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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中国青年报 1999-12-15)
中国青年报 China Youth Daily「冰点」1999年12月15日  星期三 
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
本报记者 蔡平
县委书记说,上告的问题不属实,就应该对上告的人给予处理!
县监察局局长说,上告人不负责任,就要对他们绳之以法!
县土地局局长说,这些人老闹事,地区准备把他们收拾一下!
乡党委书记米立新说,老汉,你要再这样下去,对你可没什么好
处!
在陕西靖边县,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怀揣着按满乡亲手印的上告
信,走县里、跑地区、上省里、来北京……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这
样上告了六年。
11月16日深夜,我终于来到这里。第二天一早,就被上告的人们
团团围住。
是圈套还是违约?
周向东、刘秉芳、孔令芬,1995年与新农村乡乡政府签订“林场
土地承包合同”。合同规定,承包人在承包期内,不能改变土地经营
权,转包他人经营;先交3.6万元承包费,余下3万元在年底交清,否
则,乡政府可以中止合同。
乡政府则保证,这块地,“四界清楚,权属明确。”
当年,合同签了地还没种,紧挨这块地的苗家湾村民就说地是他
们的,抢先种了6亩。承包人找乡政府,乡政府说,人家地已经种了,
你们不能再翻人家的苗。
之后,承包人在地边圈围墙,两次圈起,被苗家湾村民两次推倒。
又去找乡里,乡政府承诺:围墙圈不成就算了,剩下的3万元承包费待
问题处理后再交。
1996年,前任乡领导调走。到了种地季节,苗家湾村民又将土地
抢种到11亩。此时,新任乡领导推翻前任领导“待问题处理后再交清
承包费”的许诺,限期让承包人交清承包费并再次承诺:交清承包费,
乡政府就出面处理问题。
三个人立即高息借了3万元,交新任乡党委书记米立新,米让他们
把钱交到乡基金会。
基金会收了钱,开了三张一万元存单,说存单必须押在基金会,
只给每人写一张存款收条。问为什么不写清是承包费?对方说这样就
行了。
承包费交清,问题仍没有人处理。1997年,苗家湾村民已将土地
抢种到15亩,承包人又找米书记。米书记火了:你们不行动,不投资,
还怕别人抢种!
三人于是开始大投资。1998年,他们平整土地、盖房、打井、买
苗,花了十几万,苗家湾村民没有被挡住,继续将土地抢种到55亩。
眼看着承包的88亩土地被人抢种了一多半,有人出主意:你们先
把土地让别人种一年,让他们挡住苗家湾村民后自己再种。
三人无奈,只好将被抢占的55亩地,让旁边村的马林二人先种。
谁知在两人种地时,还是被苗家湾村民挡住。
承包人再也无计可施,找到米书记,说承包款已交清,乡里没有
履行合同,现在地快被别人种完,乡里是不是应该赔偿损失。
米书记说,我管不了了,钱可以退给你们,你们去起诉,让组织
上断吧。承包人不想这样做,米书记说,这是为你们好,否则,赔偿
少了,你们不接受,赔偿多了,人家以为你们给我送礼。
1998年5月22日,三个承包人得到退回的3万元承包款。6月2日,
起诉到靖边县法院,要求乡政府履行承包合同,赔偿由于违约造成的
经济损失。
在法院审理期间,有人对承包人指出,此案对他们不利,承包人
想撤诉,为时已晚。乡政府提出反诉,称承包人没有按约付承包费,
又将土地与他人联营,请求解除合同。
法院认为,承包人“以乡领导口头答应问题解决后再交清承包费”
为理由,不予认定,尽管承包人拿出前任乡长、乡党委书记按了手印
的书面证明也无济于事。承包人按米书记要求交到基金会的承包费,
是“以给基金会存款顶交承包费”,不予认定。承包人与他人联营土
地,改变了土地使用权,属于违约行为,最后判定合同解除。
三个承包人不服,上诉到榆林地区中级法院,中级法院驳回上诉,
维持原判。
站在已被推平的88亩地里,我问承包人周向东:“按你们所说,
乡领导好像故意设圈套,让你们钻,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想达到什
么目的?”
