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味道的记忆

巴图鲁-刘勇 

2018-02-16 阅读 1055

关于味道的记忆
“记忆”这个东西很奇怪，一说起记忆，我们总想的是人和事，景和物，场面和经过，但其实“味道”也在记忆里。
现在吃水果蔬菜，人们经常说的“跟过去的味道咋就不一样呢”其实就是在拿现在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味道进行匹配。过去在火车上，谁要是拿出一根黄瓜来吃，满车厢的黄瓜的清香味，仿佛一下子由拥挤的车厢进入了清凉的田园，再奔波的旅程也会因为这一股子清香而忘记疲惫。小时候班级里谁要是带个橘子，上课的时候你都不用看，光用鼻子闻就知道，它的主人正悄悄地扒开橘子皮儿，满屋子的橘香，比花露水散播的还快。我还喜欢同学文具盒里的香橡皮，比我手里的绘图白橡皮味道好闻多了，是甜甜的水果味儿，时不时地借来，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它的香味吸干，还回去的时候还依依不舍。我的一个同学还有好几根三棱的铅笔，居然是散发菠萝、苹果的香味的那种，羡慕得要紧，自己拿着一分钱一根的原木色的“笨”铅笔，总是自惭形秽。还有印象深的就是喜欢闻拖拉机的尾气，拖拉机突突突的响起来的时候，屁股后头冒着黑烟，空气里有一种要起飞的味道，我和好几个小伙伴兴高采烈地站在车后面，贪婪地闻着，以至于车开走了我们还要去追。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缺什么微量元素，也没人告诉尾气怎么有害，反正就是爱闻。和它相关的记忆就是我还爱闻汽油和煤油味。爸爸有个火车头外形的小打火机，是放汽油的，不是现在的Zippo油，是真正的汽油，他视若珍宝，轻易不放在桌上，我对那个加在棉花里的汽油味格外喜爱，有时趁他不注意还要把棉花芯都倒腾出来，陶醉且贪婪的嗅上一阵，那是一种工业的味道，仿佛硬汉子都要有这个味儿。家里的煤油炉散发的则是另一种味道，它绵软低调，总是和米粥、炒菜的味儿混合在一起，这个大概是唐山地震海城地震之后家里住地震棚的时候经常用的，所以也有模糊的记忆，几年前路过新疆街，偶然间在一家蔬菜商店闻到了 这个味，给我欣喜得不行，站在那里闻了半天，最后啥也没买就走了，老板白了我好几眼。
这是一些平日里特殊的味道，其实是童年生活的回忆。要是赶上过年，还有一些专属于过年的味道。第一当属鞭炮的硝烟味。别人放鞭炮是为了听响儿，我放鞭炮主要是为了闻味儿。小鞭儿放完之后，地下残留的红纸屑，还有底火后面的黄泥，遍布庭院，这个时候赶紧站过去，闻着硝烟硫磺的味道，再弯腰捡出没响的“瘪子”，拿锤子一个一个砸出响来，或者撅成两半，对着点火放“呲花”，那乐子简直就甭提了，一时半会玩不完，自己家的放没了，就提了着斧子，满大街找没响的小鞭去，三五成群的拿着斧子榔头的满街逛游，倒也没有一个像拦路抢劫的。
第二个年的味道就是新衣服的布味儿。无论是的确良还是卡其布或者棉布，那时候是不会先过水再做的，也没现在那个卫生的意识，只有过年才能穿上件新衣服，新衣服就是不一样，穿在身上，那个布散发着一种清新的类似西瓜似的味道，好几年我都是捡我姐的衣服，母亲把我姐的衣服拆洗完，再翻过面料来重新裁剪，做成“新衣服”给我穿，倒是也不嫌弃，只是缺少了那个新布的味道，总是心里闷闷不乐，后来大些了，过年穿上真正新的衣服了，闻着那个味儿，得意高兴的不得了。
第三个味道，是家里被褥床单刚刚浆洗完的浆糊味儿，年根底下，母亲把被褥上的套子拆下来洗一遍，晾干之后再放进盆里，打好的面浆倒进去，让布单充分匀称的吸收，然后挂在院子里晾干，再拿回屋里，用嘴均匀地喷上一些水，然后放在捶磨石上，拿棒槌反复敲打，这就是过去的熨烫工艺。这之后的被单就又平整又挺阔，晚上盖上这个被子，闻到的新鲜的浆糊味儿感觉特别舒服，现在想想其实可能是经过太阳晒过之后的臭氧的味道。
年龄渐长，童年挥手再见，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味道就变成了发黄的小人书，被收藏在记忆的童年的小箱子里，来不及品味咂摸，人就大了。
现在的我对气味也极其敏感，记忆里总会保存几种特殊的味道，有的时候想起某个人某件事，不是出自对形象的记忆，而是味道。比如香水味，我喜欢各种香水味，倒不是自己如何女性化，而是觉得香水味能装点一个人，走廊里、电梯里一走一过，一阵淡香掠过，凭记忆可以推知某人刚刚经过，那简直像侦探一样神奇。
2016年和精神病人打过交道，他们吃过的常规药“氯氮平”之后身体就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我对此记忆犹新。2017年的某一天，我在桂林路附近走路，人来人往，忽然之间一下子闻到了空气中极其微淡的氯氮平的味道，我心里立即推测，迎面走过的几个人里一定有一个精神病患者。为了证实自己根据味道进行的推测，马上转身追上去，快步超过他们，再装作无意折返回来仔细观察，果然有一位大姐目光凝滞，表情略显木讷，穿着也有别于旁人，她身边的一个青年小伙，手拉着她唯恐走丢的样子，一下子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长了个警犬的鼻子。
现在的我，最喜欢的是阳光的味道。走在花园里、树林下，阳光晒在身上，扑进鼻子里的味道让人最舒服，没有任何装饰，热烈又不浓密。家里洗手间有个小型的臭氧消毒机，每隔半小时会自动放出三分钟臭氧，在最狭小的空间里，居然让人一下子有走进大森林大草地般的感觉，仿佛太阳的味道。
童年记忆里的味道满是快乐、亲情，成年后记忆里的味道满是交往、关系，而人最喜欢的味道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阳光和宁静。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即是无，无即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