”
己卯春正，余奉部文补授罗伽郡守，去寻有日，衙署张换桃符，堂楹门帖均仍旧贯，惟大门更易一联，走笔而成，尚切合有作意可存。其词云：“己立人行，祇求无愧我心，敢谓憩棠谁翦伐；卯耕酉熟，喜看腾欢民口，须知拔薤费经营。”
仲春下旬五日，莅瀓江府任，接篆视事，喜四属政简刑清，差可卧治。衙署大门等联，均由书吏手，俗劣不堪，因走笔榜一联于署门云：“瀓志不浇，但听四属弦歌，愧说汪洋涵大度；江光如练，堪励一心清洁，愿将事业证名山。”词意深稳可存，故录之。
翌日，又撰厅事一联付梓，以瀓江统辖四属，接壤临安，为先曾大父梦楼公乾隆丁亥出守之地，前后百余年，流风未坠，绳武弥惭，殊景仰于无尽。因缀词云：“祖德仰临川，近溯遗风，五马勉循堂构治；皇恩简瀓守，喜逢化日，四城叨济楫舟才。”怀古摅今，颇精当有作意。
东巡宪崇筱圃观察寄书嘱撰道署楹帖，爱走笔书四联以报雅命。观察由军机章京简放山西归绥道，丁艰回籍，复授滇东巡道，与堃在都旧识。观察素嗜余笔墨，不敢靳词弗献。其二堂云：“忆昔年枫陛鸣銮，枢重九能昭密勿；喜此日梧冈鸣凤，职宣六察焕经猷。”大堂云：“南国重东藩，锡晋康侯杨豸绣；五年逢二月，允升吉座荷龙光。”大门增改旧作云：“控驭三边，接壤黔江蜀峤越裳屯，厢阖甸民康物阜；监司七属，统辖东昭南曲开瀓广，喜同僚政简刑清。”二门云：“化日旧被西陲，记得甘棠树两城以内；彩云新迎南甸，从今荫樾庇六诏而东。”尚有切合，故存之。
余莅任瀓江，重建修凤山书院，并考棚左侧演武厅于兰秋，四月开工兴葺，除河阳等县四属摊捐经费外，余捐廉添助肸饰。阅三月落成，绅士请撰书讲院楹联，以壮观瞻，而记时日。余不获辞，堂额题“仙湖毓秀”四字，大门楹联云：“凤起蛟腾，顾兹师友观摩，善度金针成品藻；山鸣谷应，从此风云际会，高撑珊网蔚人文。”讲堂联云：“诸生从此地游，品学文章皆须砥砺；瀓郡为人才薮，诗书礼乐都要搜罗。”檐柱联云：“贤宗赵李遗型，赖有儒林成接武；我后黄杨作郡，敢荒艺圃废斯文。”演武厅撰句云：“揆武继修文，射重穿杨，无非志正体直；序宾看取士，泮歌采藻，岂惟锐执坚披。”援笔立成，词意工切，不同摭拾，为可存尔。
庚辰新春，余守瀓郡，民和年丰，书吏请书大堂门柱春帖子。除大门仍用到任一联外，爰援笔手写二联。仪门云：“庚祚祝丰年，喜三时雨顺风调，咸歌康阜；辰谟颁涣号，愿四属刑清政简，共乐升平。”大堂云：“除暴乂良民，勉效龚黄追祖德；读书明治体，莫疑元白是词臣。”
余守罗邛，以庚辰岁试循例府考四属文童，观光赴郡，因丑夜唱名，手制考棚灯联四十二字以榜楹柱，尚属可存。其联云：“美哉始基率属选才，欣看河路江新，尽许骖驹夸咫角；焕乎其有凭文取艺，不论清奇浓淡，祇求鱼豕辨分毫。”
迎春前一日，又书春帖子数联。其二堂云：“观我即观民，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能安后能虑，虑善以动，动唯厥时。”又一联云：“霁月光风，俯看河阳花满县；携琴豢鹤，契怀清献柏留香。”三堂云：“虎渡亦怀仁，漫道蒲鞭成水懦；鹗音原可化，须知棠荫受风和。”内宅门云：“典郡一年化南服；离家万里梦西湖。”内庭对柱云：“四属吏民同献曝；一庭儿女乐含饴。”花厅云：“退食喜公余，培花种竹；宾筵开雅座，读画尝茶。”内堂柱云：“为政爱民，宇下黔黎同饱暖；移家远宦，堂前妻子括团圞。”西厢云：“地非东壁书堪读；人是西湖官不归。”东厢云：“敢说官家忘菜味；何须君子远庖厨。”皆有莩甲新意，尚可存也。
楚南许诚斋观察以军功简任滇守，洊擢监司，为人敦厚明达，卓著勋猷。与余为莫逆交，尤嗜余书画文章。昨以代撰海心亭观音阁匾额“佛海婆心”四字，倾倒折服；复以宗祠长联嘱撰，爰书三十六字应之。其联云：“太岳溯家声，远繇祖德宗功，鼎俎千秋隆燕飨；荆湘绵世泽，近看椒蕃瓞衍，簪缨九族荷龙光。”
书院落成，五间后楼上可眺望仙湖，中间供奉先朝文学名儒。预拟楹联榜其柱云：“六经根柢学，发为文章，凡诗赋歌词，皆是旁边枝叶；三代执中传，统宗性理，历汉魏唐宋，无非授受渊源。”
庚辰封印后，衙吏以迎辛巳春，请撰桃符春帖词，余谕各门堂仍书旧联为佳，惟大堂新撰一联云：“辛祈谷以敦农，看今岁雨粟雨珠，敢望归功于太守；巳生金而利国，愿阖属有年有干，须知降福自皇恩。”又二堂拟二十四字云：“责实循名，胜于数十万言章奏；爱人勤改，方是良二千石才猷。”句均典雅称制，故存之。
瀓江郡北郭外有五灵庙，相传乾嘉间呵护有灵，歆祀极盛，兵燹后庙已圮。光绪三年，士民建复，堂楹簃舍，渐次修葺，工未蒇而神之感格于士庶者甚灵，每逢报赛及平时香火不绝。余守郡，祀而敬之，以为有功德于民者皆可隆其肸蚃。因书“灵佑全瀓”匾额，并撰楹联五十字云：“五数合天，五数合地，五位相得以协中，神妙通灵，常愿庇兹乐土；灵承于帝，灵承于旅，灵应丕昭而在上，福时敛五，用敷锡厥庶民。”词尚切当，故存之。
余卸瀓江府事，寓省城，卜栖于莲华寺之西北隅。数游海心亭，瞻览额联鲜有佳者，惟仪徵相国八分书一联为最隽，余实无可赏鉴之作。前年予代楚南许诚斋观察撰“佛海婆心”四字匾额，尚觉典切不泛。兹偕同学杨建川茂才游憩寺亭，得楹帖二联，差觉不粘不脱，刊悬俟诸他日，姑录存之。其十一言云：“非鱼知鱼乐矣乎，活泼泼地；无象有象意云何，坦荡荡天。”七言云：“忘言默喻忘筌理；监水能通监物心。”前一联下四字改“游活泼地”、“闻自在香”，并切莲花，尤有味。
余至滇即传闻金殿之名，历询乡耆上人，佥称是吴三桂伪金銮殿，当道无有题额联者。并有云殿角金瓦金栭，历久悉易为铜。余疑其讹说不足据。今夏寓省，无事往游，距城东十五里，山崖削翠，砌石成道，缘磴至山顶，自一天门至三天门，拾级百余层，别开洞天。除后殿廊房皆现在建葺者，中有铜殿一座，梁柱楹椽，悉范铜为之，外巩以石城堡，分列四门。正面建楼为魁星阁，上眺省城阛阓滇池均在目焉。殿外台阶文砌，悉大理石为之，石光玉洁，与四面松柏紫薇茶桂各林木相辉映。东竖铁旗竿，高插云表，实为道院梵宇中所罕觏者。循殿右廊房，扪视碑记，始知此殿为北极真武太和宫宇，建自明代万历甲辰年，采铜鸠庀匠料盈万，且构造负重，非神鬼工莫为之，其来久矣。碑下有逆吴遗存刀剑二器，亦莫辨其真伪。滇人误传为逆藩吴三桂伪殿者，盖以三桂踞滇，爱此山林深木茂，即于太和宫山地，营建椒房别殿，为炎夏避暑之所，中仍奉北极帝，非以此铜殿为朝廷也。后伏诛，其庭榭尽付灰烬，惟一二天门残存旧址。余徘徊瞻顾，欣考古之得实，足以破谬悠荒论。归赋七古一篇以纪事，并撰拟铜殿楹联五十字，语长心重，尚堪表记其实云：“北镇重元都，巍峨铜殿，溯明时万历，采矿穷工，异代长留真武庙；南天开道院，管钥滇池，看进路三门，擘崖启宇，讹传莫认伪吴宫。”
滇城东北二十里黑龙潭，潭水清冽，回绕龙泉山下，潭上有亭可憩，水曲俱种红莲。沿山林丛木荟，苍翠欲滴，潭前数武，为龙神祠。殿右有盘龙柱，相传黑龙由潭起盘柱上，爪迹可探。祠右缘坡陀而上，不半里为龙泉观，建于明景泰时，有巡抚陈循碑可考。前殿奉北极元帝，旁列斗宿，中为玉皇殿，后则三清殿，阶砌前有宋时古柏数株，根柢班驳，蟠郁参天，苍古不可名。后为玉照堂，前有唐梅八柯，见嘉庆庚申王兰泉方伯石刻唐梅图记，得所折衷。玉照堂中竖石碣，为道光丁亥阮芸台太老师督滇时咏唐梅诗二律。下有宋小墅方伯和韵两章，亦镌于石上。旁列石刻，为华阳相国卓海帆师五律四首，诗宗北宋，书法尤佳，足与阮太傅后先辉映焉。余景仰前徽，抗心往哲，徘徊不忍去，勉步揅经老人原韵诗两律外，拟撰楹联三十六字，刊悬俟之异日。其联云：“鹤历殿千年，岂真种自开元，宰相心肠同铁石；龙潭留八树，试看记传今代，名流诗画重璠玙。”尚切实典雅，不拾人牙慧，姑录存之。
余官滇，晋省两登大观楼，窃以名胜建复，佩马云峰军门能以巨资成事。惜接踵官斯土者，自大府以下及绅耆均无能继其美，广加肸饰。遍览楼宇间，除军门刊留额联外，绝无续题词翰，并栽植花木，听其荒凉，使胜地减色，簪组无光，是亦当轴之羞也。余赋闲鲜力，勉拟撰一联待梓，质之高明，以为何如？其词云：“宰相十言，将军一记，兵燹后金布秖园，复从前名胜大观，何竟乏扶轮为继起；四围渚获，千顷田禾，烟波外青浮城廓，愿以往贤流少住，尚无悭摛藻耀翚飞。”
癸未元旦，率僚属万寿亭朝贺拜牌，敬拈“癸未”二字冠句首云：“癸不呼歉，庚不呼灾，乐岁娱春，共庆履端歌燕喜；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庙灵祈福，合先冕藻近龙光。”
岁次癸未二字嵌首成春帖，羌无故实敷切官廨，无可下笔者，曾与建川同学言之，乃拟易花厅宴客处对句，忽有所触，得二十二字，尚堪入赏，全以用笔胜也，特存之以质同人何如？其联云：“癸不闻呼，民饱方容官设馔；未妨勤政，庭闲聊且座留宾。”
癸未新春，书吏以署门堂廨春帖子请易联句，除大门、二堂等处仍书旧句外，新制大堂、仪门二联，尚能推陈出新，姑存之。其堂联云：“统礼乐政刑，洁己奉公，勉效龚黄图吏治；抚河新江路，与民观化，莫疑元白是词臣。”仪门云：“历三年治可告天，虔焚清献香炉柏；喜四野图成画地，俯看河阳满县花。”又制二堂一联云：“表率凛黄堂，苟无实政及民，愧称贤太守；痌瘝怀赤子，只此虚心求治，匡赖众同寅。”均不落俗套。
癸未四月，予调署永昌府任，受知于粤西岑宫保制府，以能察吏安民，迥非俗吏可比，并称以历任所部士民深爱戴，数以贤太守面加奖许，因榜二堂楹柱二联云：“移金齿以扬麾，但愿时和年丰，敢说功归贤太守；抱冰心而履洁，难在安民察吏，惟期治赖众同僚。”又：“汉郡廓边陲，勉以廉能树良二千石；临阳绍家法，岂惟章奏草数十万言。”榜大堂一联云：“永惟慎修为怀，可大可久；昌以得人而治，尚廉尚能。”皆纪实语也。
永昌郡为滇省最先入中国之地，汉隶益州，由诸葛武侯平蛮，开疆拓土，创为郡卫，故府城太保山巅崇祀侯庙。毁于兵燹，今始复建，殿楹余敬礼撰制一联，以榜其柱云：“配先王以烝尝，家国怆怀绵竹战；垂大名于宇宙，江山遗庙浣花词。”为他联屐齿所未及，句尤倜傥不群，绅士咸为传诵，余亦自觉其有神助也。
又于山半魁星阁上手题一联云：“斗是七颗星，联珠合璧；我这一枝笔，纬武经文。”
吾乡景福泉方伯重修黑龙潭起云阁，制有一联云：“此堂不说有清浊；游客自观随浅深。”意味隽永可玩。余续其句下云：“此堂不说有清浊，清者投浊流，于意云何，莫须解说；游客自观随浅深，深人无浅语，会心不远，作如是观。”质之高明，以为何如？又于阁前楹柱撰一联云：“花放水流，活泼泼地；鸢飞鱼跃，坦荡荡天。”集成语亦极自然。
滇省东北太阳宫地界，于光绪二年，皖北潘琴轩中丞屏藩滇中，倡建两江会馆，中殿供祀关帝，历集捐资甚巨，缭垣广廓，屋宇宏敞，数年已来尚未蒇功。今年二月十七日，集苏皖宦滇诸同乡团拜，席间议设盂兰会，并捐资购增义冢，为两江客死遗柩殖地，洵善举也。余代李麓生方伯敬撰会馆楹帖六十四字，尚称赅洽可存。其联云：“上下江属联南北，合八州十六郡人才，远宦滇云，笑看金马碧鸡，异地樽开枌社会；壮缪宫舍廓东西，达两省七千里音尘，恍游建业，话到吴头楚尾，故乡春暖杏花天。”同人咸以为杰作，李方伯尤赞美不置云。
余调署永昌府任，以政剧民烦，励精图治，惟严于操守，以靖献乂民为亟。六月以来，士民咸感。小阳中浣，以予贱辰，不敢受郡人之祝，然自喜精力未衰，或不致丛脞于政事也。回省后，记曾自撰二堂楹联，词寓自寿之意，因录之以存。其联云：“蹇介抱冰心，耻通关节包苴，自信臣心真水似；临民莅金齿，差幸精神矍铄，敢称寿齿乐山高。”
癸未三月，丁桐生学使按临瀓江郡城，因考棚号坐渗湿，易土礅为板櫈，嘱余代制一联，书觉切实可存。驻省无事，因厘定《楹联缀语》，忆录其联云：“烽火靖南天，愿诸生文采重新，计及时莞席横经，藜床换坐；輶轩驻东道，听四属弦歌叠起，卜他日金莲华炬，玉笋清班。”
南关魏司马修建衙署，嘱代撰堂联，切洽可存。大堂云：“万里荷恩来，勉副会垣襄赞，勿旷厥职，勿扰斯民，治简如治烦，清慎一心酬北阙；六河流泽远，祇期水道疏通，因时制宜，因势导利，防川兼防盗，后先三载掌南关。”二堂云：“四十八堡有专司，务尽力于浚浍赈荒，坐看宝象盘龙，庆安澜以成利济；三百六旬无旷事，恒留心于抚良锄暴，消却斗鸡走狗，靖伏莽而卫通衢。”三堂云：“治国如治家，三载勤劳襄首郡；利民非利己，六河澄澈鉴心源。”
