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一念间

——读小说集《罗生门》

▲《罗生门》 台州市图书馆普通文献借阅室 I313.45/J743

阿 风 /文

《罗生门》是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罗生门》《竹林中》《地狱变》《橘子》《秋》等13个作品，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取材多样，技法精巧，寓意深远，是一个时代人们生活和思想的缩影。

与小说集同名的短篇小说《罗生门》作为开篇，为作者所看重。作品讲述了薄暮时分，罗生门下，一个家仆正在等着雨停，茫然不知所措。家仆因受主人辞退，明白“眼下头等大事就是如何维持明日生计”，若非当盗贼，“便只能饿死在泥墙下或大路旁”，但他尚存良善，还是很犹豫，“拿不出勇气积极肯定这一桩（当盗贼）”。只想先寻得一处安稳入睡之所，“好歹可对付到天亮”。他向罗生门楼顶走去，却看到“一个矮小干瘪、头发花白”的老妪在拔死人的头发，一瞬间，他大喝一声拔刀相向，正义感达到最高值。但老妇慌乱之下一番陈述，即所拔的这具死尸，生前也是做些以蛇肉充鱼肉贩卖勾当的坏女人，意思是“以恶对恶不算恶”。这恰巧让走投无路的家仆找到借口，于是剥下老妪的衣服逃离了罗生门，“消失在夜色深处”。

《罗生门》情节简单，人物稀少，篇幅精短，场面狭小，却写出一个普世的哲理：善与恶不是相反的，而是相关的，有时只在一念之间。利己主义和自私本性让一个本有善念的普通人，逐渐堕落，从“小恶”“恶”到“最恶”，而且这类利己者在做坏事的同时为了自尊，会把过错的责任都推到外部环境和别人身上。

与《罗生门》主题和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竹林中》，一件凶杀案，三个嫌疑人，七份证词。嫌疑人出于各自的目的，都在自己的故事版本中撒了谎，使得一件脉络清晰的案件成为永远不可能被解开的悬案。1950年，电影大师黑泽明将这个故事与“罗生门”融合，拍成悬疑电影《罗生门》，获得奥斯卡奖项。

与《罗生门》《竹林中》《地狱变》等短篇小说风格和主题相反，小说集中的《橘子》《秋》《毛利老师》等篇什写了人性之善之美，也算是芥川龙之介沉郁冷峻格调中透出的一点暖色。

读《橘子》，会让人想起冰心的《小桔灯》，内心充满温暖。“我”在火车上见到一个头发干枯、衣着邋遢的乡下小姑娘，本就心生嫌弃，后见其拼命打开车窗，顿感无比厌恶，更增自己的悲观厌世与百无聊赖，目之所及：阴沉、乏味、兴味索然，“像死人般闭上眼，打起盹儿来”。而当看到隧道外“对面站着三个脸蛋红彤彤的男孩子”，小姑娘把自己仅带的几个金黄的橘子抛出，“五六个橘子一个接一个地朝目送火车开过的孩子们的头上落去”，“我不禁屏住呼吸，顿时恍然大悟”：小姑娘很可能要去当女佣，把揣在怀里的几个橘子从窗口扔出，犒劳特地前来送行的弟弟们。“我”不由得“产生出一股莫名的、豁然开朗的心情”。“我”深受感动，“直到这时，我才稍稍忘却了那难以言喻的疲劳和倦怠，还有那令人费解的、卑贱的无聊人生”。

与《橘子》写陌生人间的相怜相惜之情不同，《秋》写的是亲情。写了姐姐信子与表兄互生爱恋，但为了让妹妹照子幸福，忍痛割爱，把表兄拱手让出，另嫁他人。当三人重逢后，虽然妹妹已将爱情凌驾于亲情之上，姐姐仍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对昔日姐妹深情的怀念，默默地离开了。途中，在电车站与表兄相遇时，她多想叫住表兄，告诉他自己还未放下，自己后悔了。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让告白擦肩而过。“信子坐在已有几分寒意的车中，全身心地感受着这种失落感，细细品味着这份秋意。”《秋》中，姐姐不索取，付出了也不求回报，甚至不让妹妹知道自己的付出，那是一种至善之美手足亲情。

读小说集《罗生门》，我们能体会到作者内心的丰盈、细腻、敏感，又感受到他满溢的怀疑和矛盾，他沉浸在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之中，并诉诸笔端，在历史和现实中找寻答案。他有时憎恨丑恶，极尽揭露人性向恶的本质之能事；有时为善良所感染，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于是呈现在他笔下的，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只是，这样一个天才作家，在他而立之年迈向不惑之年时主动赴死，让人扼腕叹息。

读芥川龙之介的作品，读者会沉浸在他营造的艺术世界里，产生很强的代入感。读着读着，好像自己就是那个《罗生门》的家仆，《竹林中》的樵夫、行脚僧、嫌疑人，《橘子》的“我”，《秋》的姐姐，《毛利老师》的毛利老师，或者在某一个时候，某一件事上，有过如家仆般的内心挣扎，像嫌疑人一样本能地掩藏真相，有时又如“我”和姐姐那样的多愁善感、内心柔软。

善恶一念间。善与恶，真与假，美与丑，乃是人性的两面，可以集于人之一身，在某一时某一地某一事，呈现出极致的一面，也可因为某一媒介瞬时相互转换。芥川龙之介就是用他那犀利的目光、深沉的思考和娴熟的技巧，透视了隐藏在平常中的哲理，并在《罗生门》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