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说] 月影/ 文/ 润笔
“历史”的月亮我没有并见过。透过夜色，倾洒在眼前这一片一片的月光在身前身后的斑斓移动时，是有美感的，而我所看到的可能只是影子而已。。。。。。
昔日的赵老爷。如今，蹲在他这所即将被推弃的旧瓦房前，看着。面部毫无表情，眼睛深邃的异常圆钝。浓浓盖天的灰尘将四周忙乱的人们淹没了，房屋拆迁工程负责人和几个警察在一傍交头接耳，说话的声音早已被推土机的轰鸣声吞噬，周围围观的人们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而鸦雀无声。唯有那些努力工作的民工们饶有情绪地兴奋，加快着手底下的节奏。片刻功夫，这几间有着近百年的房子轰然倒塌了下来，所有在场的人们躲闪着，拍拍身上的落灰，而面目是百感交集的，注意力几乎关注在了那几个低头沉语的重要人物、民工的嬉笑、机器的力量，甚至扬沙的肆虐。没有人在关顾赵老爷当下在做什么，也没有人在抬头看看太阳，注意这一天的天气。这个老人就是那样静静地被所有人遗忘在一柳树荫的底下，偶尔地会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看一眼阳光，随后将手里的烟头碾在脚底下的这一小片土壤里。面对的这一切似乎和他倒没有了任何关系。
这一天距离中秋节还有两天。
月饼吃到嘴里的时候，总觉着是同那个圆圆的晓月发生了什么“必然”的渊源，也同这个农历八月十五日产生着种种情缘，而这月饼的确太甜了，糊着嗓子，当今的月饼陷里又多了很多东西，鸡蛋黄、猪肉、水果等一股脑地都塞了进去，与更加的甜腻之中，再来赏月，品味一下月光的恬然和柔淡，不知道那还是不是月饼。。。。。。
赵老爷坐在躲开阳光的阴影里，的确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有看到他蹲就的面前散着七零八落的烟头，可以判断出他那沧桑的内心在异常活跃着。这个曾经是在民国出身阔门的公子哥所经历的月圆和吃过的月饼恐怕让他早已忽视了这个即将到来的中秋，记忆之中可能也就剩下了这个称号，“赵老爷”。邻居们也愿意这样来称呼他，稍小一点的青年们也大都来用“赵老爷子”这个称呼。粗看外表或者从背后一眼望过去并不可能知道这个老人的不凡经历，而当这干瘦的有点驼背的身材迈过一个有着耀眼历史的胡同宅门“横挡”时，那有力沉稳的步伐，以及深沉有韵的可以看穿“影背墙”的眼神，让所有见过的人都不觉升起一丝惧感，即使从他的身边一掠而过，也会觉得这个老人非同一般。
此刻的他，身上只是一件褶皱着已经泛白了的土布加衫，脚上是一双人工衲底的，很是厚实的老头鞋，一言未发而嘴角却在始终涌动着，最后，终于用带着很强底蕴的呼吸喃喃出几声叹息和声音：
——哎。。。。。。推吧，马善被人骑呀。
——这个地方我知道早晚要离开的，就像我早就知道你要离开我的时候一样。。。。。。哎！
——后天，就到八月十五了，娥儿。。。。。。
当这个名字叫出来的时候，老人的眼中闪出了一丝丝晶莹/
赵老爷子从出生到年轻时代都是在众星捧月般的环境度过的，民国晚年时已经娶了两房老婆，上学堂倒是读过了一些书，但终日还是沉迷于花天酒地之中，家里有着父母给支撑着的财产和日常生活供应，却依旧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对于这样的日子他似乎还是不能满足，在追求什么，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总之是在随着那世界、战乱的阴影，人世的变迁恍惚应付着，被日月所催赶着。也正在这个时候，临近北平解放，中秋节夜晚的赏月灯会上，一个充满朝气的女大学生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也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的不良的名声，在他多次向这个女学生频献殷勤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时时冷淡的眼光。