又代沈意文观察介绍转代撰云南府门堂春帖子各句。大门云：“云开五色，祥应心旌，喜看金马碧鸡，愧说清华绳祖德；南控八蛮，治先首郡，勉效龚牛赵鹤，惟料廉洁答君恩。”二门云：“九重天亲如咫尺，视听畏民碞，胜于数百万言章奏；十一属表厥封圻，股肱称郡首，愧无良二千石才猷。”大堂云：“近水敞楼台，赞嘉谟于两院司，常愿升恒依日月；观风先刑政，总谳案在汝明听，须知临履惕渊冰。”又嵌辛巳联云：“辛祈谷以敦农，看今岁雨粟两珠，敢望归功于大守；巳生金而利国，愿辖属有年有干，胥知锡福自皇恩。”以上对联，切定首府，壮丽矞皇，谳堂一联尤佳，观察赞美不置，闻嘱首县刊悬矣。
张肖眉太史，壬子翰林，于庚辛之变，杭城再陷，阖门殉难，遗诗见志。太史工时文小楷，为人诚毅，品粹受主知，在上书房行走。难后恤溢文节．太史与余订交莫逆，今夏旋杭，同人请建专祠，筮日公祭，余哭撰一联，书榜祠楹，以申友悃，而志哀荣。其词云：“忆曩昔文字知交，送袍推襟，旅馆连床听夜雨；看今日恩荣恤难，褒忠谥节，乡祠列俎肃秋霜。”语尚真挚可存。
余少专记诵勤学，不撄心于华膴，慨然有志于民生国计。除怡情歌曲，喜臧否鞠部词场外，概无嗜好。历京外官二十五年，留心掌故，及平反讼狱，修明学校，殚精力为之，遂使心目俱痹，乞休林下。拈笔自撰厅联二十八字，勉以承先，尚不敷泛云：“右军情寄于管弦，俛仰古今见怀抱；沂公志不在温饱，文幸经济冠簪缨。”又榜仪门一联云：“兰亭翰墨承家学；薇省文章蔚国华。”皆纪实语也。
自怡轩对联缀语卷上(二) 寿语 挽言
○寿语
阳湖恽薇叔座师，道光甲辰，以翰林院编修奉命典试浙江副考官。余受知获隽，为师所眷顾。旋官外任，由湖南岳州府，洊擢江西巡抚，兴利除弊，历有政声。待门下士温厚宽和，饮食教诲，无微不至。与余赏心青目，通笺必亲自动笔。每逢春明试，必寄赍朱提，为众门生元卷，兼助给团拜之资。大世兄莘农仪部，于公捐馆后成己未进士，工于时艺，学问人品，足绍箕裘，而振浮靡。三世兄少薇，庚午举人，官内阁中书，均与余莫逆，部门过从无间言。辛未四月，为师母盛太夫人七旬正寿，两世兄舞彩称觞，为堂上祝古稀之庆。凡世交乡眷、门下宾从献寿词者不少。余感恩揣分，更难其言，何敢以浮摭藻词敷衍了事，构思数日，不得惬心之句，忽经触发，走笔而成二十四字，极自然，极典切，同人无不以为恰到好处，不能增减一字。其联云：“八千岁献王母蟠桃，客来方朔；三十载听后堂丝竹，我愧彭宣。”
翁文端公，号二铭，由翰林至大学士，言坊行表，德贯幽微，在朝历官四十年，经济宣于廊庙，阴行及于儿孙。长君子绂侍郎，名同书，由翰林官至安徽巡抚。次玉圃，名同爵中丞，由部曹现官湖北巡抚。三叔平，名同和，丙辰状元，值南斋，现已洊擢阁部。长孙名曾源，辛酉成进士，又以第一人及第。玉圃中丞哲嗣海珊中翰，名曾翰，与余同官内阁舍人，且同一日到衙门儤值。知交尝与余言，伊祖文端公盛德，一门数科甲，两代两状元，海内荣之，为近时所罕觏者。辛未夏，为叔平学士母谢太夫人八旬寿诞，官于朝者咸以寿联晋祝，美不胜收，内阁同官诸人咸以余长联为诸作冠。其词云：“婺辉腾灿灿，翟茀三朝，统德与功书银雀屏间，画荻折葼，不愧令妻寿母；丹诰锡重重，起居八座，看子若孙立金鳌背上，含饴舞彩，果然富贵神仙。”
高邮家伯升侍郎，讳引之，为经学名臣，受知仁庙。著《经义述闻》，渊博详辨，为世所重。其哲嗣寿昌，为杭州太守。寿同为湖北荆襄道，殉癸丑之难。长孙孟海驾部，袭荫奉母，官京师，与余往来，认联同族，室人亦尝过往，悉知太夫人四德兼备，御下宽和。孟海女兄，尤为难得，痛严亲之殉难，孝奉寡母，不欲出嫁，摈饰持贞，数拒媒词以死誓，太夫人亦不敢劝，晨夕定省，视膳问安，数十年如一日。庚午，孝女年届五十，孟海与余言，不忍没其孝行，缀叙生平事实，作《王孝女传略》，索余校正刊行，世好同僚，能诗文者，各有题咏。余曾纪五古两章，以为女子守《柏舟》之誓者，尚不少觏，因父殉烈，终身事母不欲嫁者，古今竟无其人。其寿诞日，孟海为之张筵请客，戚友敬送寿词者，俱悬于堂，太夫人顾而乐之。余亦撰一联，以赞其行云：“巾帼舞莱衣，菽水终身，孝子恐无此怡色；蓼莪明鞠养，茑萝绝意，深闺应让尔令名。”孟海叹为得此六句，足为女兄千古矣。
前钦差大臣中州袁午桥漕帅，太夫人年逾耄耋，精力康强，咸知漕帅之忠君爱国，悉由母教。长孙小午侍郎，以翰林擢卿贰，出掌西征粮台重务。次孙子久中翰，以名孝廉官内阁舍人，与余同官，协办侍读。尝言老太夫人高年清健，行步不策杖，如少年人，持躬俭约，待下宽和。癸酉秋，为太夫人百岁大庆，皇上赐寿褒题“天锡期颐”四字，极人间之宠荣，真德门之福嘏也。余届期亦随班晋祝，敬献一联云：“教子尽成名，喜看五世同堂，三秀芝兰盈玉砌；享年长锡嘏，难得百龄颐寿，九天雨露下瑶池。”
吴晓帆方伯，由名幕官江苏州县，擢海防同知，以办夷务会防有功，升苏松太道署藩司，勋书竹帛，简在帝心。辛酉杭城再陷，凡窜难至沪者，公莫不拯恤而调护之，义浆仁粟，欢洽枌榆。哲嗣冠云，以输饷恩赐己未科举人，与三弟砚香同年，书画诗文，俱有秉授。甲子后，方伯归田，享林泉之乐。冠云改京官，以户部郎中住都门当差。丙寅，方伯六十寿辰，冠云都门预祝，假文昌馆演剧称觞。同年祝献寿序，索余撰文并书，谊不获辞，观者佥以为切实不肤。余另制寿联二柱，以肸饰华堂，亦尚不落俗套。其联云：“有功德于民者寿；惟子孙之贤乃长。”又一联云：“归隐恋牛湖，安乐成窝，修道养寿；令名贻燕翼，文章传砚，有子克家。”
松筠庵心泉上人，极风雅，耽情诗画，喜交宾朋，凡官京师者，半多相识。戊辰秋，心泉六十诞辰，书一联斋之，极活脱有生趣。存其词云：“书画因缘成佛果；菩提只树本恒春。”
盐山刘缄三同年，由丁未翰林，洊擢副宪。庚午癸酉，典试浙江江南，叠秉文衡，搜才于大江南北，极恩荣宠遇之隆。甲戌仲夏，公七十寿辰，余寄一联以介之云：“数朝政迹，清澈冰壶，午月欣瞻卿月朗；三省人才，都归珊网，文星交映寿星辉。”尚称惬洽。
丁未应南宫试，再上燕台，以代业师丁谔卿太史成月课赋卷，受知于觉罗宝献山相国，遂以文字请业，辄荷垂青无间言。后相国归道山，余亦奉讳伏里门，与世兄辈不通音问者多年。今官滇南牧凤梧，夏五月，署巡宪贵濂舫观察到任，谒见后，叙述始知为献山师堂弟，以世长而为上官，情谊似加人一等。观察于五月十一日接篆，二十乃其诞辰，余素知观察善书，嗜翰墨，因绘南山松柏直幅以介寿，并献一联云：“鹑火耀珠垣，南极喜觇长寿相；豸华开玉棨，东藩仗有保厘才。”
寻甸耆回合国相，号培元，年过九十，精神矍铄异常。哲嗣旭升孝廉，名煦之，庚午举人，亦恂恂有矩范。清真寺结案，合氏乔梓悦服，敬佩余示谕所见者大，秉公宣化，不欺一人，因耄寿索余寿以为荣。赠以十四字，尚生动切合，兼寓箴规云：“卫武宾筵能悔过；黏公家学喜传文。”
门下士宁州孝廉李又华含英尊甫茂林徵君，高尚不求进取，隐居林泉，年七十五，精神矍铄，子六、孙十七、曾孙七，四世同堂，可云难得。李生嘱撰寿联，爰书十六字以酬之，取其现成，浑括不事雕镂，尚可存也。其联云：“耄耋养颐，百年高隐；孙曾绕膝，四世同堂。”
升竹珊方伯，为富方厓督相文孙，恩履堂太守哲嗣。少岁沉潜，克承家学，由农部郎官，出守山右。历年治绩，报最称良，迁河东道。旋陈浙臬，未逾年擢藩滇省，兴利除弊，整纪饬纲，事事为苍生造福。到任至公生辰，甫及七月，而治理昭著。余羁守瀓郡，未能亲祝，寄书寿言一联，以代麦丘之献。其词云：“一载驻西湖，召伯化行，棠甘勿翦；廿旬治南徼，温公德泽，寒极而春。”见者咸以为切实，余籍隶部民，应切去思耳。
中秋后三日，为柏台李麓笙廉访寿辰，同官各有祝献，余拟撰联句廿四字以寿之，尚不板滞云：“寒极而春，能活人者，德乃不朽；仁寿及物，明治体者，刑亦为祥。”又送一联云：“寿者相成，为苍生造福；仁人利溥，惟丹简祥刑。”亦生别可取。
瀓江府学训导蒋椿园广文，名荣先，临安府阿迷州人，文学世家，以岁贡振铎罗邛，品行不苟，教学尤勤。今年冬，为广文七旬生日，预索余寿言以为荣。爰书十八字以应之云：“文学绍箕裘，能开三径；胶庠明礼乐，亦有千秋。”尚清切有笔，非俗调也。
余由滇解组归杭之小阳月中浣，值余七十生辰，诸世好亲友齐欲为我称觞。适滇中绅士公送幛联，托西商寄杭制办，并请改正。余见其词亦极揄扬感佩，而多迂拙处，即改拟一联云：“民歌来暮，碑纪去思，漫道半廉无继起；衣锦还乡，耆年杖国，久钦马郑是经师。”又同学诸子公送寿联，屡作不得佳句，周少霞弟坚请拟制联句，余笑谓诸子：三十年来，忝居讲席，从游甚多，迄今存亡各半，而显达者亦不少，私心窃慰，今由滇宦归田，得同学为余寿，不在藻扬之工拙，而情义已逾十赍矣。姑就其请，援笔代拟一联云：“仰看泰宇凤麟，拄笏明湖游化日；同是师门桃李，称觞函丈坐春风。”词旨工切，妙在自然，皆诸子意所欲言而不能达者。余尝为人代作寿言，此二联代人寿，已录存之，直不啻自寿云尔，呵呵！
吴兴沈羲民明府，甲辰副贡，与余同榜。其弟二溪广文，癸卯举人，与予同岁。道光丁未、庚戌间，计偕同舟车，在杭朝夕过从，咨文讲学，课字谈经，辄日晡弗倦，不啻亲如手足。洎兵燹后，羲民官姑苏，予赴滇之先，面晤叙话。兵乱时，疮痍之难，而二溪则未得一面，后闻殁于慈水学官署。今有子少溪茂才，可望接脚。今年太夫人耄寿，已九旬晋四，予补祝长联六十二字，寄苏代介一觞，词尚亲切恳挚，非从前交谊之深不知也。存其句云：“忆曩昔花园故里，拜母登堂，伯仲序同年，抗手文坛，喜孜孜玉管书云，亲如兄弟；度今兹莱彩舞衣，忘忧养志，康娱延爱日，关心流寓，望盈盈金阊带水，远祝期颐。”
越中鲁瑶仙大令，少与余为文字交，官山西知县卅年，有政声，始于去年解组归田。秋间话旧里门，今年八月，为大令古稀寿辰，寄祝一联，尚工切可存。其句云：“晋甸奏肤公，三异绍著循声，名宦无虚，汾水棠甘遗惠泽；壮年同角艺，七旬重逢故土，过江不远，稽山椿荫耿灵光。”
钱塘吴鞠潭广文，流寓沪上，以善书为家计，换羊笼鹅，其门如市。其书少时便有气骨，后与余交，及毛君西堂，均橐笔海上。鞠潭喜效余之气魄，兼仿西堂姿致，久集大成，而洛阳纸贵矣。今年二月二十七日生辰，余因病目。不能视介一觞，寄祝寿句，尚非习套所得比拟。其联云：“海上重书名，羡说遂良须鬓白；星辉觇寿相，偿来方朔酒桃红。”
○挽言
余甲辰座师滇海朱文端公，品行端方，笑言不苟，居台谏时，上疏阻计臣捐赏举人一案，事关名器，振扬士风，宣庙赞叹不置，允其奏，廷议遂寝，尝谓廷臣称朱某为今之富弼。嗣后不次超擢，由卿贰以至侍郎。凡有系国家利弊者，无不痛陈其可否，献替尽忠，同时名臣虽多，无出其右。余自乙巳、丁未、庚戌，三上燕台，俱蒙优待，谓余才藻决非池中物，而竟不获隽，深负裁成，言之至今耿耿。后己未入都，公由总宪，擢大宗伯，益惜余久困春闱，不克偿文字之报。夏间回南，登堂叩别，公握余手，拳拳弗忍远离。不料云树天涯，遂成永诀。辛酉余遭变乱，窜难沪城，传来京信，闻公薨于朝。望北流涕，愧未能尽执绋之礼，寄挽长联，以志哀痛。壬戌到都，拜公灵前，一恸莫起。师母许夫人传见，面嘱撰公墓表，及校刻遗疏等事。余与同门杜莲衢学士，互相推让，而莲衢固辞不肯落笔，师母竟专责之，余不敢再辞，撰书墓志铭及裒辑奏疏四卷，均付梓流传朝右，藉以慰吾师于地下。迄今追诵挽词，尤涔涔泪下。其联云：“百余言抗疏朝中，为国家慎名器，为科目振典型，救时不惮披鳞，昂首阙前钦富弼；三十载受知门下，论恩遇似海深，论教诲如雨化，窜难陡惊跨鹤，伤心沪上哭彭宣。”
先大父晋堂公，生先大夫蕖庄公暨伯叔等七人。小晋叔序七，少敏慧，自先大父捐馆后，废举业，遵筹备例捐职，分发安徽，官颖州太和县典史。后奉庶祖母讳，家居皖北。粤匪寇江南，先避难邗沟，又复至杭，困苦流离，靡有定所。同治元年，堃窜难京师，叔始以皖城克复，投效当差，为上游所重。乃不一年，而积劳长逝。叔无子，以胞弟彦起嗣其后。在都闻信奔丧，堃哭挽一联，寄悬灵右云：“数十年躬瘁凫趋，叹飘蓬避乱无家，方冀卑官安皖甸；三千里凶传噩耗，痛易箦少人视殓，空携弱弟哭燕台。”
吴晓帆方伯解组后，赋遂初者二年，旋得疾，不复愈。冠云农部在都闻信，航海归里，公即于次年仙逝。讣至，余寄挽长联，尚不能移摄他处，乔鹤侪河帅亟称之。词云：“报国竭忠忱，由县而府而道，捍患恤灾，遗爱甘棠歌沪渎；克家传令子，虽死如生如在，种兰接桂，同看嘉梓树湖山。”
同年庞宝生，名钟璐，大司寇，甲辰举人，丁未探花，幼秉母教，由翰詹洊擢刑部尚书。壬申九月，年伯母赵太夫人仙逝，同年故旧，送挽词者不少，难得雅切。余以年家子，且夙承尚书挚爱，敬呈挽句，稍纾执绋之礼。其词云：“仰璇壸教勖熊丸，子贵孙贤，礼乐政刑承母范；恸金秋仙回鸾驭，朝诔市泣，吴云燕树蔚哀思。”杨振甫同年称为允惬。