周说:“米立新看好这块地,不想包给我们了。”
为此,我采访了现任乡党委书记米立新,他肯定地说:“88亩地
那事是经两级法院审理的,法院是最公道的,他们后来的3万根本没交,
他们要交了,乡里就没问题了,我们也是一级政府呀。”
我问:“承包人说,是你让他们把剩余承包费交到基金会的。”
他没有否认,却突然笑了:“基金会存款取款自由,把钱放那儿
就算交承包费了?嘿!3万6就想包那块地,太便宜了吧。”
承包人刘秉芳说:“我们是傻瓜么,我们贷款的利息比存基金会
高一倍,谁存钱会把存单押在人家手里?他米立新完全是骗人!可法
院就相信他!法院不承认我们拿去的书面证明,不调查那个联营是怎
么回事,也不传我们的证人到庭,这口气我们咽不下,我们还在抗诉!”
谁在毁林倒卖土地?
在靖边,我住的房间里,始终挤满告状的农民,他们满身是土,
蹲着、站着,或坐着,他们睁大眼睛,期待地看我。
新农村乡张伙场村,紧临毛乌素沙漠。村里的几代人,饱尝荒沙
带给他们的苦难。老支书韩步英至今记得,50年代,国家下达造林任
务,十来岁的他和大人们一起用牛车拉树苗造林,他们吃着糠窝窝,
饿得头昏眼花,有的妇女还奶着孩子……
到了1992年,他们种的杨树,粗的直径已达五六十厘米,村子周
围其他地方,也都被柳树、沙蒿以及酸刺覆盖住,“当时四下大片林
旺旺的呀”。
如今,几十年辛苦,上千亩林地,已被统统卖光推平,连乡领导
也拿着齐全的手续,积极参与倒卖土地。每卖一块地,推土机就轰隆
隆开来,不论沙蒿、柳树、杨树,一概推平。
林毁之后,二月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春天霜冻时间长,有时甚
至6月还有霜冻。
我问:“卖了的地,为什么要推平?”
农民回答:“推平的地好卖,可以炒地皮,地上没有植被,还可
以立项向上面要治沙款。”
一个村民说:“他们开推土机推地,我们去挡,村支书乔步元说,
地卖给米书记了,你们不要闹了,我们几百号人不干,他们就抓人。”
我问:“谁抓人了?”
“城关派出所。他们抓了张碌,就是他。”农民指着墙边的一个
小伙子,“我们开着农用三轮去追,追到派出所,几百人在外面喊,
警察才被迫给摘了手铐,把他从大门里推出来。隔了几个月推土机又
来推,我们又去挡,乡上人说这回县上、地区、省里都批了,手续群
众没资格看,还开着警车巡回,我们给镇住了。推土机由两台增加到
8台,昼夜不停,推了8天,地推好了,警察才走了。”
我惊讶这么恶性的毁林事件,怎么会没有人管?是什么利益驱使
着乡领导也参与倒卖土地?
我找到县林业局局长,局长刘殿友很愤怒:“胡说,告状的纯粹
胡说,那里根本不存在沙化的问题,上面了解多少回了,没有沙化!”
“那么凡是在靖边县境内卖地,是不是都要由林业局鉴定?”
“1995年以前卖地从来不请我们林业局鉴定,1995年以后我们鉴
定过两块地,一块是136亩,一块是300余亩。地区有文件,植被覆盖
不到30%的可以叫作五荒地,这两块地植被都不到30%。”
“你能不能肯定那里没有毁林现象?”
“我不知道,三亩五亩的毁林可能有,都是群众在毁,我说不清
楚。”
我又找到县委农工部。部长贺长翔说:“国家有政策,五荒地可
以拍卖,靖边凡是有五荒地拍卖证书的,都有林业局的鉴定。”
“那么你这里发过多少荒地拍卖证?”