娥儿，长得虽不是很漂亮，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但一双充满着灵气的水汪汪大眼睛总是会给这个纨绔子弟带来异样的新鲜感。经常，他特别跑去聆听学生们的演说活动和联谊活动时，看着娥儿充满活力和激情的演讲时几乎发呆，在他的眼里，这个小姑娘似乎就是他盼望已久的女神，他追盼着，由此像丢了魂。并因此回到家里经常同两个老婆大打出手，再加上平时大小老婆的钻心计较而诸有不合，于是，他真的厌倦了，经常夜不归宿，无论娥儿对于他丢下怎样的不懈眼神和话语，他总是像个跟班一样跟在她的后面，以至跟在她那群同学的后面，由开始献着殷勤到最后几乎加入到这群学生的队伍当中，游行集会，乃至给予他们提供相应的经济和物质支持。慢慢的迷恋中以及在学生们激进思想的感染下，他终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应该是这一些，以往的生活乃至家庭对于他来讲形同虚幻，这个娥儿虽然没有他那两个老婆任何一个漂亮，但是一种特有女人的气质神韵彻底征服了他。由心灵开始的裂变终于导向了对于环境的决裂，他激进着，无视老婆的外遇，再无理会父母的干扰，那个家庭对此时的他来讲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并终于下定决心舍弃和背离那个生活。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原来颓废的他突然换就了一个容貌，洒脱英俊的、有着强烈感染力的年轻男人，以一身整齐的素装站在娥儿的面前时，她那闪亮的大眼睛里已经多了些惊奇，漠视和冷艳无形中换作了理解和赞许，两颗心灵在这样的奇妙过程慢慢地贴近了一步。
同在月下，所有人的人生并非能够可以“共赏”。如果单指为了爱情就可以来改变生活一切的话，或许“很是”幼稚。但是，一轮圆月，却是很难找得到“残缺”。就像年轻时的、英俊的为了追求爱情而决然抛弃了很多的赵老爷子 [由此，我也要来深深地尊敬他了，不想再来用媚俗的调侃称呼在继续地那样“歧视”他，因为，我更要年轻。] 与这个灵茹花貌的娥儿，终于，可以在一个中秋月圆时单独地坐在一起说出了各自心里话一样。月光见证着一段爱情的历史。
——娥儿，北平已经解放了，我感觉我自己也解放了，真是充满了激动和憧憬
——是吗？我也是（娥儿眼睛低垂着，手中把弄着她那条黑长的辫子）
——真好，你看今天白天彩旗飘飘，到了晚上的灯光更好看，一直就想同你这样单独在一起。你看我怎么样？现在进步多了吧。
——是呀，同学们现在都很喜欢你。
——娥儿，我一直喜欢你，你是知道的，能告诉我吗？现在你怎么想我？
——知道，想你什么？
——就。。。。。就是问你，现在你喜欢我吗？
这只小巧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娥儿将头抬了起来。
——现在，我就是觉得你人其实挺好的
——娥儿，我想。。。。。。我要娶你
——。。。。。。。（娥儿的头再一次低下，无语）
——你怎么不说话啊，娥儿，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你看我现在进步了、改正了，家庭也已经不要了。我已经同他们决裂了。
——嗯，我知道，我要和我家里讲一下，看看他们同意不同意。
——娥儿，我真心喜欢你啊
说话间，一只手握上了另一只手，在月色的感动下，一颗心同样被另一颗心沉静地感染着。
——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呀
——可不是，今天是八月十五。
。。。。。。
当年轻的赵老爷子，面对肃然站立在面前的两个公安时，是惊恐状的，甚至宿手无措。
也就在那个中秋夜过去几天，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当地人民政府通知他，他的父亲因为和国民党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而被镇压，与此同时，特别告知他会被监管，不得擅自离开和能够有充分的自由活动，必须参加学习改造。似乎像挨了一记突如其来的闷棍，他眩晕着，立刻跑去找到娥儿。
——娥儿，怎么办？我已经同家庭早已划清界线了啊