钱塘洪张伯侍御，名昌燕，少与余同学，讲文论艺，抗手词坛，先余一科登贤书。丙辰成进士第三人及第，官至掌江南道监察御史。在都又与余同寓大安南营，门楹咫尺，比邻晤语，不异曩年。己巳因病不禄，令人挥泪，哭之以联云：“忆昔年璧泮同游，喜角艺词林，走笔经年怀旧雨；痛此日金台永诀，纵留名谏院，连墙何处望晨星。”
桂林胡筱初观察元博，为随园袁兰村先生外甥，己丑进士，与余家二代姻世谊。庚戌秋，由科道简放浙江粮道。辛亥，延余襄理笔墨，并令伊侄厚斋名我坚、培之名我基昆仲，从游讲习。厚斋乙卯本省登贤书，壬戌考取内阁中书。培之遵筹饷例报捐主事，分兵部学习。乱后观察不屈，殉难省城。余挈眷到都，培之已赴玉楼之召。余到阁行走，与厚斋同事三值，师弟晨夕遇从，恍如前日，方冀咨文论学，为时正长。乃戊辰春闱，厚斋报捷南宫，殿试朝考后，甫改官部曹，猝以急疾不起，竟归道山。余哭之恸，手书挽句，至今读之，犹涔涔泪下也。其联云：“忆亥岁萧斋问字，愧坐春风，十余年欣戚关怀，敬业乐群，喜把臂同官游凤阁；痛辰科杏苑题名，忽歌薤露，刹那间尘凡隔界，抛妻撇子，最伤心入地赋鸰原。”
吾杭朱次云封翁，军机章京、宗丞朱修伯学勤之尊甫，经术湛深，品端学粹，由明经连捷，官直省州县，有政声。归田后，修伯迎养在都，以述作课孙子，寿过八旬，犹孜孜讲文学不倦。同治七年，疾终京寓，制送挽联以哀寓荣云：“卅载前骏掇巍科，经明行修，拔薤早登循吏传；八旬上鸾回仙驭，孙贤子贵，拈花笑证大罗天。”
瑞芝生中堂为吾杭驻防，仁钱人皆称同乡。余窜难到都，官内阁，亲炙门下，蒙中堂厚待逾常。其长公子葵卿仪部，次嗣萱甫，均与余莫逆。丁卯春，萱甫以久病不永于年，葵卿痛不欲生，友爱逾常。余闻信亦哀之，为作挽句，以抒其臆云：“九十日痼疾难除，恨他药石无灵，扑镜同挥桑梓泪；廿七载年华似梦，遽尔蓉城有召，盖棺痛煞父兄心。”
程丽棻同学，名春藻，从游余门最久，由补博士弟子员，至辛酉登贤书，官农部。同寓都门，晨夕过从，日以文字相质证。其尊甫尧阶封翁，以鬻茶业往来沪上，为人忠悫，无市井气，专以丽棻托受余教。余官内阁，丽棻即随寓京师，膺乡荐后，援例官户部郎中学习行走，皆尧阶意也。同治七年，封翁在籍仙逝，丽棻奔丧回皖，余亦伤悼不自已，因寄挽一联以吊之云：“十余年诗礼通家，比葭附尤亲，方冀推襟重握手；三千里天涯游子，痛椿摧莫挽，未能视殓最伤心。”
内阁同官友人托代挽粤东罗母张太淑人灵对。太淑人少寡，侍翁姑无间言，守节抚孤，以子贵膺三品诰封，寿六十一岁，于四月初七日无疾而逝，爰撰一联以应之。其联云：“念熊丸义能教儿，六十年慈孝兼全，彤管千秋书凤綍；痛鸾驭期先浴佛，刹那间尘凡顿谢，黄泉一笑证龙华。”
吴门潘谱琴太史，为芝轩相国嫡孙，星斋侍郎之子。学问淹博，工于诗词。与余本四世交，在都往来莫逆，每于歌场文宴，射覆联词，常至竟夕而不觉倦者。谱琴心赏歌郎张芳云，尝同绮席，亦余所选入花品中者。芳云貌仅中人，性质娴雅，善弹唱，无习俗气。同治七年五月竟以剧疾夭逝，谱琴哭以绝句二首，复嘱余代挽一联，即以“芳云”二字冠句首，走笔立成，时在韫山堂小集，当命伊师张玉美购素绢书之云：“芳竟体以成芬，喜歌喉婉转，丝竹千声，泥我品题，花谱八名说张绪；云随彩而忽散，痛撒手渺茫，昙华一现，问谁情重，薤词双绝悼潘尼。”
谭端恪公，讳廷襄，号竹厓，绍兴山阴人。以部曹历官中外，并奉命督师畿辅，鞫谳荆襄，后以大司寇管理各国通商衙门事务。疾终京寓，荷恩赐谥荫恤，备极哀荣。同乡年谊进挽联者不下数百家。文百川相国深赞余集句真切老当，无可移易，足冠诸挽句，因存其词云：“诱掖后进，洞鉴远猷，镜水稽山遗一老；述职中外，服劳社稷，经文纬武炳千秋。”
苏州陶慰农大令，官直隶，有政声。其尊甫艺芬司马，幼承家学，以名孝廉由京官出宰江右，旋告终养，随兄宦于齐，后即卜宅历下，以时文合稿传诵一时。同治戊辰殁于山左，慰农闻讣，余送挽一联，其词云：“萃文学于一家，经明行修，高隐久钦元亮节；传治谱兮累代，子贤孙秀，贻谋常懔伏波书。”尚不敷泛。
辽阳李鉴堂，牧蔚州，因公到都，与余议好。尝述其尊甫丙斋司马公，以孝廉官江苏邑令，多政绩，留口碑于民间。今年七月，在籍仙逝。鉴堂以未能奉养视殓为终身憾。余寄挽词六句，代执绋礼。其词云：“循吏本醇儒，政挽民艰，棠荫千秋垂碧落；克家有令子，谋贻治谱，椿庭一笑慰黄泉。”
瑞芝生中堂介弟雪堂观察，以榜下官直隶府厅，洊擢监司，所在有政声，与中堂友爱而不永于年。丙寅未五十卒于都寓，幕奠日书一联以挽之云：“壮岁擢云科，卅年雉陇徵祥，断带共钦皇甫德；哀歌闻露薤，一曲鸰原抱恸，吹埙莫慰吕端愁。”
许玉年世伯，以名孝廉官甘肃，政事文学均流传不朽。《瑞芍山房诗集》亦刊行，脍炙人口。其长子缘仲观察官江苏，由县令擢至监司，捍灾弭变，为余原籍京江保障，淮扬人多颂其能。次君星叔官内阁侍读、军机章京，与余同官至好。缘仲引见来都，宴会聚晤，多次索余书画甚伙。后一月奉命授粤东高廉道，到任甫一年，以水土不服，得疾遂不起。讣至都中，星叔已官鸿胪，闻信哀痛匪常。同乡均有挽句寄送，余窃以为词难切合，艰于下笔，后得一长联，书以挽之，尚觉面面都到，非浮泛应酬之作。书时朱修伯宗丞来寓见之，叹为沉挚流走，不同他作。其联云：“廿年虎帐谈兵，共钦转饷长淮，运掌洒成江左雨；一曲鸰原抱痛，陡令趋朝小谢，伤心盼断岭南云。”
豫中周荫南观察庆榕，论从军克复江左功，加道衔。以郡守归部候选，在都赴铨，历数寒暑，与余订芝兰交，契合无间，遇词场文宴中，徵歌侑酒，兴复不浅。同治六年，选湖北施南府，出守未及二年，丁尊甫念慈老伯忧，讣至都门，余不能无挽词，敬撰一联，附唁函驰寄江右，迄未得复书，甚念。其联云：“订交哲嗣有年，夙钦江右循声，永传治谱；陡痛灵軿长逝，定识荆南贤守，远抱哀思。”
袁午桥漕督季弟惺轩徵君，以两兄宦仕，在家侍养慈帏，不愿以组绶荣，抱惭菽水，嗣集乡团，保卫里阊，其村卒未遭兵燹。终以孝养，常依爱日为乐事。今年疾终里门，同官子久中翰，与余言及惺轩胞叔，天性肫挚，有人不可及处。余亦钦其风范，遂书一联寄挽，见者皆叹为切当。其联云：“念终岁萱帏养志，怡色柔声，至今人无间言，列传足称真孝子；溯频年梓里团兵，捍灾恤患，卒使乡成乐土，论功不让两难兄。”
余原籍江苏镇江，同乡在都供京职者不多，丹徒凓阳居十之八九，丹阳、金坛不过寥寥数人。会馆在官菜园上街，凡会试谒选到都，以及商旅人等，查系京江同乡，无不尽情厚待，敦联梓谊。余官内阁十二年，悉知会馆经理各事，皆溧阳宋雪帆阁部晋总司其成，于乡谊周挚肫诚，不吝囊橐，年来受德惠者，不知凡几。河润九里，如阁部者真不愧为润州之乡老，宜同人啧啧称道勿衰。与余为姻世长，哲嗣荫之水部、培之比部，均与余订交莫逆，公余侍领教言，谦冲和易，而待余尤为青目。壬申癸酉间，家运蹇抑，无是阁郎德配刘太恭人谢世，不及一年，荫之以华年赴蓉城召，雪翁由是以哀戚伤神，遂至精神日减。甲戌初夏，因肺疾竟归道山，凡我同乡，莫不悲悼，竞有山颓哲萎之叹。余哭祭荫之水部两律，焚灵前代挽，录存诗稿。其先奉挽宋母刘太恭人一联云：“念自郊祁结契，夙仰母仪，方期鹤算永绵，举案齐眉，长伴灵椿一老；痛兹参术无权，遽登仙界，从此鸾骖遐逝，散花撒手，笑留玉树三株。”及阁部捐馆后，余哭挽一联，述其生平行谊，钦佩勿谖，书时犹涔涔泪下。同乡杨雁湖阁读学、蔡砚农驾部、史岳申农部，均谓此联足传阁部之为人，而用笔尤沉着古雅。其联云：“懋绩扬京朝，历卅早退补进忠，共仰广千真事业；挚情笃乡谊，联四邑睦姻任恤，谁如范老热心肠。”
陕潼张兰沚侍郎澧中，少随宦杭州，读书讲学，皆仁钱名士所教授。其德配张夫人吴氏，杭州大族，为吴筠汀比部堂姑母，明诗习礼，义方教子。侍郎由豫抚内擢少司寇，充甲辰顺天乡试总裁。后壬子会状，章采南殿撰、豫杉麓农部，皆出公门，其最显达者，李少荃爵相、李兰孙大司空。后侍郎归道山，哲嗣仲宣官艘部、听庵擢甘肃监司，以太夫人终养，俱留寓都门，宅在八角琉璃井，系侍郎在日所赁，距余寓不数武，太夫人尝至余家，与内子往来，当作同乡，迄无间言。听庵观察，有经世才，工书画，兼习武艺，性豪爽，不拘迂，事母至孝，与余交甚厚，每逢文宴，乐与余数晨夕焉。壬申，太夫人殁于京师，享寿七十有三，讣至敬挽一联，以伸悲戚瞻仰之忱。其联云：“为侍郎妻，为观察母，八座起居，翟茀四朝膺紫诰；有德曜贤，有宣文学，古稀福寿，鸾骖今日返瑶池。”此联切实不浮，人乍见辄以后二句不甚裁对，三复乃知“八四、古今”各自为对，尤脱却恒蹊也。
都城南下洼多禅林古刹，如龙树院、陶然亭，均在此数里内。笼树院之北有龙泉寺，殿宇幽敞，花木妍好。住持玉昆上人，工于酬应，人亦不甚鄙陋，与士大夫交，颇知文字。余相见未久，因识徐蝶仙而知其梗概。后闻圆寂于八月十五日，蝶仙来索余书挽联，爰走笔成长联两行云：“扫五蕴以谈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坐破蒲团，上乘风高金地满；入三摩而成佛，住无心去，去无心住，皈依莲座，中秋月过海潮来。”
朱修伯廷尉学勤，由庶常改官户部，充军机章京，十数年翔步枢垣，数秉文衡，洊擢至京丞。丁外艰，服阕，仍供职内廷，殚心机务，恒以劳瘁竭神，时患怔忡之疾，而宗丞缺年余未补。甲戌秋，大理寺卿开缺，得旨补授，至冬月其病愈笃，服药罔效，乙亥新正三日仙逝。时余将束装出都，挽送一联，以抒臆云：“藻誉播辛科，溯廿年枢幄宣猷，玉尺才名高北斗；薤歌穷亥岁，痛三日蓉城赴召，银棺噩梦返西湖。”
岑彦卿宫保，以诸生从军滇省，由佐贰经屡次战功，洊擢大府，晋宫保衔，世袭，极荷恩荣于不次。余到滇，官宜良，以政事受知遇，深识宫保少秉母教，能以忠荩获上赏功。丙子初夏，太夫人疾终里门，宫保闻讣，震悼不欲生，旋奔丧回籍，余奉挽联云：“教子建奇勋，一片慈云万家佛；游仙膺宠诰，百年爱日九重恩。”同官皆以为工切。
代吴干臣郡守哭挽顺宁徐太守阵亡挽联，窜易数字，便觉惬当。其联云：“后吾两载而作郡，与城俱亡，不屈忠魂游地下；悯君只身以御寇，有姬随殉，无留遗憾在人间。”
滇南李漱泉上舍，于甲戌年考取中书，到阁与余晤对莫逆。上舍工小楷，善饮而有才识。余奉命拣发来滇，于乙亥春正，欢筵饮饯，关爱殷拳，致书于令兄铭珊观察，为余通款曲。秋中到滇，晤铭翁，一见便相契洽，每余晋省，必设馔招饮，订竟夕欢，洵难弟难兄之竞爽，为不可及。讵意今年春正一别，铭珊竟归道山，遂成永诀。讣至，震悼叹息，不能无词，寄送挽言三十六言，以当执绋，为铭珊悲其志之未逮，并念漱泉于不置云。其联曰：“念介弟同值凤池，话别春元，万里雁行通款洽；悼神君促回鸾驭，数穷衍五，一篇鵩赋失音容。”
吴门潘榕皋先生，与先曾大父梦楼公为文字莫逆交。犹子芝轩相国，乾隆癸丑状元，二十年太平宰辅。堃乙巳会试，赴都谒见，逾格垂青，殷殷以累世交为不可忘，勉期克绍前徽。后堃屡踬南宫，官内阁舍人，芝轩太世叔已骑箕天上。与星斋少司空、绂庭阁读两世叔过往密遁，每逢文宴，酒绿灯红，时得觌亲丰采，洽杯酒欢。星斋侍郎乞病退食，已及十年，故于诗画，尤能精其所诣，尝与秦谊亭农部、周叔筠观察、周少白布衣及堃作书画会，都人士藉为美谈。哲嗣谱琴太史，亦工诗古文词，雅与堃投契。光绪纪元春正话别时，贤乔梓以余作万里滇游，依依不忍分手。讵意不四载，都门讣至，星斋侍郎与德配陆夫人同日薨逝，不知谱琴如何伤悼？远奠能唁慰，书寄挽句以诔之云：“七十载宠近龙光，堂构诒护，苏颋文章曾报国；一时日悲倾鸿案，后先怛化，刘纲夫妇共登仙。”
粤东颜鲁屿制军，为族叔祖莲堂宗伯会榜门生，又出太世叔章桐门相国门下，为先曾大父梦楼公小门生，在江督任内，与先大夫蕖庄公交契甚深，多往还诗札，兵燹后，付之灰烬。堃牧寻甸之次年，苹洲观察名培高，来署东道晤叙，始知为鲁屿世伯之犹子。同城匝岁，略分言情，献可替否，待堃与他属员有别，深感其谊，而于公事不敢稍靳勷赞焉。讵料观察自去秋得病，参苓罔效，今正交卸后，仅于会垣一晤，竟成永诀，讣至哭书一联以挽云：“一年荫庇，三世交深，痛兹病莫能兴，泪洒西州闻唳鹤；滇水风凄，蜀山云黯，料得魂难归里，心伤南部断飞凫。”谓哲嗣景生大令甫授四川南部令。
