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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红:能不忆端阳?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彭玉红,网名忘忧草,天门张港人。现任职于武汉某高校。业余爱好植物和旅行,并记录下它们。

能不忆端阳?

1.

当北方人说冬至大如年,我不以为是,在我眼里,南方的端午才是赛过年呐。

节日总与饮食相关,天门张港一带,农村端午的吃比平日丰富的多,有粽子、油条、哈笋、酒糟、腌鸡蛋。张港旱田多,喂鸭子的少,故少有鸭蛋,腌鸡蛋吃的多。当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去那个神秘的黑坛子里捞出两三个鸡蛋,洗干净煮熟,把蛋一切两半摆在碗里,算一个贵菜、荤菜。遇上臭咸蛋也不会扔,剥开满屋里闻起来臭,吃起来啧啧别有一番滋味。

端午的玩乐,是大人小孩都穿新衣服啊。过年穿新棉衣,而夏天的新衣服多在过端午的时候穿上。女孩子一穿上新裙子,就喜欢转圈圈,你看,你鼓鼓的裙子开出了花,好好看哦!被逗乐的小女孩开心地跑过来跑过去,快乐像一个行走的棉花糖。

端午前后,满村的栀子树开花了,村里的姑娘媳妇把栀子花戴在发间,别在衣扣里,惹得古板的女人看不惯却有些羡慕地嘟噜一句“像个妖精”,转头摘一朵悄悄泡在清水碗里。

划龙舟,没有,村里人听说的多,见的少,也许是人工河太窄,襄河太宽,没有合适的场地。后来读到欧阳修的《新五代史》,里面有一句:秧开五叶,蚕长三眠,人皆忙迫,划甚闲船?意思是农事忙的很,划什么闲船,哪有闲工夫划船,读到这我笑了,这话甚是可爱,欧阳修说的分明是我的乡村嘛。

农村出嫁的女儿有接五月、歇六月的习俗。端午比年大,女儿回娘家。女儿多的家里这天最热闹,拖儿带女全都回来,大大小小屋里挤满十几口人。新旧姑爷与丈母娘一番客套后,一碗酒糟煮油条就端上堂屋的方桌,小孩子对着碗里吹一口气,咪一口酒糟,“好甜啊”,女儿用瓢羹挑一口边喂孩子,边和母亲讲讲话。丈母娘看女婿,女儿看孩子,皆是越看越欢喜,一屋人沉浸在端午的节日气氛里。

按礼节,回娘家的女儿不能空手而来,要给娘家人送油条、鸡蛋或猪肉。一个女儿送一篮子油条鸡蛋,五个女儿,咋吃的完咯?村里人故意问,被问的丈母娘假装发愁,实则满心的开怀自豪。

端午虽然不及过年那么隆重热闹,却让村里人在最为辛苦的劳作之余,像猫伸个懒腰一样享受片刻的欢愉。

2.

天刚刚亮,母亲就听到有人叫喊“虾幺,快走啊走啊”,一行打粽叶的女子兴奋得如枝头早醒的鸟叽叽喳喳。

母亲小名虾子,排行老幺,上面的哥哥姐姐11人尚未成年,在解放前后不是病死就是饿死。爷爷前后讨了3个老婆,年近50才生下母亲。老年得女,一根独苗,在爷爷眼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母亲像河里最小的虾可怜,取名虾子。活下来不容易,爷爷反着期望母亲像一只虾能活下来。按辈分村里人大多喊母亲的小名:虾幺。

长粽叶的地方是离村子六七里远的江滩,一处又一处的洼沟里,一人多高的芦苇如竹子婷婷直立晃晃荡荡,巴掌宽大的叶片生为端午,等着前来采摘的人们。掰下芦苇杆一片一片摘下苇叶,头对头,尖对尖叠好。人不小心踩空滑倒了,鞋子湿了,丝毫不影响母亲的那股饱满的干劲。

打粽叶凭的是巧劲,母亲刚开始没有经验,连根部的叶子也摘下来,小又黄还脆,顶梢的太小也不能用,只有中间段的两三片苇叶最好。用手掰下的苇叶,带叶鞘剥了下来,被称是“脱裤子”。后来有了经验,带上剪子,剪下来的苇叶既好看又轻松。