——是啊，这是政府的决定。应该听政府的。
——那。。。。我们的事怎么办？
——我的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啊？
此刻的他，站在一片艳阳天的白昼下，眼前却是“黑茫茫”的，对于喜爱娥儿，希望着重新开始新生活，娶到他所爱的女人，已经变得忽然渺茫而且无法来继续想象，他没有想到的未来在这样的时刻变得就像一大片阴沉的黑云压顶，除了这段爱情，未来的很多没有想到都在接幢而来。这一切不能讲是娥儿的“背叛”，而是一种现实对于信念的现实背叛，所有的背叛都会在不同的层面上注解着给予生活的悲哀乃至个人的无能为力。
这个月亮，千百年来不会有什么变化，西升东落，阴阳圆缺，始终“不渝”地照耀着人们在黑暗当中的夜行。而彩云却由此被淡化了，与黑夜中倘若避开这一轮月光，依稀地看出那云彩，却是在凄淡时挑战着漆黑的迷离，将轮廓永远留给人间。而它的移动比之月光来还要快的许多。。。。。。
最后一次见到娥儿，是在八十年代了。一个清晨，赵老爷子照例“提”着这双厚重的老头鞋走在晨练的胡同里，悠闲中似乎感受到晨光的某种预示，嘴角间不经意地流出一种自然的笑意，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了，膝下并没有能够有一个子女，经历的所有磨难似乎也只能用这种深深的笑意所淡漠，也或者是为了去遗忘。清笑间偶尔从嗓子里哼哼出这几句京剧的台词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今天，依旧的这般，淡然笑着，小曲哼哼着，走着走着，眼前站着一个中年的妇女，“禁锢”住了他的目光。齐肩的短发批撒在一身花格的衬衣上，干静而利落，面容虽已经布满着沧桑的皱纹而憔悴，但谐和的五官依然能够显现出青春时的风采。她，就如同是被这清晨的朝阳“送过来”的，送到他眼前，突然就立在那里，同他隔着有20多步远，仍然是在用一双硕大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
离别是眩晕默然状的，而见面竟然也是在浑然晕厥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任何可能。
——你？
——是我，我是娥儿。
——啊？你。。。。。。你
——我来看看你，好不容易打听到你还在这里居住。
——娥儿，你真是娥儿？快，快，回家再说。
赵老爷子转而“清醒”后，依旧还是这般的洒脱和干脆。笑意和闲逸虽马上“收起”了，但是风貌犹存。用手时时指引着娥儿，来到了他的家中。
——娥儿，你这是从哪儿来？那年你和家人去了四川，就再没有了音信，哦，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沏杯茶喝。
——不用忙了。我从成都老家来的，来看看孩子，也顺便来看看你
——哦，你的孩子多大了？在这儿呀。
——是，在这里上学。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样？孩子呢？
——咳，我嘛，文化大革命还不是东躲西藏的，也就没想到找老婆了，一个人吧。
——。。。。。。
娥儿再次无语，仰起头来环顾了一下这间房子上下左右。
——你很好吧？
——我还好，就是家里家外、大人孩子的紧忙活吧，一转眼，我们都这个岁数了。
——咳，一晃我们都快老了。
说完这几句话，此时此刻，屋里突然异常地宁静了下来，突然的哑然中谁不知道该要往下继续说什么。一阵过后，终于，娥儿的眼睛低垂了下来，一只手向上衣兜里掏去，当她再次仰起头来，将掏出来的手帕向眼睛上擦去的时候，赵老爷子看到了她发红的眼圈里涌出了泪水。
——娥儿？
——娥儿，你的生活不好吗？
——（呜咽中）我那个男人对我越来越不好，脾气很坏，而且还经常的打我
——啊？他#的，混——蛋。
老爷子愤怒地几乎是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在屋里来回狂转着，他曾经深爱过的、憧憬过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现状，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你为什么不马上同他离婚？你为什么当时不来找我？你为什么。。。。。？
