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

冬天到了，大雪如约而来，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好几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大雪了，这种铺天盖地，飞飞扬扬的感觉，在我家乡几乎是一种奢望。

几个少男少女，拉着爬犁子，行进在这一望无垠的雪地里，艰难地向沙漠地带进发。严格的说，除了了我之外，她们都是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她们行走在前面，不时爆发出嬉闹的笑声。我则落在她们的后头，远远地跟随着。她们似乎是在有意冷落我这个外来的少年，刻意表现出她们的欢乐。除了新鲜和好奇的感觉，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也有类似的念头，但至少我没有从她们银铃般的笑声里听出这种担忧。领头的少女身材高挑，体态丰满，嬉笑中仪态万方，却也不失端庄，极像我见到过的观音。她叫雪莲，名字具有典型的西域地方特色。

我当时还不知道，我们这是行进在准格尔盆地的腹部，目标是一个叫做古尔班通古特的沙漠。那个时候我不具备这样的地理知识，只是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好大的沙漠。古尔班通古特？这么长且奇特的名字即使有人说起，我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若干年之后，我查阅了相关资料才知道，这个名字在维语里面的意思，是野猪出没的地方。

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因为父亲受到政治迫害，初中毕业后我就失学了。那时上学时兴推荐，如果出身不好，而或政治上有什么问题，即使你学习再好，也没有资格进入高中学堂。我流落到了天山北麓，来到了沙漠的边缘。在我十七岁的天空里，恐惧时常掠过心头，即使是和天真无邪的少女在一起，也是如此。我害怕遇到当地的游牧人员，害怕遇到野狼。我见过那些游牧人员，他们挂着腰刀，骑着马，赶着羊群，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敢正视他们，远远的望去，却心生胆怯。我也害怕野狼，我一路上想过多遍，如果遇到野狼怎么办？

早晨出发的时候，姐姐把我交给了雪莲，同时交给我一个爬犁子，和一把锋利、小巧的斧头，让我跟着她们一起去沙包里去打柴。雪莲住在姐姐的那排房子的东边，此前也见过几面，但从没有打过招呼。有几次我见雪莲从姐姐门前袅袅婷婷的走过，我眼前一亮，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子，竟是如此漂亮？

姐姐是支边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从事农业劳动。和我们老家比起来，这里的区别就是不叫某某村庄，而是叫做什么连队，似是部队的建制，像内陆的工人一样拿工资。雪莲的爸爸在机务队，和我姐夫一起工作。

雪莲朝我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拉起爬犁子就走。她的几个小姐妹朝我投来疑惑的一瞥，显然不知道我和她们同行。通往沙漠的路上积雪厚厚的，行走过的人并不多，但路径已经蹚出来了，行进也不困难。

沙漠里的红柳一簇一簇的，到处都是。红柳不但可以用来烧火，还可以编制器物。芨芨草在雪地里坚韧地挺立着，它是骆驼的食物，连队的职工还会将它做成扫把扫地。

红柳虽多，但要砍满一爬犁子还是困难的。慌乱中我的靴子被红柳扎破了，惊慌失措其实就是自信心不足的表现。对于这片陌生的沙漠，我还是心怀胆怯，因而不能像雪莲那样，即使是在打柴也显得优雅而沉着。一个小伙子，竟不如少女，我自觉窘迫。我穿的不多，棉袄里仅穿一件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雪地里，我竟浑身冒汗。雪莲和她的小伙伴们依然嬉笑如初，好像不是在打柴，而是在做游戏。她也热了，解开透红的围巾，脸蛋红扑扑的冒着热气。她和她的同伴们掏出带来的馒头，就着雪吃起来。我这才觉得饿了，从口袋里拿出馒头。馒头坚硬，只能慢慢啃。我学雪莲的样子，扒开上层的雪，抓起一把搓搓手，捧起下面的雪吃。

几十年过去了，边塞沙漠的雪景应当还一如当年吧？还有红柳、芨芨草。我忽然想知道，沙漠里的芨芨草是否就是那个“北风卷地白草折”中的白草？一个流浪在边塞的少年，就如那芨芨草一般，虽也坚韧，但仍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