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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溪,葛溪

 葛溪,葛溪

 


深冬晚雾垂降,灰白的雨星一层层濛浥,山冈宛如一艘艘乌篷船,浮出阔叶林的斜影。青黛色的,南方延绵的山峦,被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收紧。清疏的田畴尚有嫩黄的草芽冒出。我站在青板乡徐村周家桥上,溪流哗哗,从上游的河湾,如一群奔牛,突然回头,返身向西而回。樟树林在岸边空阔地,远远看去,形成一道墨绿的幕帘。在古老的记忆中,这道幕帘,是南方河流精美的发饰。河湾是个半弧形,在灌木遮掩的黄昏,葛溪几许冷涩和肃瑟,让我觉得天空是充盈在毛玻璃器皿的液体。雨积在晚雾,湿漉漉的,树叶有水滴慢慢滑落。这是时间的沉默表达。低矮的,游弋的,渐黑的黄昏,假如这时岸边有一盏灯亮起,烛火摇曳,那么点亮这盏灯的人,是我亲爱的人。

在葛溪河边,我走了几天,每天都遇见了送葬的队伍。他们戴着白帽和长头巾,低着头,拉着黄黄的稻草绳。他们沿葛溪,在田埂路上,沉默地走(或许,有人在暗暗抽泣,但我并没听到——抽泣声被细碎的冬雨扯散,细碎地撒入了封冻的泥层),走得比河水还慢吞吞。白汤汤的河水,只是千万年始终噹噹噹地流。前日,读到我喜欢的诗人颜梅玖诗歌《与死者密谈》:……你沉默着,带着动物性的忧郁和冷漠:/“波浪起伏不意味着永生/波浪平息不意味着永死/岁月空虚。我扮演了我自己的替身/我太入戏。以至于替身消失时/我不得不追随他而去”甚是哀伤。我边读边想起了葛溪边送葬的队伍。——人面对任何的事物中,只有在面对一条河流时,会显示人绝对的渺小,人子如砂砾,被茫茫溪流淘洗,这样的渺小是因为河流的绝对强大。河流就是恒古的时间。同样,临河观水,人亦是绝对的孤立无援,生命的繁衍不息,我们作为其中一环,也只是河水的一个横切面。北宋诗人、政治家王安石于皇佑二年(1050)从临川去钱塘,途经葛溪,宿驿站中,秋声扰攘,悲从中来,作了葛溪驿》:“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残月秋夜,漏寒露早,梧桐潇潇,山冷水长,葛溪渺渺,不免忧郁悲凉。

葛溪是横峰主要水系之一,发源于磨盘山山脉下的葛源清源溪,终汇鄱阳湖。磨盘山山脉系怀玉山山脉的余脉,位于灵山西北部。我多次问乡人,青板乡因何得名呢?有人说是葛溪上有青石板桥,有人说青山多板栗树。在徐村,临上德公路,几年前,仍有古码头旧址,村里乡邻还在码头的石埠上,洗衣洗菜,下河摸鱼网虾。青石板桥已不存在了,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中,却一直横跨在河湾上,在樟树洋槐的掩映下,驮着南来北往的乡客。或许在更为久远的农耕时代,葛溪是一条更为宽阔的河流,河水滔滔,两岸青山的倒影在漂移,作为深山区的磨盘山人,灵山西北部脚下的世耕人,葛溪是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水路,把茶油、茶叶、蘑菇、笋干、薯粉、葛粉、药材、毛皮等山货,装上木筏,沿河而下,进入信江,送往江南名镇河口,分散世界各地,也把食盐、布匹、纸墨、瓷器,带回山里。和岑港河一样,葛溪也是横峰的水上“丝绸之路”。在春夏雨季,山中的木材毛竹,扎成伐,顺水而下,到信江边的码头上实物交易生活日常用品。葛溪的码头便多了去往异乡的人,茶客、进京赶考的人、流徙的异乡人、闯荡世界的人,上了青石板桥,望望青山如黛,山峦如眉,天空瓦蓝,浪荡的人有了惆长的乡愁。我在葛溪边纵目远眺的时候,想起了沈从文的边城世界——沱江。沱江两岸挂满了灯笼,月碎江水,翠翠在唱着山歌。葛溪沿着山谷两边的狭长地带,静静地蜿蜒,葱绿的阔叶林时而稠密时而稀疏,浓淡的江南写意有了雅致的境界。峰峦竞秀,溪水如洗。

好友黑陶写《塘溪》:“夏夜多美。飞动的萤火,流泻的星,世界充满了清凉、纯蓝、裂冰似的移动碎光。”我没有见识过葛溪的夏夜,想必也是溪水滑动,萤火如织。我多次途径或溯游葛溪,脱口而出的是《诗经·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是人生美好而艰难的境界。是我们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一个梦境。这是生命的全部奥妙。孔子以河流喻时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是哲学。河流是繁衍,是生物学。河流是繁杂的街市,是社会学。素练的葛溪,沿溪流而下,在每一个开阔地,散落鎏光的村舍。葛溪,使我们的生命得以发育。

记得多年前,有一次从青板乡沿山道去葛源,下了山,见一片乔木林郁郁苍苍,葛溪从一个小村子隐约而来,夕阳斜照,斑驳的光线泻于林间,我下了车,沿河徒步慢走。暖阳晒在肩上,村子的屋舍没入阔叶林里,院子的墙垣开满了蔷薇花。我始终没有忘记这个情境。乙末年冬,肖建林陪我溯游葛溪,时值清冷冬雨之后的下午,葛溪有些苍寒,落叶的乔木生出几分肃穆和苍劲。深岁水寒。作为一条生衍不息的河流,葛溪始终不曾改变的是那种葱郁中透出沧桑的雅姿,这是一种格调。

忘川之河,格调之河。葛溪,我们的蓝印花布。

 

 

                                     2016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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