王午楼观察讳丙，浙江山阴人。自壮岁游幕滇中，以申韩之学，器重各大府。同治末年，岑宫保肃清全滇，倚公办理文案，累襄抚幕。至杜鹤田中丞尤为赏识。今年春，公因病屡辞不获，终以殚心过瘁，于孟夏淹逝，年六十五岁。一生以品学为重，屡经大宪保奖，准以补知府，后归道员升用，并赏戴花翎，亦足以酬平生劳绩。惜膝下萧条，苦无子女，一棺万里，化鹤何年。余到滇与先生相见，遂订心交，今春扶病晤谈，亟思还乡，以遂初服，而竟不果，痛哉！仲夏晋省，拜公灵前，恸挽长联，以志神往。其词云：“莲暮重寅宾，堪把臂立德立言，绣服三章膺宠诰；薤歌逢卯厄，最伤心无儿无女，灵棺万里殢归魂。”
大池陈漱泉驾部，以名进士解组林下，主讲雉山书院，品端学裕，为一乡矜式。余乙亥摄县篆，与先生乐数晨夕，时以诗文相质证。后擢迁牧守，契阔频年，间以尺素相通，而不得见。兹闻溘逝，书句挽之，以当执绋。其联云：“五匝月聚首倾襟，讲学谈文，滇水知交推卧子；一霎时伤心闻讣，望云溘露，雉山耆宿掩长庚。”
应敏斋同年谱弟令堂朱太夫人，温恭御下，教子有方，余与敏斋同登贤书，时即执犹子礼，亲聆训迪，数十年如一日。后敏斋官上海道，旋擢苏臬，两权薇篆，均迎养太夫人于官署，康颐曼福，豫享遐龄。洎敏斋告终养后，优游林下，遂湖山之乐，而太夫人犹无恙也。兹闻讣惊悼，怅余归田，不能再获睹慈颜矣。寄挽长联，并慰唁敏弟，尚非泛词。其联云：“廿九龄登堂拜母，比犹子慈训常亲，回首虎林，宦海烽烟如隔世；一万里闻讣升仙，喜贤嗣高官终养，叠膺鸾诰，板舆莱舞已多年。”
河阳训导万莅卿祖母，年届九旬，无疾而终，讣至，挽以联云：“耄寿仰堂萱，八十年敬长相夫，教子课孙，历著仉型垂阃范；懿徽传画荻，乡党间望容佩言，考功颂德，待看阡表纪龙冈。”
王吉斋副贡，为余丙子房荐门生。今年随任永昌，倏遇冤鬼，服毒殒于沧江税所，余力为殡殓，哭挽一联，并送其柩于家，以尽师生之谊。其词云：“冤痼芙蓉，最伤心老父幼妻，魂返昆华卿太忍；荫凋桃李，辄回首论文讲学，旆还沧水我何堪。”
甲辰大同年，以李爵相为至贵显，其太夫人年逾九旬，聪强犹昔，亦为同时贵官诸太君所不及。爵相待余契厚，到滇尝通音问。今年三月，讣至，惊谂太夫人无疾而终，寄挽一联，尚不能移置他母，其联云：“皖灵辉宝婺，钟郝垂型，教子成盖世勋名，南北丰功双督显；仙籍证瑶妃，蓬壶返驾，享年荷遐龄福禄，春秋颐寿九旬长。”
吴方伯德溥，由黔臬擢滇藩，到任九月而殂。余挽以联，极切合方伯。其句云：“藩滇九月，宦黔廿年，两地咏棠甘，久暂同教怀召伯；忠恋觚棱，魂归蜀峤，一心酬简命，焦劳毕竟陨冯唐。”
同寅升用道王桂山太守令堂刘太夫人仙游，书挽一联云：“享耄寿甲迈八旬，翟茀被恩荣，轼辙才名滇宦著；怆仙游壬逢二月，鸾骖归大觉，郝钟懿范越山长。”
吾宗赓虞少司徒文韶，少秉母教，读书观政，由科甲扬历中外，皆吴太夫人训迪而成，前年乞假终养，奉母还乡，得遂初服，膝下承欢，春晖冀永。今年十月下旬十日，无疾而终，手握双果，冁然长逝，其为升仙解脱无疑。因作一联以挽之云：“教子建奇勋，念得东渚鸿归，绕膝含饴，慈竹风和娱爱日；登仙跻耄寿，忽怅西池鹤返，拈花证果，岭梅春去表泷冈。”
又赓虞中丞，节钺湘南，半由内助钱夫人克襄中馈，肃治仆从，一时人无间言。准乞假还杭，正好荣翟茀而歌偕老，不意婿殂子折，摧裂肝瞻，然以孝姑念笃，绝不敢以哀病为亲忧，而五中益加抑郁，医药罔效，遂致不起，距吴太夫人仙游，不过四十天，竟随姑于地下，可谓孝慈兼尽，弃富贵如敝屣，实巾帼中不可多得者。余贤其壸义，并嗟其臲靰，爰挽以长联六十二字。其联云：“还乡成促景，既悼婿亡，又悲子逝，病椎心鹊药无灵，弥留四旬，毕竟随姑黄壤去；中馈著贤声，能娴壸范，兼赞夫勋，靳齐眉凤弦忽断，徽遗卅载，何惭受主紫泥封。”
吾杭李太守铭书，号兰舟，由四川州县擢至郡伯。为人廉介明敏，其宰达县时，卓著循声。前年还里，恬退林泉。今年八十一岁，尚聪健爱客。夏间旋杭相过从，十月十九日贱辰，公枉驾餪寿，并订后约。讵意不及两旬，无疾而终，余哭以句，挽其灵曰：“廉符载石，驯雉曾传，回思治蜀廿年，赖有佳儿贤可象；寿迈钓璜，骑鲸忽去，喜见同堂五世，果然老子得犹龙。”
邵步梅太守燮元，余三十年前文交至好。后官吴中，余游滇作吏，相距九千余里。去年尚彼此通信，今夏还乡，正拟聚首抒多时契阔，乃余由楚至沪，惊谂步梅兄去世之信，悭于一面。冬月二公子荣仲大令扶榇还里，爰挽以词哭之，尚非泛笔。其联云：“循声钦断带，吴中夙仰凫飞，三十年知交，怀同冰雪；远道盼巡襟，沪上惊闻鹤化，七千里契阔，痛感人琴。”
薛慰农观察昆弟，癸丑同中会魁，由榜下到浙，与余为文字交。三弟砚香为观察乙卯荐卷门生，嗣后交谊尤笃。庚辛之乱，城复后，余官都中，砚香回杭，房产一切，多赖观察匡扶。余到滇三致函而公已退归，主讲白下。兹忽接讣音，哭之以诗。道阻不能一奠，寄词挽之云：“棣鄂萃癸科，政事文章，东西浙名高小宋；薤歌蹇酉厄，山颓水萎，南北江望失康成。”
江小云观察簉室迟宜人，通晓笔墨，持家俭勤，第三子系宜人所出，年弱冠，尚未授室。观察归田后，迁避乡村，全赖宜人经理，教子尤得仉湛之型，年甫四十四，忽淹然仙逝，观察痛悼不已。讣至告葬，挽以词云：“赞主笔生花，方期同辑归田录；教儿盘画荻，恨不看成博议书。”
汪叔明学博，少与余同学，元年返里，金少伯、周琳粟两观察饯，余与叔明同席。余京外宦游廿余年，夙知其品学优长。去夏回里，即延订为宝儿师，今正在家设席，教法称惬余心。甫三月而归道山，能无恸恨？哭挽长联，以抒悼悃云：“七二岁耆望称师，忆曩昔泮游同序，宾醉同筵；方欣万里归来，拂几得成儿学业；九十日敝庐设帐，知先生德积于躬，文延于世，讵料一朝永诀，盖棺竟在我庭除。”
刘叔涛祭酒廷枚，金阊宿学，晚达，至同治乙丑，始成进士，入词林。人品方正，文才渊博。哲嗣亦于同治甲戌科入翰林，文名足继箕裘，同人有大小苏之目。先生尤谦谨，不乐与人作书，遇事未肯轻为介绍，在都同乡，闻有“惜墨如金，守身似玉”之句誉之。去年视学吾浙，今夏遽游道山。以同官长安时甚为交契，不能无词以挽之，即用“金玉”二字，缀以联云：“藻思著金门，欣看金策书名，画日贤郎齐北斗；冰心持玉尺，可奈玉棺抱痛，趋风多士哭西湖。”
慈溪冯柳堂观察，与余订谱交，其子雪香昆玉，均成孝廉，噪誉词坛，为东浙名士。今年太夫人弃养省城，予挽以词云：“熊丸课子，博学成名，伯仲蜚慈水英声，庭训兼遵慈母教；凤诰承恩，斑衣舞彩，耄耋屈寿仙纪算，壸仪竟掩寿星辉。”
吴冠云农部，己未恩赐举人，与三弟砚香同年。在都与余交甚笃，其哲嗣均就学于砚香，而叔和尤有玉树临风之誉。不意今年甫二十七岁，遂以瘵疾而殂，因触于冠云之不寿而及其子，未能默默，援笔挽以七十二字云：“忆呱呱重茂灵椿，少尝蔗境，绮岁从游吾弟，共许骖驹，喜奋身瞻北斗泰山，早管兵刑荣赤绂；惨凄凄长埋玉树，病驾松舟，刹那甫返里门，遽悲唳鹤，最伤心撇幼妻孤子，竟依祖父逝黄泉。”
同学程丽棻观察春藻，道光年间从余勖举业，为人慷慨好义，志在读书。余因其资稍鲁，力为导诱，由补弟子员及登贤书，而学已成。其间离乱播迁，与余同官都中，仍亲炙罔怠。迨予宦滇南，而丽棻亦监司楚北，寻以案累被议。前年，予乞休旋里，在汉阳一见。甫别，不料竟以忧病逝世。今年仲春讣至，悲其志未伸而濒于危也，哭挽以句，质实言之，泚笔犹潸潸泪下也。存其联云：“鄂渚展鸿猷，奈昃日非辜，被议毁必求全，遂致呕心摧李贺；海天惊噩耗，痛彩云忽散，善医转难自救，那堪老泪哭彭宣。”语极沉痛。
范諴民同学，游予门四十余年，少时笃学能文，工楷法。以离乱困于谋食，楚北湘南，往来几十载。去年予由滇乞休返杭，諴民匡予衰病，自汉阳旋里，赖助摒挡，不料以旧疾，竟至折殂。予悲恸莫已，挽以长联八十四字，联志始终交谊，即可作諴民小传读也。其词云：“溯亲几席在四十年前，亹亹论文，辄喜丹铅学笃，期尔鹏程，可奈丧乱成家，遂致王粲依人，终屈长才羁幕府；同返里门历廿二月半，殷殷话旧，方欣衣钵情深，匡予鸠杖，讵料灾缠夙疠，竟使彭宣先逝，何堪老泪恸山阳。”
沈羲民同年令堂孙太淑人，年九十八岁，已荷恩赍赏给“五世同堂、百龄锡嘏”匾额。于今年小阳月无疾而终，可谓福寿兼备，古今罕觏。讣至，寄挽一联，均徵实无虚饰，与前祝寿联句，哀荣一贯，知余于羲民、二溪交契为最挚。其联云：“惠孚里井，嘏锡期颐，五福备鸿畴，孝子顺孙娱爱日；隽最政猷，陶遗家范，一朝回鹤驭，东吴西浙仰慈云。”
自怡轩对联缀语卷下(一) 投赠 游戏
○投赠
钱塘范楣孙廉访，为书家衣垞先生名为金哲嗣，乙未领乡荐，庚子进士，由直隶州县擢迁府道，官燕山二十余年。兹由大名道升臬司，赴都陛见，与余话旧。回首文坛追步，廿载星霜，而公已成显宦，名重提刑。临行祖饯，援笔书赠一联，以志向往，尚属真切，不能移置他人。其句云：“绩懋政刑，家承翰墨；躬居廉让，胸有甲兵。”
钱塘钱敦卿中翰，系武肃王后裔。辛亥，孝廉先余官内阁，为人诚悫朴俭，不苟于言笑。后谒选授广东佛山同知，自出都迄今，未通音问。同官时喜与余论文艺，索余撰寓宅门联，信手赠之以句云：“柳浦传家藏铁券；薇垣华国掌金科。”共叹为切贴庄雅，故存之。
李少荃爵相与余甲辰乡榜同年，乙巳、丁未赴南宫试，即知交相契。廿余年后，公出将入相，余官内阁恊办侍读，照例执弟子礼。同治甲戌冬，余奉旨拣发云南，囊涩，作张罗计，寻赴保定谒见中堂，承厚馈以壮行色。其时孙方伯省斋、首郡李静山、清苑陈襄夔，均系甲辰同年，各有佽助。公等均索余书画，递作平原十日之饮。余先书一联献赠爵相云：“早岁才名文潞国；中兴勋业郭汾阳。”公极为赞叹，并以书法为近今罕匹。○又赠李静山太守一联云：“涿郡有良二千石；君才试数十万言。”又赠陈襄夔司马一联云：“桂籍联馨逾卅载；兰台报最足千秋。”以湘葵系甲辰同榜副贡，距今已三十一年矣。
乙亥春二月，由都航海到沪，与旧雨张耔云太守把袂叙阔，并承招饮，欢游数日。耔云籍隶北直永平，为人侃直，无脂韦气。前与余在杭时早相契洽，尤嗜余书画，不厌探讨。余临别赠以集句云：“交情到老方为厚；处世无奇但率真。”十四字仿鲁公笔法，书旧藏朝鲜茧纸八尺，颇殊时俗。耔云悦而藏之，并代余筹腰缠助行，甚可感也。
马焕卿铨部文华，己未进士，与余同乡街邻。少工时文，为后来之秀，游门下者不少。在吏部行走已三年有余，由潘家河沿移寓梁家园，索书门对，余撰一联酬之，极庄雅可诵：“旧学庚经传绛帐；新官申部重清班。”尚非浮泛。
钱塘吴筠汀比部宗翰与余订交，偕吴冠云、邵讯芙两同年均联兰谱，时有文宴品花之叙。筠汀所心赏者梅慧仙巧玲及闻德堂桂贞二小友，余极以为非谬。一日，筠汀索书楹联，余信手题十六字赠之云：“林茂竹修，东南竞美；梅芬桂馥，春秋多佳。”即浑指三人而言，极自然不加雕琢，故佳。
京都彰仪门外天林寺僧慧宽上人，年九十余岁，苍颜鹤发，言动聪强，与余极相契合，嗜余书画尤笃，尝以寺园培植盆花馈送为报。余曾手书十六字赠之，用藏金笺装潢，词意洒脱，类佛偈语云：“布金给孤，得真自在；种缘翰墨，为不坏身。”
万福居酒馆主柜孟姓，颇慷慨好施，并能识书画，敬余无怠容。每有宴会，余所指挥者，选馔必佳。一日，酒后索余书客厅楹联，以“万盈数也，积什伯而层累；福履绥之，式饮食其庶几”二十字报之，尚切合可诵，同人均以为古雅。
春华堂万郎芷侬，余于咸丰己未会试春间在都相识。其人甫出台，年十二岁，态度秀雅，演《回头岸》一出，极肖达生孝智神理，余心赏之。尝招叙小兰亭同饮，后下第回南，丧乱频仍，直至壬戌十月航海诣都偕友人观戏，芷侬上座谒见，极不忘旧，殊为难得。余以窜难官都，常藉丝竹遣愁，每观万郎各戏，志和音雅，较十二岁时更自不同。名噪梨园，兼工书法，乐亲余教，从容不迫。一日索余书楹帖，即席题长联以应之，芷侬欣快无已。次日购旧宣纸界朱丝写成，其联云：“芳芷天涯，溯曩昔刍浮绿螘，歌拍红牙，记得慢声声不时圑坐兰亭酒；个侬风月，恁而今瘦减沈腰，疏雕潘鬓，犹自喜孜孜乘兴高吟鞠部词。”语颇真切，雅合曲词，兼寓感喟云。
丁卯芷侬出都回苏，其同堂师弟沈芷秋专唱旦剧，为一时之冠，向与芷侬合演各戏，如《牡丹亭》、《后亲乔》、《醋楼会》，均失所偶，而不能称。芷秋色艺俱佳，颀长而品隽雅，无谐俗态，为同人所共佩。濑水宋雪帆侍郎、锡山秦谊亭农部尤为赏识，尝谓丽华堂主人不可无君书句以光其壁，余因记怀芷侬，遂书一联以赠芷秋云：“芷兰怀作者，丽必有邻，惜于今箫凤双声，云树天涯弹别调；秋水见伊人，华而不靡，谁似他杜鹃幽梦，芬芳悱恻淡无言。”雪翁谓品题得此，足增秋郎色矣。
