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扬子江边。
依然是这个人,韦应物。
只不过离开玄宗皇帝身边几年,他已经成熟了许多,脸上不再市井、霸道、张狂。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深沉、几分儒雅。这时,他刚刚和新交的朋友、一个做校书郎的元家老大依依惜别。所以,脸上还有几分凄凉。这种表情,是他当年和京城无赖们在一起或者分别的时候所根本看不到的。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感谢人人切齿痛恨的安史之乱,因为这场人祸,尽管让他丢了皇家侍卫的金饭碗,却也让他猛然醒悟,学会了做人。这个历史的转折,就是他个人的忘情谷,是他一生的分界线。在此之前,他是一个皇城根下的痞子;而此后,他即将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他要感谢元大这一类读书人。
落难之后,当年的狐朋狗友,没有一个帮过他,而一些素不相识的书生,却帮助他避难,陪着他读书。慢慢地,他已经忘记了原来的自己。
终于,他中举了,要到洛阳去做官了。
船,渐行渐远。
韦应物手上溅到几滴冰冷的水。是晨雾、江水,还是泪?
这时,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钟声,韦应物从伤感和迷惘中醒来。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拿出手机,给元大发微信。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他说:“亲爱的。”他俩一直这么称呼,朋友们都嘲笑这对好基友,可是韦应物不在乎,他太珍惜这些帮他爱上读书的朋友了,他们帮助他改变了人生。
他说:“亲爱的,在这么个早晨,我离开你,忽然觉得十分凄凉。我经历过战祸,饱受过离乱,离开过那么多的死党发小,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就这样随着船,目光却始终盯着岸上的你,一点点隐入绿色的树的烟雾之中。”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他说:亲爱的,我随着归棹而去,我将成为一个洛阳人,但是我的心,已留在广陵。我刚刚听到了隐约的一声残钟,我知道,那就是广陵那片密林的某个庙里传出来的,在那个庙里,我们一起研究学问,也一起参悟佛法。
以后,无论到哪里,只要能听到佛寺的钟声,我就知道我的人生该怎么走。亲爱的,谢谢你,谢谢广陵。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今天就这么一别,到哪里我们还会相遇?我会怎样?我会回到过去那不堪的生活吗?我真的能洗心革面吗?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虽然我年龄不大,但是我经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世事本来就不是个人能作主的,正如波浪中的船,要么就给水带走,要么就在风里打旋,不是自己想停就可以停下来的。
韦应物这最后一句,既开解了自己,又安慰了朋友。韦应物成熟了,以他宽广的肩膀遮挡着人生的风雨,面对与好友的离别,他将悲伤深埋在心底,他将思念平静地表达,他将不安与忧虑看得淡淡的。这一切,都将他无意中推向了一个高度。以至于千余年来,粉丝们专门给韦应物的诗歌风格造了几个很独特的形容词:“冲淡”、“流丽”。尽管有着一丝哀伤,但是韦应物从来不哭着喊着说话,是不是那若有若无的一声钟声,让他从此超凡脱俗了呢?
最后,他加上标题《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手指一点,微信发了出去。这一点,一首感动千年的别离诗,诞生了。
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关上手机,他平静地离开广陵,奔赴洛阳。
从这一天开始,大唐少了一个无赖,多了一个清官。
从这一天开始,韦应物不再是那个白天进赌场、晚上逛窑子(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的无赖,而爱在工作的时候,心忧天下;闲散的时候,逛逛寺庙。他常常在起床的时候打开窗户,聆听遥寺传来的那一声晨钟。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元大,但是他的心底,应该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亲爱的,怎么会忘记你呢?
今天,让我们读韦应物的这首五言古诗《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这首诗,被编在《唐诗三百首》第一卷的第26首。
【今日读诗】
《唐诗三百首》卷一 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唐·韦应物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词句注释】
扬子:指扬子津,在长江北岸,近瓜州。
校书:官名。唐代的校书郎,掌管校书籍。
亲爱:指好友。
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
沿洄:指处境的顺逆。
【全诗韵译】
凄怆地离别了亲爱的朋友,船只泛泛地驶入茫茫烟雾。
轻快地摇桨向着洛阳归去,晓钟残音还远绕广陵树木。
今日在此我与你依依作别,何时何地我们能再次相遇?
人情世事犹如波上的小船,顺流洄旋岂能由自己作主?
'醋溜唐诗”,就是楚子遛一遛《唐诗三百首》啦。楚子逐篇开讲这部经典,大概一周讲两篇(以上)吧。目前已经坚持如下篇章(菜单可下拉),读者有兴趣可点击链接: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