贺部长找了一下,肯定地说:“1995年以后,只有一张,我们只
发过一张,136.5亩,肯定是荒地,林业局鉴定过。”
“就是农民所说米书记买的那块地?”
“不是米立新买的,是米立新代人买的。”
“只有这块地有拍卖证,其他的都不符合手续?”
“不知道,反正我们只发过一张。”
“那么砍伐树木是不是要有砍伐证?”
“如果已经鉴定为荒地,就不需要砍伐证了。”
我又找到县土地局。局长许德信介绍:“1990年前后,这里发现
大面积天然气和石油,探明天然气面积为3200平方公里,中心地带在
靖边县,探明地下石油面积大约有1200多平方公里。在此之前,县城
周围的荒地是200元左右一亩,现在已上升到3万元左右一亩。政府卖
地最高限价是5.8万元一亩。外面来人投资打油井的人很多,长庆石
油勘探局也在这里征地。”
我提到农民告状的事。他说:“地区来人调查过,他们告状都是
假的,这些人在群众中威信很低,他们老闹事,地区准备把他们收拾
一下。”
靖边县的土地在大幅度升值,谁先低价占有了土地,谁就有了发
财的机会!告状的农民,最终可能只有被收拾的下场,而米立新帮人
买的土地,是3100元一亩成交的。
对此,米立新说:“张伙场那里,不存在沙化的问题,卖的地都
是荒沙地,根本不是林地,有林业局的鉴定,有县农工部的拍卖证,
手续齐全,村里小学校是危房,向上要钱和集资都不成功,我千方百
计牵头找买主,才把地卖了。”
“卖给什么人了?”
“一个公司。娃娃们现在有地方上学了,明天你到村里看看那个
学校,很漂亮的。”
乡长谢春晓说:“你说的那个韩步英是带头闹事带头告状的。”
第二天,坐着乡里的吉普车,我来到张伙场村,先看了小学校,
又找到村党支部书记乔步元。我问他:“村子里现在还有林地么?”
“没有了,都卖了。”他说完小声向司机问我来的目的。
“当初有多少林地?”我问。
他不回答。
张伙场村离县城不远,且有柏油马路直通。按县土地局局长的介
绍,这里的地将来是最有希望大幅度增值的。
一路上,左边是国有林场,几乎完全被植被覆盖着,杨树、柳树,
还有许多灌木。我问乡里的司机:“这些红色的植物,是不是自己长
出来的?”
他笑我:“那是沙柳,都是人工一棵一棵种的。”
路的右边,是一片荒芜,不远处光秃秃的沙梁,像魔鬼一样匍匐
在地上,一些地被推平之后,还用铁丝网圈起来。我问支书乔步元:
“没树的这边是你们村的地吧?”
他还是不说话。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辆坐满了人的农用三轮,在后面追赶我们。
我问司机:“他们是不是找我的?”
“不理他们,走吧,停下就没完了。”司机加大油门。
农用三轮还在追,我大声喊:“停车!是找我的。”
车停下来,果然,都是张伙场村的村民。他们说:“我们村委委
员和老支书都在那边呢。”
我随他们过去,墙根底下,早已蹲了一排人,他们都在等我。
“告诉我,哪些是原来的林地?”我问。
村民们抢着嚷起来:“你看路的这边,再看那边,原来两边是一
样的,我们这边都被推平了。”
我拿着他们给我的照片:“告诉我,这是哪块地?”