陆凤石殿撰赏识景和堂小武旦名福云者，年十四岁，跳打玩艺，有飞行绝迹之妙，貌不逮中人，而性极豪爽，凤石谓有英雄气概。余戏赠殿撰一联云：“凤本有威翔载福；石虽无语触生云。”同人俱叹为璧合珠联，非寻常拈字句比也。
庚辛乱后，余家业荡然，窜难北走，仕隐京华。无事辄娱情弦管，尝与梨园评量声色，研究宫商，极喜品题词场，奖励小友，从无半毫轻薄，若辈咸感戴之。虽徵歌侑酒，并不稍涉狎亵，且尝规戒友人，逢场作戏，切毋以狎优为乐。数年以来，故乐部诸名下，无不愿以识余为幸。其尤著者，岫云堂主人徐蝶仙，名炘，又号小香，江苏常熟人，为凝秀堂潘如意高弟，习昆曲小生，兼唱二簧，文武各戏，色艺俱佳，名动公卿，一时无两，为吾杭梁子恭太史所心赏者。咸丰己未，余入都相识，嘉其品地高超，文理通达，不独所演各戏远轶同侪，即其吐属风雅处，尤为鞠部中所难得。后壬戌九秋，余复窜难入都，官内阁舍人，公暇尝与往还。主人深服余之品学才名，时乐亲炙接谈，久无倦容，虽赌酒情酣，从不涉绮语。其寓距余宅不数武，是以乐数晨夕，评改词曲，称莫逆焉。每遇文宴弦管之场，令其养子连馨、名如云、号蓉秋者酬应柬召，亦一时之秀，冠诸小友，善饮，有豪迈气，概不愧箕裘之绍。主人昆季三人，其弟亦仙、芝仙，俱当时名下，分居不远两巷，称徐家三秀，然人品才艺，均不逮小香多矣。一日在岫云小酌，余集句赠以十四字云：“徐家父子亦秀艳；谢氏壎篪成芳邻。”蝶仙欣然出佳笺纯颖，焚香研墨，即席书之。并求赐如云句联云：“公可能再集句成之否？”余时已酩酊，尚耐构思，即书一联付之云：“蓉如面，柳如眉，拈花微笑；秋云绮，春云丽，出岫无心。”错杂前人语，妙在以名号字为对偶。小香叹为天造地设，传诵梨园，而蓉秋之声价益增矣。
苏州朱福寿，名延禧，号莲芬，为都下教坊中唱昆曲之冠，风姿韶秀，气度娴雅，工书法，有吴兴笔意，能解韵语，亦不粗鄙。所演各剧，音节叶宫商，窾耎态度如彩云展霄，同人无不欣赏。咸丰戊己间，名重词场。适余入都应南宫试，同席数见，而以未与畅谈为恨。及同治壬戊以来，余官都门，莲芬已不入班唱戏，士大夫宴会柬招亦应之，与余不时往还，每于登场装演，深叹才艺之不可多得。莲芬索余画梅花四帧，爱如珍宝，尝欲效之。余将出都门言别，特设佳肴祖饯，并侑以清歌，骊驹在门，有惓惓怅悯之意。余即席赠一联以志鸿爪云：“名花不染淤泥，心赏何人如茂叔；急流须知勇退，足音异日信渊明。”此联不脱不黏，与莲公身分相称，下二句兼述己意，以志暂别云。
梅巧玲慧仙，景和主人也。工昆辞各旦戏，每观登场，令人忘倦。其音节浏亮，能并入丝竹之声。所唱新旧戏不下百余出，名动缙绅，为诸词友之冠。楚北贺云甫侍郎心赏已久，尝谓余曰：“慧仙不愧群花之冠，其丰肌秀态，亦当得牡丹。”余云：“不如以其姓为品鉴，尤觉切当。”侍郎惬然，即嘱写余所咏梅花诗八首，分画八帧以赠之。余亦摘诗中二句为联赠慧仙云：“吹落江城皆绝调；艳如桃李亦余春。”侍郎见之，叹为恰到好处，即设馔招饮于景和，传为一时佳话。
春馥堂郑秀兰，号素香，姑苏吴县人，隶四喜部，唱小旦，色艺俱佳。同治三年后，名噪词场，与同堂师兄时小福相抗衡。为人疏财好义，品格清超，往往与世俗不惬。余友许筱莲、杨镜秋诸君俱交契，始终无忤，待余亦颇诚挚。于同局唱酬中，能以巨觥敬客，终席不醉。当筵度曲，其声清越，以长使听者忘倦。余尝令其弹琵琶作歌，以杜俗调，尤出人意表。曾集古句两联书赠云：“岩崿转奇秀；流声馥春兰。”“秀色可餐，流咏太素；兰言如晤，清闻妙香。”同人无不以为雅切。后出师，将改堂名，易“春馥”为“畹春”，嘱余书门联，即援笔题二句云：“信是幽香生九畹；愿将花事托三春。”秀雅可诵。素香爱诵此十四字，后堂名仍旧，志不忘师之意，亦颇难得也。
韩家潭教坊乐部，出名下最多者，春华朱韵秋家。咸丰同治间，如芷馨、芷芬、芷侬、芷秋、芷香、芷衫、芷芳、芷湘等，均能以色艺传诵一时。余于芷侬外，独赏芷衫。芷衫姓陈，小名润官，号紫珊，原籍皖城，隶四喜部，唱昆曲小生武生，貌清丽，聪颖，知书画，善撇兰，能作小楷。十二岁出台，发尚卷，顶梳小辫，故群呼为小辫子。芷侬带伊登场，即名动歌筵绮席间。同治四、五年时，缸热逾众。一日，宋雪帆学士、秦谊亭农部招饮春华，以芷侬、芷秋侑酒。余并呼芷衫出来陪饮，小辫长衣，舞歌有致，余已半醺，谊老为画一枝小兰赠之，即促余联句，雅不能辞，尝集古四句云：“似兰斯馨，长袖善舞；髫年总角，明月前身。”宋、秦两公云：“可谓切贴，难在是集古句。”后屡见芷衫尝索余对句，叠次赠以联，如四言云：“署薇对紫；铁网收珊。”七言云：“尽许元龙歌白芷；何堪司马赋青衫。”集句云：“葛衫烟笠羞拖紫；白芷香芽长嫩珊。”均嵌字现成，面面都到者。后出师，另卜居于韩家潭之西，以宝善堂旧名承之。余为拟一门联云：“宝贵莫如藏翰墨；善交到处结芝兰。”上句以芷衫好买古人书画，下句切伊喜交游而勖其勿滥交也。又因紫珊索堂联，并题赠二联，一曰：“紫万红千春富贵；珊瑚玉树交枝柯。”系集古句，唐皇富丽，绝无嵌字痕迹。用真朱砂笺书之，字仿欧阳率更。一曰：“刮目见珊瑚，紫色瑶光迸；赏心在庶子，春华宝鉴中。”系集余自作词句，上联摘《桐花曲》句，下联是春华堂题词句，妙在雅切，情见乎词，不能移置他人。紫珊悦慰万分，亟向博古斋购到旧宣纸，嘱余仿米襄阳法，用鸡毛笔书之。此两联见者无不赞美叹服。乙丑花榜，紫珊名列第一，余品题系以句云。“元龙奇气出湖海，白芷香芽长嫩珊。多少名花让名贵，春风绵带玉阑干。”秦谊亭因余词，图芍药花赠之，同人称为三绝。
与紫珊同时并噪词场者，景春堂汪小庆，号曼仙；桐义堂任小凤，号仪仙，均唱花旦戏，隶四喜部。小庆秾姿善笑，有轻盈谑浪之风，同局侑酒，能博人欢，而饮量尤雅，余常青目。一日偕许季仁中翰昆仲及王丽笙诸君在景春飞觥三局，小庆能陪作长夜之饮，笑谐弗竭，余即席赠以联云：“曼倩诙谐无促景；仙家日月本长春。”盖就地抒情，赞扬无迹，同人皆各叹美，季仁尤为击节，谓妙在嵌入“景春”恰到好处也。小凤性幽静，婉如少女，寡言笑，无时俗妆态，余尝至其寓赴同人约。仪仙嗜余书，爰赠以集古八言联，尚雅合自然，其词云：“小住为佳，将雏集凤；仪容可则，凌波若仙。”
戊辰梨园花榜第一，嘉荫堂兰仙高足李得华艳侬也。艳侬小名套儿，又号砚农，十二岁出台，善连相，风貌秀丽，眉目如画，气味尤落落大方，应酬不逾月而名大噪。长学书，善弹琴，工围弈，与黄子寿太史、彭味之侍郎相契甚恳挚，每同座，敬余尤周到。嗜余书画，索藏者不少，吴筠汀比部尝语余曰：“凡同人赠小友联句，动以嵌名，号为工巧，亦时尚也。惟艳侬二字甚难著笔，公能为之乎？”余前日观李郎演《戏凤》一出极佳，并因其善抚七弦，率成一联云：“平沙落雁非凡艳；野店从龙见个侬。”然此二句可咏入诗章，非楹联也。兹构得十四字颇心惬，筠汀促书之，其联曰；“绝艳花般生酒颊；阿侬风调见琴心。”同人无不倾倒，共云：“此足以持赠艳君矣！”后子寿太史见之，叹为精当，不能移赠他人。
锡山秦谊亭农部，年六旬外，精神矍铄，兴趣尤高，凡管弦文酒之欢，几无虚日。善画山水，与国初三王相近，与余交甚惬。每当灯红酒绿时，群花围绕而不知倦，诸小友隽者，无不识悦而爱，春华堂芷秋为尤挚。余持赠谊翁十字，以赤金笺书之云：“赏心悦秋芷；努力爱春华。”又口占十四字赠芷秋云：“柳般风韵花般貌；水样聪明月样人。”公欣快如获珍宝云：“君脱口而成，食古而化，真知己也，胜求画山水多矣，当用美锦装潢悬之座右。”春华朱韵秋处得谊亭画甚多，并有余与谊翁合笔山水及《春华六芷图》，皆酒阑余兴所作也。
周荇农学士寿昌，湖南长沙人，乙巳翰林，与余甲辰乡榜同年，迄今已十余科前老辈，未得试学差，官阶淹滞而难显。工古文书翰，笔墨近古，羞为时下妆。与余交莫逆，偕潘星斋世叔、周叔筠同年、秦谊亭农部、宋荫之水部、周少白布衣，与余结书画会，往来甚惬。索余书楹联，余赠以句云：“廿载甲科官蹭蹬；千秋翰墨笔纵横。”为摹先曾大父梦楼公笔法书之。荇翁喜甚，谓余此十四字足可混真，不独词句之雅切也。
浙绍马子兰司马，官湖北同知，入都引见，与余订莫逆交。流连京师多日，于歌场文宴颇有清兴，爱岫云堂桂秋，尝招余作长夜之饮，嘱余为桂秋制联。因集古句以酬子兰云：“系马长松，留人丛桂；敷华青春，结实高秋。”同人共叹为巧妙。子兰临出都，余赠一联，下嵌“度云”二字即桂秋云：“司马风怀金玉度；灵狸天籁暮朝云。”亦有风韵，足惬赏心，子兰袖藏而去。
甲子乙丑间，余与扬州王子实农部、陈蕉生中翰、山阳秦文伯农部、京江戴少梅中翰、天津刘星岑中翰、山左董凤樵比部、慕慈鹤中翰结诗社，会课一月两集，命题文宴，或即席联句，或分韵成诗。两年以来，得诗数百篇待梓。乙丑重阳，招集王子实家，其寓宅临南下洼，有园林山石，旁借邻居楼三间，可以远眺西山，俯瞰林洼茭芦之景。同人即于此楼登高，尽觞咏之乐。肴馔均嘉美，惟饭系存仓官米难啖。子实以席终未购云子为歉。楼下左侧斗室即子实读书处，索余联句，当题十四字赠之云：“官居农部多藏粟；楼假诗人好看山。”慈鹤称为雅切，的是纪实而兼有风致也。
小友李砚农后，景和堂湘云、紫云均名噪词坛而各有所取。湘云姓王，号次潇，十二岁登场，戏平平，貌腴而美，有自然风致，与其兄保身堂佩仙名相埒，而姿彩过之，酒量尤宏。余爱其和平。一日在景和堂请客，招至好数人，令湘云把盏，举座尽欢。其师梅慧仙亦同在座，谓余今日应赏湘云一联，须限定上下嵌字方为玉合子，同人皆以为难。余时已半醺，凝思记得航海时梦至湘江听歌吹一事，因援笔立书十四字送湘郎云：“湘景烟波怀旧梦；云和琴瑟赋新声。”以堂名字嵌入第二字，句法松秀，并切是夜慧仙弹月琴，同人无不称为自然。湘云之师弟余紫云号砚芬，系春台班名生余三胜之子，貌秀逸，歌喉清脆，音节娴雅，如唱《祭江》、《教子》、《芦花河》等戏，不在琴素两香之下，听者无不叫绝。余曾书赠一联云：“紫府宫商，家风侍砚；云门衣钵，艳雪留芬。”不独上下嵌字，恰切合是三胜之子，慧仙之徒。盖三胜以善唱得名，慧仙又号雪芬故也。识者佥称此联十六字足增紫郎声价矣。
倚树堂玉芳，貌美秀人，尤豪爽，待人无儇薄处，艺仅中材，而上妆尤有姿韵。当徵歌侑酒时，善笑寡言，黄小颿、许季荃均青目于玉芳，呼为可人。余因持赠玉芳图一幅，并集成句书一联云：“可人如玉；无言自芳。”见者皆以为雅切。
同乡何梅阁司马，江苏同知，以事晋都。每值丝竹欢场，群芳围绕。梅阁工音律，豪宕有风致，嬉笑酣歌，尚不伤雅。词友中最赏鉴莲芬、秀兰、桂秋、玉祥，于将归广陵出都时，倩洋人法遍照诸小友各一相，装潢成册，嘱余都题词一首藏诸箧，以为宝玩。余以“离形得似”四字颜之。骊唱之前一日，余饯梅阁于岫云堂，所赏惬四人都到，即席书赠一联云：“吟诗返东阁，笑尔金空，闷淹淹顾曲无心，忍抛却兰桂玉莲而别去；照相倩西法，当他丝绣，一个个随身可晤，胜同游三万六千之欢场。”同座沈叔安司马谓此联不独紧切何梅阁韵事，而其音节芊绵，如听元人法曲。后梅阁不数月殁于邗上，读之竟成词谶。其所藏宝册未知沉沦何处，曷胜怃然！
余在都与同人夹句，迄无佳者，摩复存稿。回忆咸丰初壬子癸丑间，余读礼家居，以文字受知于巡道粤东黄爱庐师，尝诣师署，与应敏斋同年、世兄黄伯垂、郝存昆玉两太史作夹句雅集，法以书中页行，默指出上下两字，无论难易，限寸香缴卷。每集多至五六十，对限十条，取中一名，派人誊录。同局诸人，公同荐取，取定照荐条加圈，圈多者列前。记忆集中佳句脍炙人口者，如伯垂太史“黎戡西伯功专钺；蛮定南郊谤起珠”，郝存太史“萧相功高匡赤帝；班生才大服乌孙”，敏斋同年“萧瑟秋花开帝女；萋蘼芳草怨王孙”，余“东道已通秦可霸；南风不竞楚无人”，敏斋“东山丝竹怀名相；南部烟花属美人”，又余“春水鸭头新涨色；雪泥鸿爪旧时踪”、“青苗误国王安石；铜柱平蛮马伏波”、“元季勋臣王保保；宋时名妓李师师”、“至圣获麟传阙里；逋仙放鹤隐孤山”、“江北名香焚意可；淮南佳味选来其”、“禹贡赋分田上下；周官职重陕东西”、“甲帐屯云凫藻集；丁帘幂月麝涎香”、“琴阁拨丝调贺若；柯亭爱竹说徽之”等联，皆自然工雅典丽，方为玉合子。黄氏昆仲所制夹句器具尤极精巧，逢集日，事毕文宴，仿都门散饮，请诸客开单选馔，送庖人调治，次第登筵，各极甘旨。余曾即席赠伯垂昆仲一联云：“单名选馔嗤三白用东坡典故；夹句工吟让二黄。”同人均叹为工巧，与春水鸭头二句可并传也。
