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稱謂的民俗文化闡釋】

    在濟南，“二哥”的稱謂算是久違了。先是“同誌”大行其道了幾十年，而今則是“先生”、“哥們兒”、“大哥”不絕於耳。多元化的社會、多元化的時代，人際稱謂呈多元化發展趨勢，當然可喜可賀。然而，上推六七十年，妳在路上要是冒昧地叫年齡相仿的陌生男人一聲“大哥”，輕則會招來一雙白眼，重則很可能就要遭受一頓皮肉之苦了。
    過去在山東大部分地區，“大哥”其實是一種蔑稱，“二哥”才是對對方的敬重稱呼。譬如，過去在濟南常常碰見這樣的場景：“借光二哥，到香磨裏怎麼走啊？”被詢問者會熱情地給妳一番詳盡的指示，甚或高興地對妳說：“跟我走吧！”等到了地方，順口說一聲：“到了。”不等妳道謝，他擔著挑子原路返回了，實際上他原本就是專程來給妳領路的。“借光二哥，使使火點棵煙。”正在抽煙的陌生兄弟會立刻很熱情地掏出口袋裏的火柴，劃著後雙手捧起幫妳點燃香煙。當地人好客、講究禮數，妳尊他一聲“二哥”，他就把妳視為知己、視為兄弟了。既然是兄弟，幫忙的事兒自然不在話下。
    外地人不解的是，中國人自古以大為榮、以大為尊，什麼“夜郎自大”呀、“大官人”呀、“青天大老爺”呀、“大丈夫”呀、“道上老大”呀，甚至穿上一身制服，也會立馬“大”起來成了“大兵”或“大蓋帽”；可在這兒咋一到了“稱兄道弟”時，“大哥”立馬就“貶值”了呢？況且在中國文化中，幾乎凡是帶“二”的都不是個堂堂的數字，以它為稱謂，也總是含有輕蔑、貶評的含義，譬如店小二、二流子、二狗子、二半吊子、二流八蛋、二百五等等，就連祖母輩的“奶”一加上“二”，也立馬下降好幾輩，成了人所不齒的“二奶”。可在這兒，“二哥”怎麼就成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尊稱了呢？
    試圖和民俗講道理是徒勞的，所有民俗事項都是老百姓在長期生活中約定俗成的。但每一個民俗事項又都有著深厚的文化根源。“二哥”稱謂自然也不能例外。滿天下的人們都愛稱山東人是“山東好漢”。山東好漢的代表人物，婦孺皆知的是好漢武松武二郎。《水滸傳》和《金瓶梅》故事的發生地，主要在山東。山東陽谷的景陽岡，則是武二郎“精拳打死山中虎，從此威名天下揚”的地方，至今遺跡尚存。那武松長的是“身長八尺，相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力氣”；而武大郎卻是“身不滿五尺，面貌醜陋，頭腦可笑”、“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三分像人，七分似鬼”，諢號“三寸丁谷樹皮”。在性格方面，武松有景陽岡打虎、醉打蔣門神，夜走蜈蚣嶺，智取二龍山、殺嫂、鬥殺西門慶等英雄壯舉；而他的哥哥武大郎則是生性懦弱的“窩囊廢”，民間至今還流傳著他的許多歇後語，諸如：“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武大郎攀杠子——上下夠不著頭”等。由於武大郎的“窩囊”，終致其妻潘金蓮與西門慶勾搭成奸，使得他成為戴綠帽子的“王八”，並最終因此而死於非命。有些外地人問，妳們為什麼不讓稱呼“大哥”，此間的老人會答曰：“大哥是王八。”此說即濫觴於此。
    武二郎的形象深植於老百姓心中，影響民風民俗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尤其是隨著武松戲劇和武松曲藝的傳播，相貌堂堂、勇猛英武、剛強俠義的武松形象更為廣大老百姓所崇拜。山東快書這一曲藝表演藝術形式，最早就是因主要演唱武松故事而聞名的。鹹豐年間（1851—1861年），山東濟寧一帶有個貧寒的讀書人趙大桅，為生活所迫，編了一些說武松故事的順口溜，趕集賣藝。後來學習了山東大鼓裏近似韻白的“竄鋼腔”，使用山東大鼓的打擊樂器“梨花片”（銅板），逐步形成了這個曲種。這一曲藝形式定名前，一直被群眾稱為“唱武老二的”、“唱大個子的”。直到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六月，高元鈞在上海大中華唱片廠錄制唱片時，才正式定名為“山東快書”。“二哥”稱謂，具體說應是一種“英雄崇拜”、“武松文化”影響的結果。受此影響，濟南人更加充實了原本已有的崇尚忠勇、秉持正義、熱情好客、無私待人、敦厚闊達的淳樸民風。