司机也跟着下来,拿着照片看了看:“这哪是你们的地,明明是
国有林场的地嘛。”
农民们不干了:“让乔步元下来说说看,是不是我们村的地。”
我去叫村支书,他坐在车里不动。为了弄清楚,我对司机说:
“走,到照片上的这块地去看看。”
农民们纷纷挤上农用三轮,有的挤进吉普车,我们来到一块荒芜
的沙地上,踩着没脚的沙子,爬上沙梁。一个农民说:“看,就是这
儿,这是电线杆,这是公路。”
果然,在照片的背景上,曾经被茂盛的绿色植被覆盖的地方,如
今已是荒沙一片,司机不再说话。
老支书指着对面国有林场说:“我们过去也有那样的树林,现在
都推光了。”
“卖地时说得好,要更新品种,几年了,你看,卖的地都在这儿
荒着。”一农民说。
几乎所有我采访的有关部门及其领导,都肯定地说张伙场卖的地
是荒地,且手续齐全。而张伙场村民却坚持认为,这些地,原来就是
植被覆盖远高于30%的林地。
从县委监察局,我得到一份地区调查组有关此事的调查材料,上
面说,张伙场村委会1995年以来,先后转让和承包366亩疏林地(属于
不足30%的五荒地)系违规行为。但鉴于上述疏林地大部分已更新改
造,“综合利用率远远高于原地貌的生态环境……”而我看到的,却
是张伙场村被推得平平的长长的荒沙带,谁说的是真话?一目了然!
180万元和党内警告处分
在告状人给我的材料中,有一份这样写着,新农村乡党委书记米
立新,骗取国家贷款180万元,打私人油井。初看材料,把我吓了一跳。
在我的住处,我找当事的海则畔村村民讲话,结果竟没有一个。
我问:“海则畔村的人呢?”
满屋子农民都笑了:“他们害怕米书记。周向东和米书记干上了,
就让他连这事一起告了。”
1997年,乡政府干事王军、乡党委副书记谢春晓,找到海则畔村
的党支书郭长英,说与书记米立新、乡长张文礼等人成立了公司,要
购买村里的200亩荒沙地搞治理。
村支书当即答应。双方谈好价钱,每亩地2000元。
不久,乡长和副书记来看地,价格不变,又增加了50亩,一共是
250亩。
之后,没人来写约也没人来付款。村支书再三追问,地到底买不
买?干事王军说,买,但农行取不出钱,要20万自筹资金到位农行才
批贷款。他让村支书先开20万元收据。
为尽快卖掉荒地,偿还盖学校的欠款,支书在没得到一分钱的情
况下,先给开了两张收据,证明20万元自筹款到位。王军嘱咐,如果
农业银行来查问,就说自筹款已到位。农行行长真来考察荒地了,他
发现村里开的两张收据票号是挨着的,便问村支书:“怎么可能一天
收到两笔自筹款,是不是假的?”
村支书打掩护:“我们收入少,不管什么时候收的,都是挨着往
上记的。”
收据开走,几个月之后,王军拿来6万元定金,从此再无音信,没
有人再提买荒地的事,也没有人再来付款。村支书找乡书记米立新、
新任乡长谢春晓,他们说,那地我们不买了。村支书方知被骗,忙说,
不买荒地,把那两张收据还给我们。
他哪里知道,乡领导的兴农公司,用20万元假收据,成功地申请
到国家治沙贷款180万元,已经流水一样地花在别处了。
我找到海则畔村村长马志华,他说:“收据是怎样开的,我不知
道,这事我从头就不大清楚,反正当时村里盖学校,欠了十几万,想
赶快把荒沙地卖掉,还上这笔钱,结果他们又不买了。现在光欠账的
利息,就有七八万。”
我又找到海则畔村党支书郭长英,他直截了当地说:“当时跟我
说,他们几个要办兴农公司,要立项,买我们的荒地搞治理,协议是
我们把所有的手续办好,让我先开收据,说自筹资金不到位,农行就
不让取钱。开完收据,他们只给6万定金就再不给钱。他们其实根本没
想买我们的地,只是为了骗贷款!现在那地还荒着,他们还管我要钱
呢。”
说着他劝随我同来的周向东:“你再不要跟米立新作对了,小心
人家收拾你!”