同治庚午、辛未以来，宣南词场小友出色可赏鉴者不甚多，余亦不靳提唱，于文宴歌席间各有赠联，如岫云堂如云，因同人漏下四鼓，尚集岫云酣饮忘倦，如云索余书小对，走笔集成句应之云：“如何人不寐；云在意俱迟。”恰合当下神理，同人无不叫绝，都门皆艳称之。此外赠度云则曰：“彼其之子姜无度；怡然此心同活云。”赠闻德堂楞仙名桂官则曰：“官样文章真富贵桂官一名贵官；楞严色相小神仙。”又题二句云：“楞严清华空色相；仙人游戏小神通。”赠佩秋名玉祥联云：“玉兰并蒂人宜佩；祥谷双歧岁乃秋。”又赠集句春联云：“可人如玉；吉事有祥。”赠馥森堂竹卿徒弟琴芳联云：“琴言能醉花间客；芳讯先探竹主人。”赠咏秀堂喜儿号韵卿联云：“采南皮之高韵喜儿善唱；赋上林者长卿。”其师弟喜云亦唱胡子生，赠以联云：“虚室生白，入门有喜；才人画日，太史书云。”以喜云能唱《太白醉写金马门》诸戏。赠春馥堂桂枝号秋芬联云：“秋月春云，花光四照；芬肝芳肺，桂林一枝。”赠景春堂小芬号薇仙句云：“薇云护月晶盘小；仙露涵花玉液芬。”赠韫山堂蕙芳集句云：“名秀播兰蕙；流藻垂华芳。”赠瑞春堂宝玉号璧珊句云：“宝光喜耀庭前璧；玉尺新量海底珊。”赠馥森堂素芳、近信堂如秋各集成句二联云：“绘事后素；无言自芳。”“如花美眷；秋水伊人。”皆自然雅切。两郎马后来之秀，素芳姓周，如秋姓孟，一唱昆曲小生，一唱花旦，貌秀雅，皆北平人。又赠遇顺堂善凤号桐仙一联云：“凤哕丹山闻者喜；桐垂金井望如仙。”极嵌合自然，饶有风韵。善凤姓陈，演旦脚，善琵琶，风姿秀逸不俗，亦名勤一时，为余青目云。又闻喜主人小福寿号韵仙，雅与艳侬齐名，为姚彦侍前辈所心赏者。同局时，友人曾以上下名号嵌句嘱为题赠，无不以为难，余走笔书十四字云：“福地嫏嬛含道韵；寿星旗翼拜神仙。”适值韵仙生辰，且以善唱《思凡》、《扫花》、《琴挑》等出，上一句亦不落空，彦侍亟称为雅切，故并存之。
都门堂名铺面写春帖子，沿习于头尾嵌字成句，旧传和春班总寓鲍觉生先生题集成语十字云：“和声鸣盛世；春色满皇州。”自然切合，脍炙人口。余寓京师，往来廿余年，先于咸丰年间题春复堂门联八字：“春为岁首；复见天心。”为时下盛传。同治壬戌后，官内阁舍人，流连词场，以歌弦娱耳目，每逢改岁，教坊主人咸请题门联，余随笔触发，或集或撰，曾忆记可录者，如韩家潭春华堂：“寒潭秋水；庶子春华。”景和堂：“景星庆云，先睹为快；和风甘雨，可谱成歌。”岫云堂：“林峦开远岫；歌吹遏行书。”蕴华堂：“近瞩祛幽蕴；舒文广国华。”麟春堂：“麟凤游翔诸福备；春秋嘉乐四时同。”以麟春主人姓诸，尤为切合。馥云堂：“馥郁生香，素以为绚；云霞焕采，芳竟成秋。”以主人号绚秋，亦非泛摭。又题景莲汪小庆门联云：“桃花潭水三春景；蓬岛神仙十丈莲。”亦同一切姓，而句尤跌宕可喜。闻一堂：“闻薝卜香有至理；一觞咏间无俗情。”熙春堂：“熙朝瑞霭人歌舞；春色平分宇吉祥。”绮春堂即书旧句：“绿绮凤凰，梧桐庭院；青春鹦鹉，杨柳楼台。”皆风雅可诵，姑存之。又咏秀台，韵卿唱老生，音节浏亮，与蕙芳齐名，八月生辰，自立堂名为韵秀，余为榜门联云：“韵戛风篁谐竹籁；秀含月桂悟樨香。”上句切善唱，下句切诞时也。
余官内阁在都时，为友人撰宅门春帖子甚多，无非切合姓氏官阶，除集中为马焕卿铨部、钱幅卿上舍撰二联外，随作随弃，不复记忆。惟自撰一联云：“兰亭翰墨传家学；薇省文章蔚国华。”颇脍炙人口。庚辰作郡瀓江，杨建川茂才以门联春帖索句，意在用四知典，以明清白传家之意，余走笔答之云：“学绍鳣堂知懔四；家传貂珥氏宗三。”尚典切庄重，难在于四知觅得对偶也，故存之。
四明锦昶主人，以绸庄兼售顾绣，嘱余制堂柱联，谓须切“锦昶”二字，拈笔率题十六字赠盛端甫，尚联贯切贴，姑存其词云：“帛束兼金，贲彰五服；日中市永，泰启三阳。”
余守瀓郡，两次提调岁试文武院考，公竣饯别，各撰句书赠两学使楹联，以结翰墨缘，而语皆切实称情谊。其送卢云谷太史崟句云：“银榜才名齐炯勃；玉堂清望重欧苏。”送丁桐生太史立干联云：“学成励志追仪廙；谊笃承先重梓桑。”谓桐生犹父濂甫太仆先与余同官舍人，甚莫逆也。
同乡张菶森军门松林与余交甚契，为人英武诚悫，由督中协调署腾越镇，过永郡，杯酒为欢，临行书赠十六字，尚切洽，不能移置他将，故存之，其联云：“悦服三边，绍衣万福；历扬六诏，威逷百蛮。”
姻娅黄子安茂才，学博多识，哲嗣松舟世讲亦能世其家学，蜚声黉序，在上洋同文局相校石印书籍，精理秘文。今为余校写《对联缀语》上下两卷，付局石印，点画无讹，不减从前。两游中国朝鲜进士李尚迪工诗文篆隶，精于石刻，传留不少，书赠十四字以志佩服，其词云：“千顷澄波黄叔度；万言刻石李朝鲜。”切洽可存。
戴文节公，书画文章、人品学问为道光中誉望极隆者。余壮时尝问画于先生，得蒙指示。其哲弟谔士茂才与余同列郡学，辄以诗文书画相质证，其画法确类文节。庚辛之乱，公先殉大节，全家离散。余亦窜难入都，官京外二十余年，甲申夏始旋里，与用伯、晋卿、同卿话旧续交。用伯题余画卷尤惓惓不忘先人，甚可感也。余手书一联赠之云：“逸才名埒奚蒙老；画法家传董蔗林。”今年夏，晋卿令孙伯厚世讲以髫年知经学，与儿子儒宝同游泮水，余集成句作贺云：“傅家三礼明经学；亮节千秋有达人。”尚称许适当，故并存之。
○游戏
余幼喜作偶对，并好传奇剧出，无论谚语戏名，以及古今事实、经史成语，每拈一句，寻偶不惮构思。自同治壬戌窜难，挈眷都门，官内阁舍人，公余买座听戏，以慰岑寂。后于梨园诸子弟及老词场名下，均皆熟识。如徐蝶仙小香、朱莲芬延禧、梅慧仙巧玲，皆能通文字，娴习词典。而岫云主人徐蝶仙尤为颖悟，与余论音律颇相惬。一日同步戏园观剧，见台柱戏报书今日准演《金水桥》、《乾坤带》。蝶仙告余，《乾坤带》即《金水桥》正本，原词排场有四五出戏，目下二而一之。今日所演，想有后出矣。此报上十字，公可能对否？余正构思，适送戏单人至云：“明天来看新出台小脚色唱红孩儿及宝云的装疯，均是好戏。今日即可定座。”余谓小香曰：“我适才对成矣！‘今日准演金水桥乾坤带’对‘明天来看火云洞宇宙锋’，岂非绝对？真是天造地设。”蝶仙拍掌大笑，即索笔书藏于怀。翼日在岫云堂小饮，客散后时尚早，与蝶仙闲话，即以昨日戏名巧对由二字对至四字，余于各戏名详谂，原不难汇集，当夜以“子午谷”对“丁甲山”，“真富贵”对“永平安”，极为工巧。后无事思索，不半月与杨镜秋农部、何梅阁大令等文宴，索余写出戏目成对可观玩者不少，如二字对云：拐儿、扛子，访鼠、偷鸡，跌包、寄简，教子、见娘，别母、戏妻，戏叔、会兄，访普、骂曹，劝妆、诧美，盗令、寄书，弹词、写状，探庄、入府，酒楼、茶店，寄扇、操琴，扫花、捞月，乱箭、单刀，连相、独占，献剑、打刀，坠马、藏舟，絮阁、瑶台，痴诉、醉归，剔目、画眉，拾金、埋玉，三战、七擒，折柳、赏荷，打店、搜庵，前亲、后诱，剌虎、牧羊，别姬、训子，打灶、别窑，闻铃、拾镯，出塞、过关，跌霸、刺汤，起布、浣纱，挑帘、背凳，审头、卖发，泼水、杀山，拜月、思春，击掌、杀皮，追信、打嵩，夜奔、阳告。三字对云：雄黄阵、牡丹亭，金水桥、火云洞，得意缘、贪欢报，四进士、两将军，子午谷、丁甲山，血手印、庆顶珠，双帅印、八美图，翠凤楼、金鸡岭，忠报国、孝感天，华容道、洛阳桥，子母河、君臣宴，鸿门寺、虎牢关，鱼肠剑、豹尾鞭，群英会、八仙缘，渡银河、骂金殿，八蜡庙、四杰村，朱砂痣、琵琶行，玉梅缘、金兰会，赶三关、平五路，真富贵、永平安，射红灯、度白简，叹皇灵、告御状，一箭缘、单刀会，双龙会、独虎营，红鸾喜、白虎团，龙潭镇、凤鸣关，收南郡、战北原，打番儿、醉皂隶，卖饽饽、背娃娃，飞虎山、绝龙岭，罗四虎、锁五龙，蝴蝶梦、狐狸缘，万仙阵、四美图，五雷匣、七星灯，白水滩、清风岭，八大锤，三侠剑，虎牙谷、牛头山，狮驼岭、凤凰山，铁弓缘、金枪传，五花洞、百草山，乾坤带、宇宙锋，金马门、火牛阵，龙凤阁、山海关，红桃山、青梅宴，竹林计、桑园缘，百寿图、双官诰。四字对云；大宴小宴、前亲后亲，阴告阳告、捉曹放曹，杀妻求将、烹妾饷军，宫门挂带、殿宴绝缨，戏游月殿、醉打山门，时迁偷鸡、武松打虎，王佐断臂、罗通盘肠，梳妆掷戟、步战对刀，拾画叫画、押钗闹钗，出猎回猎、相梁刺梁，杀狗劝妻、放羊认父，秋胡戏妻、伍员寄子，游湖借伞、落院观灯，夺袍挂帅、卸甲封王，惊梦寻梦、存孤恤孤，辕门射戟、楼会拆书，均极工稳。内中如“罗四虎”对“锁五龙”、“射红灯”对“度白简”、“拾金”对“埋玉”、“击掌”对“杀皮”之类，尤以借对字面为新别也。梅阁与蝶仙各钞成一册，谓余曰：“非公之戏名熟悉，传奇博观，何能采取！然亦非公之才思敏悟，又何能得心应手！如是允堪传为鞠部佳话。”余笑而应之曰：“文人游目骋怀，区区点缀，不过逢场作戏云尔。”
乙丑、丙寅之间，余于公暇品花赌酒，留心鞠部人才，当时噪名词场者梅慧仙、沈芷秋、郑素香、李艳侬，然四人艺各有长，貌亦互异。一日于观剧后偕同人小叙万福居酒馆，四名下俱招来同坐，畅叙竟夕。余醉后偶成一联，遂书悬万福居壁上，以示同好。此联不难在上六字，难在下七字叫醒，上六字且集陈白阳、苏东坡之句而成，可谓翦裁工切，天衣无缝，一时传诵燕台，不独为四子品题增声价也。其联云：“艳侬矮，芷秋高，海棠芍药同时好；慧仙肥，素香瘦，玉环飞燕谁敢憎。”
京都前门外，酒楼饭馆，罗列竞爽，同乡同官不时请客叫菜便酌，戏散后就近小饮，莫如福兴、同兴、如松、万福四馆。为热闹易招呼。小友顾曲侑觞，每日必卜夜至三更方散，实则肴馔点心如西月墙同兴居、鲜鱼口东升楼、打磨厂东兴居、廊房二条胡同富兴楼，允为美好。富兴楼于听戏后便酌亦近便，余尝至其处，请内城客人。一日由衙门回来，邀城内旗员德砚香、荣竹舫及杨镜秋等共满汉友人连余八位，在富兴楼叙饮，并招呼小友多人，自午酌至晡，见楼下酒壶无数，锅勺声不断。小友到后争看鼻烟壶，各客俱出较烟壶。余与砚香、竹舫每人带著三个，均可入赏。小友等互相评品，余云：“可算得兴也勃焉。”以都门语称物事，好者曰“兴勃”焉，与鼻烟谐音。镜秋云：“此言谐妙。”小友各大笑。散后余忽得一联，谓诸友曰：“今日富兴一局，可谓酣畅，不可无游戏笔墨以纪之。”众友云何，余取笔书于壁上云：“富哉筵壶，满楼铜锡千樽，能消化猪鸭鸡鱼，足供大嚼酣呼客；兴也鼻烟，同座汉旗八友，各携斗翠珊晶珀，尽是闻香悟妙才。”此联难在第一句皆是实事，同一借音，尤妙将“富兴楼座”四字嵌入，同人咸以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必传无疑。
景和主人梅慧仙于八月二十日生辰，杨镜秋农部、吴筠汀比部招余饮，景和堂诸名下毕集。慧仙云：“今时小友比咸丰戊己间如翠琴、连芬等，实不及多矣。余同时追陪，见翠琴之酬酢言笑，莲公亦当退避三舍，惜夭亡不禄。”镜秋谓余曰：“翠琴是否稚云？以到都晚，未得识荆。”余云：“己未年同席陪坐数次，真令人爱慕。”记得翠琴殁后，同乡陆眉生太史哭挽一联云：“生在百花先，万紫千红齐俯首；春归三月暮，人间天上总消魂。”其人之出人头地可知，慧仙亦诵句作咨嗟状。筠汀曰：“今日慧公生日，何必称道挽联。”余云：“忘死足以长生，忏悔胜于颂祷。”同局词友郑秀兰、孔莲卿及桂秋、桂枝、桂官、蓉秋、莲桂、蕙兰等均在座，余即席寿慧仙一联，并套眉生挽翠琴句，词云：“梅放百花先，兰桂蓉莲都俯首；寿徵八月廿，湘琴紫曲介齐眉。”同人无不赞诵，的是巧玲寿对，且切当下神理。以是局其徒湘云、紫云都作歌侑酒，同人并扭其拜师娘寿。慧公大乐，谢余。余谓游戏笔墨，会悟得之便佳。今日之寿，不让他前日之挽，可以并传，所谓寓忏悔于颂扬也，呵呵。
余官纶阁十二年，公余怡情管弦乐舞，喜与名下词友赌酒徵歌，从无倦容，却不稍涉狎亵，最恶燕市青楼，未尝足履其户，以淫贱为耻，常拂同人意而严绝之。然代人笔墨，以为游戏文章则可。周剑青太守有心赏一女校书，名兰，因倩余代笔送楹联一对，选词绝佳，其词云：“兰雪生香，都道是三生绮丽，堕劫初来，剑胆琴心，几错认落花庭院；因风起絮，恁无端一缕缠绵，消魂真个，青天碧海，添许多顾曲情怀。”剑翁叹赏不置，难在上中嵌入四字，了无痕迹，的是才人之笔。又代韩薰来大令送女堂名一联云：“芝草醴泉有根柢；英雄儿女小团圞。”代王子厚鹾尹送爱妓一联云：“莲九心灯华澈夜；初三眉月黛横秋。”皆于首二字嵌名，一以倜傥胜，一以工丽胜也。而此二人也，声音笑貌终渺若天涯矣。
