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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台州书院文存⑩ | 石龙书院:心如石龙,隐在水中

明正德十二年(1517),一位从福建来的读书人抱病登上了黄岩紫霄山,他叫郑善夫。

黄岩连日大雪,天气很不适合登山,郑善夫的病体,让这次上山更加艰难。

这次登山,不仅对他来说是人生大事,也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文字资料。黄绾,以及黄绾建在紫霄山上的石龙书院,是郑善夫此次旅行的意义。

不羁之气

黄绾(1480—1554),台州黄岩人,字宗贤,号久庵、石龙,明朝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这三个头衔中,政治家无疑是黄绾极为突出的身份,也让他承担了不少骂名。

而在好友郑善夫看来,黄绾是一个好老师。确切地说,是一个熟谙“阳明心学”的好老师。

郑善夫登上紫霄山,就是来和亦师亦友的黄绾探讨“阳明心学”的。

什么是阳明心学?这个明朝大儒王阳明创立的学派,从创立至今都是一个名气极大而颇为神秘的名词。

身为“闽南十才子”之一的郑善夫,成了黄绾的小迷弟。在他看来,黄绾这位好大哥就是阳明心学的代名词。因为黄绾将“知行合一”“致良知”践行得无可挑剔,又具备深厚的学术素养,郑善夫也因此成了坚定的阳明学者。

气场很大,敢于显露心声、宣扬主张,这是黄绾从小就养成的性格做派。而在名声显赫的黄家,拥有这份自信相当难得。

黄家是少有的“一门三进士”。黄绾的曾祖黄彦俊、祖父黄孔昭、父亲黄俌三人皆中进士。黄绾祖父黄孔昭早在考中秀才不久后,就从太平县洞黄村(今属温岭市城南镇照谷村)携家移迁至黄岩县西城司后街居住。黄绾出生于黄岩,读书成长也在黄岩。

黄绾的父亲黄俌共有五子,黄绾排行老三。一般而言,排行居中,总会没有存在感,何况是在如此优秀的家族中。

但黄绾却成了最耀眼的那个孩子。

弘治十五年(1502),台州学者夏鍭受邀登上了黄俌所建的藏书楼——业书楼,这是黄俌为鼓励子孙读书所造。应黄俌之请,夏鍭写下了《业书楼记》,文章中,夏鍭对黄绾寄予厚望:“(黄俌)五子俱贤,皆能读其父祖书,绍、绎、绾、约、纷,而绾独为可畏。”

这一年的黄绾才23岁,远没有后来的名声。但前辈夏鍭慧眼识人,对黄绾“志于世用”的情怀大为赞赏。

黄绾让人难忘,因为他是一个敢于说“不”的人。

13岁时,黄绾承祖父黄孔昭荫,入国子监学习。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好好考试,他将走上为官之路。然而小伙子毅然决然,大声说“不”。

他选择放弃科举,苦读圣贤书,立志“明绝学以扶世教”,成为一个教书育人、著书言志的学者。他甚至有了清流读书人那样的精神洁癖,觉得“得一官若负秽”(《别甘泉子序》),生怕当官脏了自己身心。

成年后的黄绾自我评价,“幼负不羁之气,中屹昌大之志”(《寄方石先生书》)。从他主动放弃科举的行为可见,确实很有个性。

不随波逐流,必定心有砥柱,学识就是黄绾的砥柱。黄绾自幼好学,先后追随多人为师,其中就有台州理学名家谢铎。然而他很快发现,程朱理学没法解决现实问题。

终于,追求真知的黄绾遇到影响了他一生的那个人——王守仁。

人贵有心

正德元年(1506),黄绾父亲黄俌去世。黄绾依礼制为父守丧三年。守丧期间,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黄绾慢慢想通,他决定承荫祖上的功绩直接进入官场。

因为决定出仕,黄绾给吏部尚书李东阳写了万余字的《上西涯先生论时务》的雄文,阐述了自己14条为政之策,同时给担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好友储巏写信,希望他多提拔。