对于此事,榆林地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发了一个《关于米立新同志
所犯错误的处理决定》,决定认为,米立新所犯错误的事实是:一、
主持决定由乡政府为企业贷款提供担保。二、转移专项治沙贷款的用
途。决定给予米立新同志党内警告处分。
为此,我采访了靖边县监察局局长。局长刘治琦说:“当时新农
村乡成立的那个兴农公司,是皮包公司,去年地区调查组处理意见下
来之后就取消了。”他给我提供了一份有关此事的调查报告。
从调查报告我算出:一、兴农公司从这180万元中,提取现金48万
余元,给一个治沙已经取得效益的丽园公司搞投资。二、给海则畔村
的6万余元定金,是用假收据骗得180万元贷款之后才拿出的(而且还
算作是借给海则畔村的。)三、公司成立一年当中,经费、招待费以
及偿还利息共9万元。四、给分公司拨去58万元,理由是分公司经理个
人承包了50亩荒地。五、在180万元贷款中,借给个人10万,兴农公司
副经理占用3万,预支出去14万。
据此,报告认为,180万元贷款已用于项目58万元,借用挪用42万
余元。而米立新只得到党内警告处分。
凭借甲地的大片荒地,开一张假收据,骗得国家180万元贷款,给
已经取得效益的乙地搞投资,地区调查组认为这是“用于项目”。分
公司经理个人承包丙地的荒地,用掉甲地3万元贷款,也被认为是“用
于项目”。
在经过了一段被荒沙吞没一半的狭窄公路之后,我终于来到了丽
园公司。这里有大片的苗圃,整齐的树林,已被树为治沙典型,往这
里投钱,确实可以得到稳定的回报。但农行行长考察的是海则畔村的
荒沙地,批的180万元是海则畔村的治沙款!连地区调查报告也承认,
这种骗取国家贷款的恶劣手段,确实是米立新书记所为。
丽园公司经理告诉我,他这个公司的主要股份是乡里的兴农公司,
投资120万,他自己投了60万,(不是调查报告所说借给这里40余万,
而是投资120万!)他还说,1998年3月,兴农公司已经与丽园公司合
并了。而调查报告称,米立新应在1999年1月将钱缴还。那么,已被取
缔的兴农公司投在这里的钱,又该如何处理?丽园公司为什么至今还
称兴农公司在这里有120万的股份呢?
对于农民所告米立新用治沙款打油井一事,调查报告称,未发现
此问题。
在我的住处,米书记向我解释:“治沙贷款只要是治沙就行了,
不管你用在哪里。”而乡长谢春晓则说:“国家是允许干部参股打油
井的。”
鲜红的手印是真是假?
靖边县县委书记办公室。
杨树业书记轻蔑地笑:“这些人不是都告到中央领导那里了吗,
不是管中央领导叫姑夫,叫舅舅吗。”
我提到农民所告米立新骗取国家贷款一事,杨书记说:“那是地
区调查组已经处理过的事情,你们新闻界不是有规定,凡是处理过的
事就不再报道了?”
我说:“好像没有这样的规定。张伙场村毁林的事您是否了解?”
“据我掌握的情况,张伙场那里不存在毁林的事情。”杨书记口
气很肯定,“这个地方不属于林地,长两棵小老头树也算林地?
“什么是热点他们就告什么,简直闹得我们焦头烂额。我认为,
是党政干部的问题要严肃处理,如果上告不属实,就应该对上访的人
给予处理!”
我说:“这些上访的人有的已经告了六年,有些事情还没有结果。”
“那些签名都是假的,地区调查组了解了,村里70%的人没签名,
25%的不知情,签名的里面还有死人,这不是胡闹么!”
在县委监察局,局长刘治琦对我说:“我跟着地区调查组下去过
3次,张伙场那里不存在问题。胡伙场村上告是为了争权夺利。米立新
帮人买的那块地,林业局和农工部有点争议,最后调查组将口径统一,
县上按五荒地处理的,不能再有什么意见。地区调查组对上访的人也
做了调查,上面许多签名都是假的。我认为,如果上访的人不负责任,
就应该依法处理!”
在张伙场村,我问围在我身边的村民:“要说实话,你们的签名
和按的手印到底是真是假?”
村民们愤怒地嚷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做假?那是要负法律责任
的。”
来告状的胡伙场村民说:“70%?放屁!他们调查了多少人?农
民不会写字的当然让别人签名,手印绝对是自己按的。告了六年,有
的人告到死也没有结果,他们就说这里有死人。按手印要负法律责任,
谁敢随便按?地区调查组、县里、乡里来一大帮人,把农民吓怕了,
不敢再说话,哪个不害怕报复?”
