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鲜花

是50年前的事了，记忆里的阎述诗老师却依然那样鲜活如昨。

阎述诗是北京市的特级数学教师，在汇文中学，他只教高三毕业班。我上初一的时候，他忽然要求带一个初一班级的数学课。可惜，这样的好事没有轮到我们班。不过，他常在阶梯教室讲数学课外辅导，谁都可以去听。我慕名而去，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和老师，连走道都挤得水泄不通。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板书极其整洁，一个黑板让他写得井然有序，像布局得当的一幅书法、一盘围棋。他从不擦一个字或符号，写上去了，就是钉上的钉，落下的棋。特别是他随手在黑板上画的圆，一笔下来，不用圆轨，居然那么圆，让我们这些学生叹为观止，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45分钟一节课，当他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下课的铃声正好清脆地响起，真是料“时”如神。下课以后，同学们围在黑板前啧啧赞叹。阎老师的板书安排得错落有致，从未擦过一笔，简直是精心编织的一幅图案。同学们都舍不得擦掉。

我还未见过一个老师能够做到这样。前几年，我回母校有幸见过阎老师的备课笔记本，虽然他的数学课教得早已驾轻就熟，但每一个笔记本、每一课的内容，写得依然那样一丝不苟，像他的板书一样，不涂改一笔一画，哪怕是一个圆、一个三角形，都用圆轨和三角板画得规规矩矩，整个一个笔记本像一本印刷精良的书。阎老师是把数学课当成艺术对待的，他的数学课便化为了艺术。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阎老师其实就是一位艺术家。

一直到阎老师逝世之后，学校办了一期纪念阎老师的板报，在板报上我见到诗人光未然先生写来的悼念信，信中提起那首著名的抗战歌曲《五月的鲜花》，方才知道那首我们熟悉的歌是阎老师作的曲。想起阎老师的数学课，便不再奇怪，他既是一位数学家，又是一位音乐家，他将音乐形象的音符和旋律，与数学的符号和公式，那样神奇地结合起来。他拥有一片大海，给予我们的才如此鲜润淋漓。

阎述诗老师去世得实在太早。那是1963年，我上初三，阎老师是患肝病离开我们的，去世时才58岁。肝病不是肝癌，并不是不可以治的。如果他不坚持在课堂上，早一些去医院看病，不至于这么早走的。他就像唱着自己作曲的《五月的鲜花》的战士，不愿离开自己战斗的岗位一样，不愿离开课堂。 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