正德五年(1510),黄绾有了第一个官职——后军都督府事,和这个没有实权的虚衔相比,这一年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阳明先生”王守仁和“心学大师”湛若水。

说来也巧,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和黄绾父亲黄俌是同榜进士。更特别的是,当黄绾在家为父守丧并决定守丧结束后前往官场大干一番时,王阳明正在贵州龙场这个无人知晓的边陲角落潜心学问。在此期间,王守仁得出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的感叹,是为大名鼎鼎的“龙场悟道”。

特别的缘分,让王守仁和黄绾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心学大师湛若水也和黄绾极为投缘。王、湛两人就像两股清泉,为官场新人黄绾源源不断注入思想之流。黄绾发现,在自己所追求的学术、做人、为官、治世大道上,两位前辈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与王、湛二人成为了铁三角,彼此推心置腹。三年之后,因为湛若水要去安南(今越南)公干,而王守仁也升任南京鸿胪卿,黄绾才依依不舍和两位兄长分别。

这三年,不仅改变了黄绾,甚至可以说,也改变了嘉靖皇帝的后半生,暂且按下不表。

说回黄绾,因为对第一份差事不满意,黄绾以养病为由回到了故乡黄岩。

正德十一年(1516),36岁的黄绾“结茅紫霄”,在紫霄山上居住。一年之后,他在紫霄山建成了石龙书院。

来自福建的郑善夫就在这一年光临紫霄山,于石龙书院小住。托这位才子的福,早已没有踪影的石龙书院才能在郑善夫所写的《石龙书院记》中以文字的方式留下轮廓:

“书院凡五间,中为凝道堂,东曰幽赏,西曰寓远,其窝曰虚白,东轩曰天风,西曰空翠。”

吸收了心学知识的黄绾,在石龙书院教书育人,同时随时准备再次出仕。

机会来了!

昏庸的正德皇帝驾崩,明朝迎来了新主人——嘉靖皇帝朱厚熜。嘉靖元年(1522),黄绾经积极进取,在山东监察御史朱节的举荐下,担任了南京都察院经历。这次当官,他有自信能有所作为。

就在不久前,他前往宁波拜谒在家休养的王阳明。这次拜访,让他感叹王阳明的学说“所论格致之说,明白的实,于道方有下手,真圣学密传也”(《与郑善夫》)。他也正式拜师王阳明,不再以朋友身份与之相处。

黄绾没有想到,很快他就有了实践阳明心学的机会。

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一直在生闷气。首辅杨廷和等一帮旧臣,和新皇帝因为一件事前后拉扯了三年半,史称“大礼议之争”。

用大白话解释,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嘉靖帝不能叫自己的亲爹一声“爸爸”。

杨廷和的理由很充足,因为嘉靖帝朱厚熜,是正德帝朱厚照的堂弟而非亲弟,而朱厚照又是他父亲明孝宗朱祐樘的独子,死时并无子嗣。后宫与群臣们从朱厚照众多堂弟中挑选了朱厚熜继位,那朱厚熜就不能再管自己的亲爹兴献王朱祐杬叫爸爸,他的亲生父亲要改成伯父朱祐樘。

嘉靖帝不肯,但以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武装自己的杨廷和群体无懈可击。

面对实力强大的当权派,在群臣队伍中,向来敢于喊“不”的黄绾,喊出了他人生中最响亮的一声“不”。

对理学与礼学均有深厚研究,同时已是“阳明心学”学者的黄绾,爆发了。他先后接连三次独自上疏,积极参与论辩。又与张璁、桂萼、黄宗明三人联合上疏,支持嘉靖帝称呼亲生父亲为“皇考”。

黄绾以心学理论为底气,一声声“圣人缘人情以制礼”“人情无外乎天理”,释放了嘉靖帝的情绪,也提升了“议礼派”的士气。最终嘉靖帝和“议礼派”获得了胜利,朱厚熜终于可以“认回”亲生父亲朱祐杬,让兴献王成为了兴献帝,配享庙号睿宗。