——我那个男人当初也是还好的，因为我的父母最先看中了他，在家里的安排下，我嫁给了他，他对我的父母也是很好，在我父亲临死前都是他整天整夜地伺候在床前，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我还是忍了，谁想到后来越变越坏。
——哎。。。。。。
——现在想起来，当初。。。。。。当初我们。。。。。。
——娥儿。。。。。。
赵老爷子终于按奈不住汹涌的心潮翻滚，激动地站在她的旁边，将手紧紧地按在她的肩上，真就想立刻把她抱住，任这泪水夺眶而出，但又矜持了一下，继续聆听着娥儿的诉说。
——但是，已经都太晚了。太晚了，所有。。。。。。
——不晚，娥儿，我们现在还不老，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没有再找女人，就是心中时刻在想着你呀，娥儿。。。。。。今天，我还要说，我喜爱你呀。
言语间，他跪下那瘦高的身躯，终于将娥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样的一个在今天看似“简单”的拥抱，他整整等了20多年。
很久，很久，二人就是这样不动地抱着，娥儿的眼泪流过了他的面颊，淌过了他的嘴唇。咸涩之间他不仅品到了一种苦，还有一种特殊的柔情，他不想再来放弃了。所有的经历和等待即使再过漫长，终究可能就是为了某个时刻。
——和他离婚，娥儿，我想娶你。
——。。。。。。
突然间，娥儿推开了他，快速地整了整衣襟，将眼中的泪水擦了又擦。沉静般低吟出软软的声音
——我知道，知道的，我很对不住你，想当初其实我也是想嫁给你的，但是，那个环境你也知道，哎，我的命不好呀。。。。。。
——现在是什么社会，打人本身就是犯法
——哎，你不知道，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最小的还在上小学，经济条件又不好，如果我和他离婚，这个家庭就完了，孩子怎么办？
——娥儿，那你？
——好了，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刚见到你辛酸。。。。。。
——你？娥儿，你还是不喜欢我吗？说说我们在那个中秋月下讲的话，你还没有跟我讲完啊。
——说那些已经没有用了
——那你为什么。。。。。。？
赵老爷子始终没有忘记提起这很多的“为什么”。殊不知，对于生活而言，很多问题不是问出简单的几个“为什么”就可以来解析全部的。是如爱情，当本就发生了的时候，如果偏要来问个为什么，那么，爱情就有可能不是爱的本身。而对于爱情外延出来的更多东西，“做什么”可能比“为什么”还要来的更加重要。
善良的老赵爷子终于只停留在想把这样很多的“为什么”问个究竟之尺度上，而大都的人生轨迹还会在按照它特有的惯性轨道上继续行进着。也是在夜色降临的时刻，他送娥儿回去，走在那灯火珊澜的街道上，街外的景色较之过去明亮了很多，楼群在拔地而起，人们的眼睛被色彩斑斓所牵引着，照实地也感受不到了月光的存在。
他和娥儿肩并肩走着，想说什么又很难再多张开嘴。而此刻的娥儿那双大大明亮的眼睛在左右顾盼着什么。忽然间，轻轻拉了一把赵老爷子的袖子。
——你看那月亮
果然，在两个楼宇之间，一轮明月静悄悄地挂在了那里。。。。。。
——嗯，那月亮真的又快圆了
——中秋节又快到了，是吗？。。。。。。
笔落此处，心脏的承受能力已经在多次受到这种冥思之中自然阐发的情感激荡中，将要达到极限。收过神来转眼看了看窗外，月亮却还是在月牙的形状，幽光中，我真的想再看一看那明月圆时里面隐约显现的环形山，那模糊的片片黑影。即使那是个很浅淡、很深邃的影子，我总也想要来定睛地看它一番。。。。。。
就这样看着，耳边竟依稀传来了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声，以及心中再次踊跃起的那另外一种柔情。。。。。。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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