地区调查组的材料显示,调查组在签名的588人当中,抽查了36人,
得到的结果是,70%的人没有签名,25%的人属于不明情况,5%是本
人签名按手印的。这部分人主要在胡伙场村。
在588人当中,抽查36人,就得出以上结论。县、乡有关领导就一
致对我说,上访签名是假的。
而农民们则说:“有村领导带着,谁住在哪,谁害怕了,谁什么
态度,他们早知道,这可不像在北京大街上,你抽查谁,找什么人太
重要了,抽查36个人,能说明什么问题?”
胡伙场村农民反映,村长、书记及其亲戚占用村里几百亩土地,
农民每人却只有一亩多土地。而新农村乡乡政府文件明文规定,鉴于
房子建起多年,故宅基地所占土地按承包处理,承包期30年,从
1996年开始。地区的调查材料上说,承包费每亩5元,承包期至1999年
到期。
对于胡伙场村干部侵吞卖地款的8件事,调查组称,件件查无实据。
而在村民给我复印的一些证明中,付款和收款,却有很大出入。
调查材料显示,上访村民的主要要求:一是将林地归还给村民。
二是将村务公开,把个人侵吞的集体款交回村上,把村民被征用的土
地款用途作一个准确的交代。三是改选村干部。
调查组认为,(上访人)所反映的问题大部分失实,少数问题有
原因,部分问题地、县、乡有关部门已做了处理,但上访代表还是一
而再,再而三地揪住不放,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说明不安定因素
仍然存在”。
胡伙场村的村民问我:“既然这样,你知道我们的村委会,为什
么连选三年都没有选出来么?规定有50%的人参加就可以选举,但是
全村有选举权的800多人,500多人拒绝选举,要求把问题弄清再选。
这你就知道上访签名按手印的是真是假了。”
对此,米立新书记却说:“给他们权利,让他们选举,他们不选,
有什么办法,只好让原来的人继续连任。”
在我离开靖边县的那天早晨,胡伙场村一个告状的老汉,凌晨4点
从家里出发,来到我的住处。当时大门没开,他在寒风里蹲了两个多
小时,7点就来敲门,他的一双脏手,捧着按着鲜红手印的上访原件让
我看。他说:“你是北京来的,应该能看出这些手印是真是假。”
这时,乡党委书记米立新也来了。看到老汉在这儿,他脸色很难
看。两人在我房间里脸红脖子粗地大吵起来。老汉说:“村务公开,
为什么至今没有公开?”
米书记说:“谁说没公开,公开得不细致倒有可能。老汉,你再
这样下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我心里一抖——在此之前,县里几位领导,都曾对我说过类似的
话。
我要走了,农民劝我,不要再从银川走,太辛苦,还是走延安。
我说:“不知能否坐乡里的车走,免得颠得我一路直吐。”
他们立刻极其郑重地阻止:“那可不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
之心不可无。”
我感到一阵难过,被推到沟里没有可能,但我们的干部,怎么会
在农民心中是这样一种形象。在靖边,我曾对农民们说:“没有确凿
证据的事情,不要再对我说。”
他们都很失望:“你看你,我们到哪里去拿确凿的证据?谁能替
我们说话?记者呀,你不知道,现在把这些干部想得多坏都不过分!”
听农民们这么说,我难受极了。
12月3日,我接到张伙场村老支书韩步英电话,告知张伙场村已被
城关派出所抓走两人,原因是,在11月22日,张伙场村选举村长,在
选票汇总时,有监票员反映,有不到选举年龄的人参加选举,被抓的
两个人与当时在场的两个乡领导发生争执,乡领导称两人破坏选举。
11月23日夜里两点,两人被抓走。第二天其中一人交罚款200元被放;
而另一个准备以“破坏选举”给予劳教的,就是当初挡推土机被抓的
张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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