因为在“大礼议之争”中的重大贡献,黄绾成为了嘉靖帝器重之臣,提拔他任光禄寺少卿。此后黄绾还参与编修肯定“议礼”的《明伦大典》,编纂完成后,黄绾被擢升为三品詹事府詹事。

后世对黄绾非议中,认定他是政治投机者不少。然而黄绾对于站在嘉靖帝一队力挺“议礼”一事,认为自己是在以“心学”的理论维护道学。

同样是嘉靖帝的家事,当后来嘉靖帝想把父亲陵墓迁徙到十三陵时,黄绾又一次说了“不”,他认为这件事不合理。可是嘉靖帝已无需他的意见,朱厚熜虽在“大礼仪之争”中获胜,但这段憋屈的日子也导致他从此不再信任大臣,成为了一个独断专行、玩弄权术的君主。

然而黄绾不会因别人的好恶而改变。

人贵在有心,这一颗心,黄绾始终紧密保护,时时修正。护心路上,不正确的人和事,黄绾都会一一反对,哪怕对方是良师益友。

黄绾纪念馆

心如石龙

黄绾对挚友的爱,是炙热的,甚至有种孩童的天真。

闽南才子郑善夫在紫霄山上有自己的专属空间,是黄绾为他所建的亭子,取名“少谷亭”(郑善夫号少谷)。紫霄山上还有两个亭子——“阳明公亭”“甘泉公亭”,是黄绾于正德九年(1514)为亦师亦友的王阳明、湛若水所建。

未曾想,这两个亭子后来没再迎来这两个朋友。

嘉靖十六年(1537),王阳明平定宁王朱宸濠的叛乱,擒获宁王押解入京,却受到谗言诽谤。黄绾毅然写了《议江西军功疏》,为王阳明辩护。

嘉靖十七年(1538),王阳明平息广西田州八寨少数民族起义后,在归途中病逝,又遭首辅杨一清、吏部尚书桂萼等构陷。黄绾两次上疏强谏,为此不惜与20多年好友桂萼决裂。

黄绾知道王阳明有着超越时代的优秀,他矢志不渝地支持他、保全他。王阳明去世之后,家族成员出现了争产的丑事,黄绾与王门弟子,妥善处理王家后事,并将王阳明3岁的亲生儿子王正亿带在身边抚养。

待王正亿16岁后,黄绾将女儿黄姆许配给他,成为一家人。

黄绾推崇王阳明,但在学术上,他仍旧敢于说“不”。

晚年在台州闲居时,目睹王学子弟们越走越偏,将“心学”逐渐扭曲成了“禅学”,黄绾对“阳明心学”展开了系统地批评、修正。他认为自己早年心仪的“王学”,其主旨“实失圣人之旨,必将为害,不可不辨”,写出了著名的《明道编》。一个阳明心学追随者,成了自觉批判己方学说的先驱者。

对自己不羁的一生,黄绾留下了自我评价,至今仍刻在岩石上。这篇《生圹自铭》的摩崖石刻,今天还在路桥区桐屿街道上山童村东盘山上,清晰可见。

“……后千百载,过者兴嗟。曰谁之藏,或否或嘉。是非得失,孰可掩遮。路碑日远,青史世遐……穷非有损,达非有加。一朝屈伸,千载端邪……”

读罢几句,黄绾的形象就在眼前。对真理,他有原则。对功过,他无所谓。

在石龙书院,黄绾具体教了多少学生,他们有何成就,我们不得而知。然而通过他这笔直通透的一生,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他所倡导的“心学”是怎样实际的学问。

黄绾为什么号石龙?连书院也取了这个名呢?

还是郑善夫为我们说清了缘由:“曰石龙云者,黄子之先在洞黄,山下有湖,有石如龙生湖底,水枯辄见,故云。(《石龙书院记》)”

在黄绾老家温岭洞黄村,有这么一个湖,湖中有一块像龙一样的石头,水枯时才显现真容,而平时,这条石龙隐于水中。

好一个黄绾,好一条石龙!