执金吾，汉官名，吾当读作衙。东汉初有“为官须作执金吾，娶妻须得阴丽华”之语，惟字面作吾。昔人巧对，以“孙玉汝”对“李金吾”，载于梁芷林中丞《巧对录》中，相传久矣。余偕金眉生、何梅阁于上元夕闲游至莲芬处茶话，莲公见余有未刻小玉印一方，爱之，余即以作赠云：“刻‘玉汝于成’四字最好。”莲芬云：“此四字既现成，可对‘金吾不禁’何如？”同人无不赞其敏慧，眉生尤加赏鉴，即招呼莲芬备小酌为元宵之宴，举座欢惬。余即席续成一联云：“玉汝于成中夜酒；金吾不禁上元灯。”录存以志良宵佳话，并可不湮没莲主人巧对也。
余在都，于管弦文宴之乐，辄喜作偶句，然巧合之对，必非臆造刻期所能。一日唐酉生约余春馥堂小福处，请吴冠云小酌。余亦嘱素香添设数肴。酉生有他事先去，冠云劝酒不散。冠云甚喜，当即令小福另设一席重饮，留住同乡数友，以请余为名。小福即云：“年大人应留首座。”余本偕素香坐小福右，傍个乃为冠云专局，请余亦不敢不避下而升上矣。饮至更阑始散，余即席得一巧对对：“时小福移宫换斗；年大人避席高升。”可称无一字不工对矣，同人俱叹为绝倒。
余赏春华堂芷衫小名小辫儿，众咸呼之，遂得名，色艺均噪一时。一日偕吴筠汀比部小饮梅巧玲家，即席唤小辫儿来同饮，并论今日所看之戏。芷衫演老驮少孩子翻身如环，巧力兼到，筠汀亦赞巧玲所唱絮阁云：“巧胖子真不愧肥玉环矣。”余尤喜其猜令酬答，无过其右，谓筠汀云：“今日一局，余拈得巧对一联，可钞存以当佳话。其词云：‘小辫儿弯腰成弩；巧胖子调舌如簧。’亦纪实也。”
余游沪上，有友人招饮李巧林家茗话，李校书云：“前年来一刘姓二爷，云随主人某观察与巧林旧交，即日可到，带一真金五寸小盆一个，并刻篆，文格古雅可宝。伊次日又来摆酒，并乞宿一夜，明日主人必到，当致意带一名空儿者招酒饭，必以为可信。讵意次早空儿未起，刘姓即携金盆而去，竟为黄鹤，空儿真落空矣。”是夜余友宿巧林处，不偕回寓，余即夕据谈述事，成巧对十四字，工切谐音，句云：“刘盆子白驹空谷；李瓶儿丹凤朝阳。”可称雅谑。同人云：“足与纪文达公‘李玉芝小住松筠庵；潘金莲大闹葡萄架’并传矣。”
都中唱戏立堂名，主人称老板，与东南呼掌柜有别。板患作版字，以其执笏版请点戏，故曰老版。一日友人招饮近信堂，为五儿徒弟孟如秋出师之喜。余谓如秋何不承师学武艺改习花旦，恐色衰易寂，同人亦咸呼孟老版，如今作主人，好收几个习武徒弟，以续尔师五儿之衣钵。余甚以为然，忽触及从前有人以“孔稚圭”姓名三字索对，迄今未得其偶，今日适饮此处，恰好巧成一联，合座应浮一大白，句云：“孟老版南冶弄姿，悖师弃武；孔稚圭北山腾笑，长遁移文。”岂非天造地设之工对耶？南冶出《后唐杂记》唱旦之雅名。
自怡轩对联缀语卷下(二) 感触 诙谐
○感触
道光辛丑，恭逢皇上万寿，杭城内外崇林大寺院各设经坛，官绅行礼同庆。余偕暨阳寿名荣光茂才，号眉玉，同至万寿宫，看灯观剧。归路闱步，以“万寿宫拜万寿，偕寿眉玉茂才，嵩呼万寿”句属对，一时同人无能应者，即余再四思索，亦无可牵引成联，置此语于高阁，相距二十余年。于同治甲子秋中，余由内阁票本蒇事出城，偕同人至大栅阑三庆园观剧，以戏报准演《庆顶珠》，系老名场程长庚扮演。坐至终场，始唱此出，即《水浒》萧恩父女杀仇一事，果唱得有声有色，令人忘倦。戏完，同人招约酒楼小饮，坐甫定，余忽忆廿年前“万寿”之句，感触而得其偶句云：“三庆园听三庆，演庆顶珠全本，曲奏三庆。”岂非无一字不对乎？举告同人，咸以为佳妙，非思议所能及也。
丁卯春夏之交，左季高、李少荃两制军诣都陛见，全浙同乡官公请两帅于文昌馆彩觞，叙谈竟夕。席间左帅以曾涤生爵相已入阁，将来李帅亦不难递推，惟己以一榜出身，虽功业无异，而终究有殊，若有憾词而发牢骚之意。不意后三年，以廓清甘肃功，议叙得旨，授东阁大学士，仍督陕甘，为本朝未有之恩遇。余在阁办公，奉到谕片，即以“左中堂宗棠荡平塞北”为出句，嘱同人属对，甚难对以名与官阶，音同字不同耳。事隔数年，余牧滇之寻甸，适署迤东道按察使衔贵观察号濂舫来赴新任，余触及左句，何不以“贵廉访濂舫观察迤东”为对乎！此天然联偶，又于四年后方得之。可悟古人云天下无不偶之字句，惟用心人能悟而得之，但非可促之一时也，洵然。
余自辛酉杭城惨遭兵燹，窜难海滨，全家眷属大半沦没。祖遗及自制书籍字画、名人墨宝悉付灰烬，曷胜浩叹！壬戊九月，航海入都，官内阁舍人于都门，赁屋为家，志在求进。然抚时感变，无限牢愁。每与二三知己娱情丝竹，辄以词塲破胸中磈礧，侑歌博醉，酣呼于酒楼灯馆中，高歌清啸，若不自知其狂嫚者。杨梅竹斜街万福居酒馆，余时往憩焉。主人颇重余才名，嗜余书画，欲索余联对，以壮观瞻。一日醉后得句，即拈“万福”二字冠句首，以当清歌而抒郁结。其联云：“万念皆空，只月地花天，漫腾腾恋著软红尘十丈；福星拱照，有清歌妙舞，喜孜孜狂倾重碧酒千杯。”次日用鸡毛笔仿米法书之，古雅可喜，悬于肆壁，见者无不称道勿衰。五年中，主人装潢二次，后卒为人攫去，不知所往云。
余耽情弦管，似以戏为扫愁帚，足以抒郁娱情，而实则通识传奇，流连今古，以幻情证实事，以嬉笑为文章，亦何不可悟作身心性命之学。即如胶青点黛，装男作女，无非禅偈“色即是空”之意。解人只应拈花微笑，作如是观，何可认余桃断袖为真境。彼溺于声色，每至金尽裘敝，侪诸下流而龌龊者，何情且愚也。余遇此等人，避也悯之，而尝欲化之。一日于戏场偕诸同人论剧，见小友往来舞衫歌扇之中，忽有感触而得联句三偶云：“漫道作戏逢场，听者不知歌者苦；须识全名末路，下台还比上台难。”又一联云：“虚牝掷黄金，须知散尽钱财，垂涎羞作车前斗；伏雌怜白玉，莫当认真欢笑，见晛还同屋上霜。”又一联云：“愧学田春航，日暮途穷，痴情怕说车前斗；幸为王有道，今非昨比，佳话同称马上升。”车前斗系田春航故事，见《品花宝鉴》。马上升是都门谚语，属对恰极工巧。此三联足以为词场警觉，可当作当头棒喝，岂名士娱情丝竹、对酒当歌，与纨裤狎邪挥霍可同日语耶？
余拣发到滇，迄兹两载，并未赋闲一日，两度中秋，俱奉委入帘。乙亥八月初七甫到省，已过初六进帘之期，乃初九忽奉潘方伯札委入帘谒见监临，岑宫保即派当总办对读官事。丙子科在寻甸任，奉潘中丞调帘考取，派入内帘，签掣第三房同考官。是以宦滇两经佳节，俱未在家拜月。今年在寻署，宽猛相济，盗息民安，公余与家人团坐，同赏中秋月色，欢惬素怀，援笔撰灯联二十二字，尚可存也，其联云：“两载凤梧，今夕良宵同玩赏；一翰蟾桂，人间天上共团圞。”
己卯余守瀓郡，自二月至八月，雨旸时若，民和年丰，政简刑清，欢慰奚似。署内于中秋夜高设月供，张灯于庭院，与家人妇子共庆团圞。回首十余年中，由内阁外官南滇，感触所历，俱以凤名，恰好拈“蟾”字为对，共成五十四字，榜作灯联，以助清兴。前日咏凤仙花诗第一首句云：“凤凰岭下我家庐，凤阁迁荒牧凤梧。今守凤山寻甸名凤梧，瀓江府称凤山。花下笑，何其与凤有缘乎。”亦此意也。其联云：“签凤阁，牧凤梧，守凤山，十七年京外翱翔，与凤有缘，同是朝阳歌翙羽；步蟾宫，攀蟾桂，赏蟾魄，三五夜秋中皓皎，明蟾无恙，真堪对月证清心。”颇觉情景兼洽，工稳自然，故录存之。
余喜构成一时难偶之联，如前段月供灯联，络“凤蟾”二字，恰似牟尼一串，难在是现成实事实景，由感触而成者。犹忆前在都门文宴时，有官直隶知县同乡江兰生大令因事来都，余招饮于韩家潭小兰亭。兰生招郑郎秀兰入座侑觞，余亦约陈紫珊来同饮，极其欢畅。都门酒肆招客，散座叫菜听客之便。秀兰后芷衫一刻来，先要玉兰片，紫珊笑谓余曰：“今日尽闹兰花，何不撇兰作后日之叙。”兰生尚未解所谓，余已知其说，因成一单联晓兰生、秀兰曰：“‘小兰亭请江兰生，叫秀兰要玉兰片叫要皆都谚语，起居饮食，无非王者之香’，谁能对得此联，便订于紫珊处浮一大白以酬之。”秀兰顾芷衫云：“真个‘兰’字闹在一堆，均是眼前人地实事，而点缀下二句又切东道主人之姓，焉得有此巧对乎？”事后遇事，屡思无从觅偶。越两年后，姑苏陶曼生司马招余饮岫云堂，座有吴兴陈云裳铨部，因余有事迟至，席阑客均散去，惟云裳尚在茶话。余谓曼生曰：“今罚余迟到之愆，厅另设一席以酬君。”并邀住云裳同饮，亦不复请他客，命蓉秋名如云者设席把盏。云裳向约韫山堂蕙芳，因是夜有戏，不能来，即就近招如云师弟度云，亦当时名下。团坐后，觥转一巡，余忽忆及前年小兰亭之联句，以字次排之，今日岫云之局，非天然对偶乎？曼生、云裳未悉，余命蓉秋取纸笔书之曰：“小兰亭请江兰生，叫秀兰要玉兰片，起居饮食，无非王者之香；岫云堂邀陈云裳，招度云镶如云边，馥郁氤氲，赢得陶然而乐。”可谓天造地设，无一字牵强者。曼生大笑云：“铁翁此局，猝得此联，余不独醉而乐之，且得附句传矣。”云裳谓：“此联如余已去或蕙芳可来，皆不能成，足见天工人事因缘巧合，均非偶然。必如君才之敏捷，方能灵心四照如此。”余出都，此藁无存，记忆录之，前事如在目前也。
又忆壬戊航海至都，窜难后家无长物，藉笔墨赡给薪水，授徒改削文字，赖免冻馁。回思全家沦没，骨肉飘残，抚膺浩叹，惟藉听梨园歌曲为解愁。其时因国服例禁彩觞，各会所戏馆俱阒寂无事，惟廊房三条胡同四雅轩集诸词场，清歌便舞，同人藉以消昼。余无事亦常至其处遣闷，因书一联于壁以自解嘲云：“解语为画，寄情为诗，须知辋水胸怀，扫除俗累千秋笔；无弦而歌，不彩而舞，真是庐山面目，消遣闲情四雅轩。”
又记同治丁卯，与诸同学论天崇文至吴韩起奢则不孙四句，题文中二比，夹缝两短比，开后学无数法门，不可不读。当因其姓名与春秋战国两名人增叠而成，遂谓诸同学云：“‘异代文武才，吴起韩起吴韩起。’诸子可能对否？”同人遍思不得，余见书桌上有瑞联名片。曰：“此联得有偶矣，皆现在时人同官翰林者，何不对‘同朝前后辈，杜联瑞联杜瑞联’乎？可谓独绝。”
巧对由感触而成者，莫难于异字同音，假借联贯而成。如传称“千里行舟，橹速不如帆快；一堂奏乐，笛清怎比箫和。”内叶古人名四个，脍炙人口久矣。其次虚实字同音成句，如坡公“无山得似巫山好；何业能如荷业圆。”亦不易对。余集内“言乎勃焉”、“中堂廉访”之类，都成巧偶。前年由瀓江卸任，上省闲住，中秋设月供，仆人错以符官像为月使，余笑其执令驰马之劳，吴刚修月不如是也。因感触得一联云：“无官始信符官苦；有月终推酉月多。”书于月供，亦与坡公“巫山”、“荷叶”近似，见者咸以为巧，因缀语存之。
又今年元旦，适值辛日，为舍吃斋之期，偶拟一出联云：“正开辛丑日，茹辛素，荐辛盘，愿自今身逸心闲，无忧辛苦”。内心字同音四辛字，均一串而成。同人俱有对句，亦颇难贯串，余得一偶联云：“岁续甲申午，平甲船，看甲拆，祝上苍佑民觉世，永息甲兵。”较为联贯，专期边警之消灭，亦复吉祥止止，故录存之，以见感触之非偶然也。
刘笏堂太守名汝璆，以吾浙严州府，历署杭府嘉、湖、金、衢等道。因被议降补同知，到滇与余于政事文章均相契合，遂成莫逆交。在省有同乡友人以“刘汝璆东浙郡侯，为大公祖”句索余对，并要字字工切，无论下八字，即笏堂姓名三字亦难得偶，旁坐一友云：“刘字要工，非兵器不可。”余当即触忆吾杭前辈蓉台先生，其尊人尝语人曰：“此儿是吾家子孙。”遂成十一字应之曰：“何不对‘戚人镜西湖学士，是佳子孙’？”同人叹为工妙。
甲申六月旋里，中秋月供，因感京外宦游，得遂初服，援笔撰灯联长句云：“七十载浮生若梦，燕壹西笑，滇宦东归，喜历任两袖风清，只留传士庶口碑，洱海沧澜同洁净；廿五年故里重还，门巷图新，湖山话旧，值良宵一轮月满，博得个妻儿首聚，人间天上共团圞。”与在寻瀓署中联语前后辉映，因录存之，以慰余年。
三山梁敬叔世丈，因祝安伯太守招集东坡生日觞咏，得长联出句云：“新春迎东郭，东风冻解，东谷阳回，全凭东君作意，开东阁于东偏，正值东坡诞日，作东道主为东，闽人执牛耳以光坛坫，多属东浙名流，省会讲舍著东城，别墅擅东皋，甘橘贡东瓯，名泉夸东浦，更有东山丝竹，休问他东渡三军，不醉无归，直饮到东方月上，东海澜回，快听东宁报捷。”遍属同人，限对“北”字，颇难应命。余自冬至日首集附消寒文宴，即于次集作主，招同人饮于敝庐自怡轩，犹不忘官内阁时同人屡有雅集，抚今感昔，援笔对成一百八字以答梁丈，句云：“良会值北冬，北陆寒严，北窗晷短，赖有北海盈尊，宴北宫于北榭，愧非北苑画才，改北风图为北，陵石濡龙须而赋咏歌，譬诸北园猎较，搜罗籋云翔北雁，掀涛跃北鲲，抟沙盘北隼，狎水戏北鸥，回思北阙眷恩，肯忘却北台五夜，于今终老，又何嫌北林息壤，北山腾笑，敢云北斗名高。”
余少集圣贤训语格言成对者不少，近年偶有所触，所见可成联者，缀语存之。今春游法相，拈“相”字得下半联，后有僧人求书撰观音殿柱联，当下得触前句而成一联，颇有神助。其联云：“或内观，或外观，音亦可观，浑明聪一尘不染；无我相，无人相，法都成相，时照见五蕴皆空。”