    無獨有偶。武松行二，另一位濟南英雄、唐代開國名將秦瓊，在賈家樓（濟南原老城西門外篦子巷北口）“砍血為盟，誓結金蘭”排行也是老二：“魏征居長行大，秦瓊行二，徐茂功老三，程咬金行四……”秦瓊，字叔寶，濟南懷仁裏人。提起秦瓊，千百年來，他在山東人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位於千軍萬馬之中取敵人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英雄，更是一位心甘情願為朋友“兩肋插刀”、“拔刀相助”的好漢。至今，老濟南們還常常在茶余飯後聚在一起，對有關秦瓊與敵人交戰神勇無比的故事津津樂道。傳說秦瓊世代在濟南西關花店街一帶以打鐵謀生，人稱“冶鐵秦家”。秦瓊年輕時曾在歷城縣衙門當壹名捕快，他為人慷慨仗義，待人義氣為先，廣交天下英雄，江湖上尊稱其為“秦二哥”。他曾因解救幾位犯案的好漢，自己甘願忍受官府的嚴刑拷打，因而在江湖上獲得“仗義”的美名。
    秦二哥不但為人仗義，而且十分孝順。在千佛山西盤道唐槐亭西側，有一株形狀猶如母親懷抱嬰兒的“母抱子槐”，相傳就是秦瓊到千佛山寺院為母親許願燒香，曾拴馬於此樹，故而被稱作“秦瓊拴馬槐”的。據說唐槐亭曾是秦瓊廟的遺址。由於秦瓊是大唐開國元勛，同時又是仁義之士，為百姓專做好事，深得百姓的信任和擁戴，人們便在其故鄉建起廟堂供奉。起初，在秦瓊廟裏塑了一座秦瓊像。但奇怪的是，這雕像一直站不穩，仔細檢查修整後仍然如此，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一位老者解開謎團：“秦瓊是一代忠臣，他一生扶持唐王李世民，死後也不願意獨占王位！”於是，人們便把秦瓊的雕像挪開，在廟的正中央重塑了一座李世民的雕像，“秦瓊”這才昂首挺胸地立在一旁，任憑雨打風吹，一副巋然不動的樣子。這一故事雖為傳說，但秦瓊恪盡職守，連死後也不忘自己職責的美名流傳至今。
    秦二哥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孝敬老人、仗義疏財的山東好漢。他是著名小說《隋唐演義》中的主人公，也多為其他文學和文藝作品所稱道。在濟南他更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有《秦瓊賣馬》的曲目廣為流傳。老人常回憶過去濟南勸業場和土山中藝人們對秦瓊的贊頌：“說秦瓊，道秦瓊……”。“二哥”的形象深入人心，人們自然樂於他人稱呼自己“二哥”了。
    武松、秦瓊都是英雄，又都排行老二。湊巧的是，儒家學說的創始人孔子也是排行老二。濟南自古就受儒家文化和齊魯文化的浸染，孔子又是人們尊崇的“聖人”。文可治國，武可安邦。安邦治國的，竟然都排行老二，所以民間就有了所謂“老大憨厚、老二精明”的說法。世上之人，誰甘於當一個憨人，誰不願意讓別人說自己聰明些？況且人們有都受到“英雄崇拜”的影響，“二哥”稱謂的流行，就不足為怪了。
    當然，也有學者從另一民俗角度尋找尊稱“二哥”諱稱“大哥”的文化淵源。有兩種原因：一是武松文化影響，二是當地拴娃娃的民俗所致。不過，這兩個原因，武松文化應是外因，拴娃娃民俗才應是真正的內因。
    舊時民間有拴娃娃的習俗：婦女婚後無子，就要到娘娘宮請回一個泥娃娃，稱為“娃娃大哥”。被帶回家的泥娃娃被視為家裏的“首生子”，把它放在碰不著的地方或炕頭，為它穿上小衣服，夏穿單，冬穿棉，隨季節變化而換裝，每天還要在它面前擺上碗筷飯食，把它當活娃娃看待；即使“拴娃娃”的母親生了兒子，由於家裏已有一個當活人看的“娃娃大哥”，行大，所以即使是“頭生子”生下來也一律排行老二。
　　一聲“二哥”，引出了這麼多考證和附會，說明這個民俗事項民間文化根源確實豐厚。回想叫“二哥”的日子，妳會覺得那歲月是那麼大方親切，那時光是那麼充滿親情，那人際生活是那麼和諧如家。
    “二哥”，妳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