参考文献:《黄绾年谱简编》/张宏敏,《黄绾生平学术编年》/张宏敏,《台州文脉》/林大岳、徐媛苹

见微知著


临海市博物馆原馆长、文史专家 徐三见

黄绾是明代阳明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石龙书院则是黄绾所建的藏修、讲学及晚年居住之所。黄绾的朋友郑善夫在《石龙书院记》中称曰:“石龙书院在紫霄山中,岑崿修阻,林木莽然,豺虎聚之,辟而居之者,石龙黄子也。”又云:“书院凡五间,中为凝道堂,东曰幽赏,西曰寓远;其窝(即居住之所)曰虚白,东轩曰天风,西曰空翠。曰石龙云者,黄子之先在洞黄,山下有湖,有石如龙生湖底,水枯辄见,故云。”不过,文献也有不一样的记述。光绪《黄岩县志》和民国《台州府志》都记载:“石龙书院,在灵岩山,明黄绾建。”按万历《黄岩县志》所载:“灵岩山,在县北一十里,又名灵鹫峰。”“翠屏山在灵岩之右,如屏障,俗呼为翠屏。”“紫霄山,在翠屏之东。”民国《台州府志·叙山》又云:“紫霄山南少东为翠屏山,又东南为灵岩山。”是则紫霄与灵岩、翠屏似为三山。郑善夫的说法应该出于黄绾本人的口授,这在郑所撰的《石龙书院记》中有明确表述:“黄子(即黄绾)曰:'吾向所谓书院成矣。’遂偕处旬月,昼谈夕息,余尽得闻所未闻……”可见“紫霄”之说自然不会有误。而光绪《黄岩县志》作者王棻与民国《台州府志》的作者喻长霖都是黄岩人,所述也不会凿空无据。

又,黄绾于嘉靖十八年(1539)罢官归里。《南京督察院志·黄绾传》载:“归抵家,迁居翠屏山中,杜门谢客,日事注述,布衣草履,超然于尘埃之外,虽极寒暑,手未尝释卷。远近有志士,咸趋事之。”《桃江渊源录》亦云:“既归,迁居翠屏山中,布衣草履,超然自足。远近学者,争赴切劘讨论,终日不倦。”《儒林录》也有类似的记述。乍一看,似乎黄绾晚年又另作新居于翠屏山中,其实不然。细加分析,此所谓之“迁居翠屏山中”,所居实即正德十二年(1517)构建石龙书院时所营造之窝“虚白”。何以证之,我们只要阅读一下王廷相的《石龙书院学辩》便知。王廷相(1474~1544)累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是与王阳明、黄绾同时代的大思想家,他的学术思想与阳明心学相左,从文章的内容看,这篇《石龙书院学辩》亦当是应黄绾之请而作,大约写于黄绾罢官归里之后。文中开头写道:“石龙书院者,久庵黄子与其徒讲学之所也。”接下去对“王学”作了不少批判性的叙述,文章的结尾有云:“余之所不以为然者,先生(指黄绾)亦不以之诲人矣!乃述此,即揭之院壁,以为蒙引,使后生来学者脱其禅定支离之习,乃自石龙书院始。”由此可见,归官后的黄绾一直居住在石龙书院,著述、讲学在石龙书院。是故所谓“翠屏山中”,与上述的紫霄、灵岩一样,虽所称不同,实则一地而已。

至于石龙书院的具体方位,笔者未尝实地考察,欲得其实,或恐尚俟他日有心人详加调研方可。

此外,与黄绾生活时代大略相仿的时期,还有一个石龙书院。据文献记载,林璧,字廷美,武冈州(在今湖南省邵阳市西南部)人,官至都御史,晚年休致后建石龙书院于苦竹山麓,“以山有石龙故名”。有趣的是,百度上有一则“黄绾的石龙书院是否有在洞黄”的问答,其“最佳回答”是:“是在洞黄。黄绾的石龙书院曾经存在于中国湖南省娄底市双峰县洞黄镇。”此真可谓是绝佳之“移花接木”了。

有关黄绾的生平大略,林立文中已有颇为生动之描述,观点也有些新颖,这里无须再行评述。

编辑:彭洁

审核:陈婧

监制:于鹏

总监制:林远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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