老友张瘦山徐鼎，乱后茹素敬佛，广行善事，年七十四，精力聪强，每与余言“好施乐善”为修道养寿之本，不营情于华膴，真无愧于影衾者。一日索余书楹帖，当下即集成圣贤语十六字云：“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寝不愧衾，行不愧影。”属对甚工，即可作座右铭也。
余延师为宝儿读书，名其斋曰“惜阴”，并勖儿辈力勤戒荒，以励学业。因集成语十四字云：“学先有本后有末；业精于勤荒于嬉。”颠扑不破，足为初学箴规，特存之。
范楣孙方伯尊人衣垞先生为吾杭书家，笔法效山舟侍讲而得其神似，故先生以梁名方伯，同乡咸钦佩之。余少时尝以书法请质，后在都与方伯为莫逆交。前年由滇归里，方伯已归道山，竟不得重叙。慨然其哲嗣吉如世兄对河居住，时相往还，因索书楹联，得下一联云：“望衡对宇，大河前横。”八字皆成语，而未及对。今春大雪后晴霁，忽感触成上一联，遂书以应之云：“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恰与前句集成为偶，尚可存也。
丙戌新春诣南湖慧云寺水星阁看梅花，忽忽三十年矣。遍访邻近少时游息处所，乱后悉成荒蔓，沧桑之感，渺渺予怀。闲坐梅花下，与寺僧茶话。暮归纪以诗，并撰联句二十六字，榜诗禅堂楹柱，以证鸿雪。其词云：“惬心万里归来，得践昔游谈佛果；回首童时钓弋，那堪浩劫问梅花。”尚觉文生于情，非泛纪游句比也。
余归武林，修葺横河老屋，厅堂刊悬李爵相书赠五言对句“家声诗礼教；国宠子孙贤”、滇抚杜中丞撰赠鸿起堂柱联对句“蒙业委狼氛，三字幸存严父笔；渐仪筮鸿起，一堂同感上天恩”二十四字外，其堂之左右中柱尚少一长联，余走笔撰书一联云：“怀抱能契古今，聊以管弦希逸少；志愿不求温饱，敢于修献愧沂公。”实抒生平趋向，亟付刊装悬，以示我后嗣遵守云尔。
○诙谐
余乙巳赴都会试，寓仁钱馆，与同乡陈豆农垣、童秋湖以炘、程英伯蔚、吕移村铨四孝廉、余文竹应珠副贡同馆居住，时有杯酒欢笑之叙。一日陈豆农邀酌酒楼，同座即秋湖、英伯、文竹、移村与余共六人，招词友宝珠、玉美、翠官、宝琴等陪坐席。菜有新剥鸡豆及羊眼豆，客争啖之。移村嘲宝珠尚不如鸡豆之红，珠曰：“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众皆大笑。豆农即以“蚕豆鸡豆羊眼豆豆豆豆”十字嘱同人对，文竹又加增“虫禽兽”三字叶音，云：“诸公能即席对，明日请在宝珠处浮一大白。”童君秋湖向工时艺，诗词才思敏捷，说：“珠字可对豆字，同席已有二珠，只差一个。”程英伯谓余曰：“中间凑一古人，亦何不可？如绿珠者，豆农这十字已对成矣。可恶文竹下三字加得太狠，何能觅偶？”余忽有所触，当云：“宝珠不如鸟，文竹要比兽了。”诸公不解所谓，余即取笔书之于桌上云：“蚕豆鸡豆羊眼豆，豆豆豆，虫禽兽；明珠宝珠余应珠，珠珠珠，将相儒。”闻者都叫绝，众或称快云：“明日宝珠处一局已成，文竹难人到自做了羊偶，又输东道，此对可谓天然工巧，合数人心思为之，难得难得，足可传也。”
同官都门各部属相好甚多，彼此交游，不时有文宴之乐。同乡蔡砚农驾部逢年与同年蔡砚农水部同春两君，皆与余莫逆。一日约赴福兴居小叙，余谓二君何不招小友艳农，伊亦号砚农，岂非三个砚农乎？蔡驾部素赏识艳农，深以为悦。余云：“不独三人同号，且亦同是部。”二君未解所谓，余即席成单联五句云：“兵部蔡砚农，工部蔡砚农，鞠部李砚农，不类而类，要皆田无恶岁。”恰好文气一贯。艳震名噪梨园，红热与两郎官相埒，如以此五句属对，恐一时难偶。蔡水部当云：“以今日约定，赌一东道何如？倘能属对现成而不牵强者，请在名堂设盛馔浮大白以酬之。”余云：“三人同号尚可研求，而其姓又两同一异，已难为偶，且同一部字，而上名又不同，则真难乎其难矣。不过留作单相思而已。”阅数月，来有同乡长兴张吉人农部，来寓招饮，不获辞，同座有余杭张古人，亦官户部，并招艳侬来陪坐侑酒。艳农云：“前日我们三个砚农，今日又有两个吉人，可惜吾辈中无号吉人者。”余闻其言，忆及春间有湖南欧阳吉人农部索余画山水者，谓艳农云：“尔可知伊系楚南何处人？”艳侬对云：“永州人，且本姓杨，现已归宗，公等不见伊宅门口改为户部杨寓否？”余拍手大笑曰：“前日东道我赢来矣！”遂即席书其联云：“兵部蔡砚农，工部蔡砚农，鞠部李砚农，不类而类，要皆田无恶岁；杭州张吉人，湖州张吉人，永州杨吉人，在官同官，未知谁是寡词。”合坐诸人，无不称为绝对。维时艳侬即以此局定在伊处，以两蔡为主人，另柬招杨吉人，以成一时诙谐佳话。
同乡翁已兰农部，工书善饮，豪情诙语，随兴而来。一日招余饮春和堂倩主人家，见已兰赠刘倩云一联云：“容我诙谐同曼倩；爱卿风貌比朝云。”余谓此联吐属风雅，嵌字现成，惟究嫌指男为女，类榜青楼，君岂竟以东坡自居耶？恐倩郎未必肯。满座无不嗢噱。倩主人在座，红生颊际，带惭而语余曰：“何不请王老爷改易一联，悬此便好。”已兰向与倩云相契，亦以此十四字为不伦而近狎，亦即席索句，命倩展华笺，吮毫相待。余其时已酩酊半醉，略思即拈毫书一联云：“倩兮巧笑盼兮目；云想衣裳花想容。”妙极自然，且谓已兰云：“此空用古人词意，恰不指实，只是赞扬美貌，未可即作卫庄姜、杨贵妃观也。”众咸悦服措词之妙。
金树堂主人张旺儿，号子明，唱花旦戏，貌美而冶，肌肤如雪，喉嗓清脆，动人听闻，虽名噪梨园而品格未隽。楚南李司马蓉镜与交甚笃，闻从军出都时，赠子明一联云：“子佩黄金我佩剑；明如秋水皎如霜。”传诵一时。毛申甫同年爱恋子明尤专而近癖。申甫官农部兼总理衙门，当差三日一班，下班必与子明款洽，并不请客，两人对酌而已。其赠子明一联云：“时术三朝同蛾子；灵通一点赖犀明。”一日招余饮金树堂，余谓申甫此十四字无而为有，未免近谑，子明未必能解，况素知君之专癖而非真个消魂者，何自下一注脚乎？申甫以为然，当索余书一联易之，子明亦略会意，迫余题句。仍用申甫外款，余挥毫而得一联云：“子都姣自千人见；明旦欺难一己瞒。”申甫叹服。余云：“诙谐文字总以不著痕迹为妙，写性情尤须中肯，用字眼如都旦巧而切合，庶知子明之名不假，而君之心可白矣。明日当在子明处续酬我一醉。”是夜子明大乐，亲唱数曲以报余，不知东方之既白。
贾小樵太史瑚，山右人，同人文宴时，以西人呼樵为乔，尝戏谓小樵待嫁周郎矣。余拟一联云：“大名错认红楼梦；尊号空留铜雀台。”群以为游戏文章，拈来即是。
绮春时小福琴香，清歌妙舞，动惬时赏，其酬应圆熟处，无出其右者，余嫌其近俗。一日有友人招饮绮春，小福索联句，余即席书十六字云：“时花美女，见者眼福；琴声棋韵，闻有心香。”语极佳妙而讥诮在言外。又同官某中翰常招琴香，而以悭见恶于时，余同席见其向局外人极热而朝斗不诚，琴香语余以某友喜嬉春而刻薄谁为之佳者，余当即书一联以嘲之云：“绮散余霞时小福；春无佳日刘中书。”同人以为雅谑，妙在句首冠绮春二字。
诙谐文字须要触景生情，拈来即是，以对偶出之，尤有趣韵。余官都门，公余文宴，品花睹酒，猜谜射覆时，笑语颇伙，得记忆者甚少。癸酉秋，与桂林龙松琴孝廉小饮春华堂，芷孙顾郎陪饮，为松琴所心赏者。芷孙行十一，系芷秋、芷衫师弟，貌不过中人，而登场饶有风韵。松琴爱匿，呼之为子孙。是日歌筵有史琴孙诠部同座，琴孙与余至交，喜偕绮席，从不招呼小友。素知春华诸郎皆余所赏识，误以芷孙为余把盏者。松琴殊著酸味，旋醉偎芷孙。芷衫语余曰：“龙神枉顾。”合座大笑。余喜其措词之妙，因即席诙谐戏成一联调松琴曰：“龙子喜成连理字；琴孙错顾棣棠花。”是当前情事，同人无不拍掌，谓实字虚用，足称佳话矣。
何梅阁司马于小友中护庇董郎度云，惬其谑浪善嬉，余不甚尚之。一日同饮于酒楼，以余招芷衫迟至，梅阁欲与睹酒而性不耐，谓余曰：“君何不铚除兰芷、击碎珊瑚？”谓此二句可书于座右，余笑谓我亦有一联赠董郎，嵌字恰极现成云：“纵欲败度；断雨残云。”众皆大笑，佥称铁如意真个利害也。
绮春堂时小福琴香，郑素香秀兰之师兄，名噪词场，与鄞郎相埒而品质不逮，桃李满山，适为谐俗竞赏，热倍于郑。迨自立堂名后，招习子弟，广应唱酬，颇不枯寂。一日余友招饮绮春堂，初至其家，无处容膝，四座歌弦及三鼓后始空一屋，引觞促坐，琴香以热场自夸，余即席题赠一联云：“时来运来，绮席酣呼千百斗；福后裕后，春风俊俏两三仙。”小福但识为赞词。又嘱题内门对，余已大醉，复搦笔题云：“小住为佳，未必非福；琴偏能语，何止生香。”同人无不嗢噱，传为雅谑。
姻娅范次典农部，为人倜傥豪迈，小节不拘，喜游善饮，身材短小精悍，吾杭人以俗语谐音呼之为范虾儿，次典闻呼辄应。每有雅集，赏识时琴香、李艳侬二小友，旋裂旋好，同局有靴谊者亦不让。一日在酒楼畅饮，琴艳亦均在座，余构成四句，索次典对曰：“侬也是艳，琴也是香，虽休勿休，沈醉虾儿真戏客。”终席，次典不能对。翌日堂会观剧，见岫云主人徐蝶仙演《群英会》，声色俱佳，余谓次典曰：“虾儿有偶矣。”时梅慧仙适上座，闻即捧笺促余录出曰：“梦疑非真，书疑非假，将错就错，摹神蝶老擅词场。”同人叹为绝倒。
余在会垣于谒大府时，少坐官厅闲话，众称现在滇中实缺太守有三人号称小字，且均由科甲京官出身，并著政声，可谓一时竞爽，盖谓大理邓小赤、顺事周小蓉及余守瀓江也。因合二陈观察名位，戏缀一联，极工雅可诵，姑存之，其联云：“道重双珍，席聘廷襄，节著军功书勒竹；守推三小，赤心铁面，簪分文苑镜窥蓉。”
滇省宦场居要津者，半为垄断，而夤缘之路，无弊不出。余到由牧而守，均系省外实缺，以官声契重于上也。余不知细故，有同僚朱、陈二公，一谋回任，一托委署，均遭中介撞骗，竟成黄鹤。余偶托诙谐以嘲之，天然巧对，可以捧腹，亦堪自警，句云：“泥落累累，陈燕返巢终未得；书嗟咄咄，朱鸿排字竟成空。”泥书暗指诈者，燕鸿则二公名。
许稚龄大令，名宝莲，品学兼优，善识音律，同席闻歌数阕，音节高雅，因得一出句云：“许稚龄对酒当歌。”一时难觅偶联。一日扫墓，有坟亲胡长寿为吸鸦片所累，向余索戒烟药方。“胡长寿戒烟断瘾”与“许稚龄对酒当歌”岂非绝对，人系不类，得之诙谐，可发一笑。
京官御史称都老爷，别称疯狗，无话不可说，无人不可参，乱咬瞎扯，以风闻概之，无伤于己。优人陪酒，谓之赶条子。保定呼红像姑为麂，言在几席饮唱得名；黑像姑为麝，言在家无事睡卧，以售身为主，可云妙解，是不惟兔而鹿矣。余缀其事，改窜前人万福能言对句，而戏为谐刺较工切云：“海龙王下诏求直言，龟也乱咬，鳖也乱咬；小兔子出门攀老斗，麂亦赶条，麝亦赶条。”闻者真堪捧腹。
杭州俗语，缪莲仙集偶甚工巧，余拾其牙慧，如“乡里狮子乡里跳”对“大家马儿大家骑”，“吃着瓜皮说大话”对“戴了石臼跳魁星”，“胳膊上跑得马过”对“屁股里夹出鳅来”，“丢了钯儿搦扫帚”对“掇张凳子当眠床”，“猫头小伙子”对“鳖嘴老太婆”，“白猫儿想吃天鹅肉”对“黄鼠狼躲在笼鸡边”，“老鸨子牵线愈老愈健”对“小鸡儿打雄越小越凶”，均可为闻者解颐。
又杭城地名，余择其难对者，约有数个均得其偶，如“城头巷”对“湖心亭”，“草营弄”对“柴垛桥”，“金箔桥”对“珠宝巷”，“张御史巷”对“王状元园”，“六一泉”对“十八涧”，“官巷口”对“洋坝头”，“柏枝巷”对“松木场”，“木场巷”对“花市营”，“车桥”对“马弄”，似尚工洽。记得在都时，友人以都杭二处地名颠倒方向花木捏成一出联，索余对云：“梅东高桥南柳巷。”遍索无有对者。及宦滇由省至永昌，路过一驿名草西小铺，合山东莱州北莱山，串成“草西小铺北莱山”岂非绝对，亦合两省地名。足见无物之不偶，特一时寻不着耳。
张谦士同年令侄既耕学博，以多识广闻为吾杭电报局专办，掌管收发各处电信。与夷人洽气，且于当道知照应对均无捍格。有嘲其作鬼书掌案，正未知此才之不易得耳。去夏余过沪上，袁翔甫司马以吴柳堂侍御孤忠录出示，并云足下善作联句，如侍御名字、孤忠尸谏均难作偶，以之难余，迄今未得句。今以张茂才事思之，岂非天生一工对。“吴可读孤忠膺尸谏；张既耕多识掌鬼书”可称绝倒。余借诙谐成此巧对，而实则重既耕之才，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省城不可少之人也。惜于三月中浣作故，少年不禄，良深慨叹。岂触成此联竟为谶语耶？因缀数语存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