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之人·台州晚报

孤傲之人

肖像

——忆诗人江一郎

◎张明辉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那满头长发、飘着髯须的音容犹在，恍若就在昨天。

他的离去，并不突然，却令我感到哀伤。

这一年来，一次次前往医院探望，从生龙活虎，到日渐虚弱，直至生命体征全无，湮化成一堆白色粉末。

我宁愿相信，他是一只山鹰，去往群山云游。

在他离去之后，我一遍遍地听彝人制造的《朋友》：“我的朋友，你还好吗，很久没有你的信息，我在路上，有点孤单，好想和你一醉方休。我的路，还很遥远，感觉到你离我最近，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好想和你风雨同舟。”

这首歌刺激着我的神经，直至泪目。他的身影在我眼前闪现，亦真亦幻，如梦神游。我的师友，已然西行，前往云雾缭绕的须弥山。

我结交江一郎的时间不算太长，大约是在2012年，是在一次本地《海风》杂志组织的文学座谈会上。在此之前，大约在1996年，我便识得他，他在人民西路尚书坊附近开了一家音响店，后来转让给了我的一位中学同学继续经营。“他的不修边幅和豪爽个性，令我顿生敬意。”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喝酒，一起到山中游玩。熟识之后，隔些日子，我会到他家里坐坐，无话不谈，仿佛是交往多年的挚友。

他有一股江湖气，爱结交朋友，身边的一帮旧友经常会叫他去喝酒，打牌。尽管他的日子并不宽裕，只要远方的文学朋友登门拜访，都会安排一桌酒席。他是随性的，在酒桌上，会吹吹牛，说些荤素搭配的酒话，活跃一下现场气氛。他是洒脱的，一口干掉一杯黄酒，酒过三巡，两瓶见底。酒席散了，然后红着脸，吹着酒气，健步离去。

他在诗歌上的造诣，早已显山露水，成名成家。近年来，正是他的创作旺季，收获颇丰，接连收获几个大奖。每次获奖，照例由他作东，找几个要好的朋友，去喝上几杯。可他并不贪杯，他在诗酒上的风格，已经接近收放自如的地步。那日从黄岩布袋山采风归来，在他家中呆着，准备去赴一场晚宴。我在外间，见他进了书房，没过多久，便出来，讪笑着对我说，明辉，你看，这首写布袋山的诗完成了，等我有空再作润色。我接过一张旧报纸，在报头的留白处，他的诗句已然成形。我便趁机给他拍了两张照片，他挺满意。

他爱山水，到山中去，可能是他的一个梦想，一个精神的归宿。他的很多诗句都有描述，那种歌咏式的田园生活，以及他对山村的依恋，那种质朴的情感。

他是个有爱之人。他的家里养了两条小狗，养了多年，一条贵宾叫果果，一条约克夏叫小板凳。他会早晚出去遛狗。他牵狗的模样也很洒脱，一个大男人，挺直了腰杆，提了两根狗绳，大步流星地走。偶尔也会停下来，让小狗玩耍，自己站在马路边歇息，抽根烟，心满意足。他对小狗充满怜爱，遇到有陌生的大狗扑过来，赶紧弯下腰，抱起来，搂在怀中，生怕被冒犯。偶尔，也会跟其他狗主人闲扯几句，他的嗓音响亮，雄浑有力。他明显懂狗的习性，每次给小狗洗完澡，用梳子梳毛，轻手轻脚。他自己给小狗修毛，动作娴熟。那份亲昵，如同对待家人一般。

他的心中充满怜悯，尤其是底层的生活经验，使他能够信手拈来，真切书写民间的疾苦。他对日常生活细节的准确把握，都能够在诗歌中得到升华。他对世俗的态度，是随遇而安的，他对诗歌的尺度，有着明确的把握。

记得前年三月，我们在梅庐，在一株老梅树下喝茶，一瓣瓣的梅花落了下来，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融融的暖意。他说，出去走走吧，我说，好。随后，我们在山间的小径漫步。他跟我聊了许多，聊起他的即将出版的新书，他说，书名我想好了，就叫《孤傲之人》，那时，他的组诗《大雪封山》刚刚在《人民文学》2016年2月发表。后来，在他病重之际，我找到了他的那组发表在《人民文学》2014年2月的题为《孤傲之人》的组诗，其中就有一首《我本孤傲之人》。

他不卑不亢，是个孤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