篮子差不多装满了,母亲沉沉一篮子挎回来,胳膊上留下蚊虫叮咬的红疙瘩和深红的凹印。

煮好的粽叶剪掉小尾巴,放入清水里浸泡,两面刷子刷干净,然后开始包粽子。母亲手巧,两片粽叶叠在一起,两手一绕,成了锥体,放入泡好的糯米,食指和中指一夹,上部的苇叶顺势下折再封口,用棉线捆扎紧,一个尖细的三角粽就包好了,一串十个,挤出一幅欢乐富足的样子。

我学大人用筷子在米里插几下,米太多,苇叶涨破,拆开倒出一点米,反复2次,两张苇叶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冷水下锅,包好的粽子,糯米与苇叶在滚烫的热水里相互成就升发,米粒在变软糯过程中裹满青绿的粽香,满屋的热气带着清香直冲屋顶,直入鼻尖。

提着温热的粽子,母亲吩咐我“给河那边的幺妈送过去。”

河是一条人工河,幺妈是隔了几辈的族亲,对没有哥哥姐姐疼爱的母亲格外多一份关心,按辈分母亲叫她姐姐。幺妈家里有好吃的,她多多少少不忘给母亲送到家里。幺妈看见我过来,接过粽子,摸着我的头直笑, “我的乖乖,难为你,给幺妈提粽子来了啊”,幺妈说得我心里温暖甜蜜,顺手递给我一个牛瓜扛回家。

从小吃清水粽,里面不加任何馅料,用筷子穿着沾白糖吃,糯米的黏香夹着白糖颗粒咬的咔脆响,手上、嘴巴上沾满了糯米浑然不知。

清水粽的味道糅合了打、洗、剪、包、扎、煮的记忆,包裹了母亲的味道。当市场上出现肉粽、绿豆粽、咸粽等众多口味的粽子,它们于我,只剩一个动作:买。我固执的认为,这些粽子浅尝即可,不可多吃,其味道不及正宗清水粽的十分之一。清水粽成为我评判其它口味粽子是否好吃的标准。

3.

现在吃油条已是常见的早餐,我小时候,只有端午才能吃上油条,先是几分钱一根,后来涨到一角钱一根。

那时,我把油条称作油果子,估计与人们把油条当作珍稀之物,当作馈赠亲友的礼品有关。在七八十年代,物资贫乏,人们生活清苦,走亲访友,用油条代替奢侈的水果和礼品,因而被称为“油果子”。我的同事是天门竟陵人,他说小时候叫油条“油鼓子”,想想油条刚起锅的鼓泡,蛮形象。

油果子、油鼓子,大同小异,天门人的叫法。

父亲曾经自学过一点白案。端午的前两天,母亲吩咐父亲炸油条的事,炸多少面粉,什么时候炸。父亲做农活不内行,说起炸油条话多起来,颇有些骄傲,村里没有几个男人会炸油条,父亲自封师傅。

炸油条,揉面是力气活,加水是技术活。面粉倒进搪瓷盆,倒入适量的水,先是用温水把明矾、碱面和食盐拌匀,明矾和碱的比例是炸油条的核心技术,比例失调面活不开,油条是硬的、苦的。面和水的比例多少全凭经验,面硬了加水,面瀼了加面,边揉边加。和面时父亲不慌不忙,若有所思,一副干大事的样子。一盆面被父亲的揉来拌去,一直到它变得光滑劲道。

接着是醒面。醒面的时间,三四个小时,也是父亲做其它准备工作时间,准备柴火,倒油入锅。面醒好了,父亲深吸一口烟,在地上庛灭手上的烟头,系上围裙,在围裙上揩干手,在面盆里揪出一团面,放在案板上揉几下,熟练地擀成长条状,然后切成厚2、3厘米,长10厘米左右的条状,两条上下叠好,用筷子在中间一压,压得太紧,两条会粘连在一起,压得太轻,油条在炸的时候两条会分离。压得不紧不松,提起、旋转、拉长,一气呵成,放入油锅,滋啦一声,筷子翻动,油条快速地打个滚,如气蛤蟆一般,激烈地鼓起了大泡,膨胀成一根金黄、香酥的油条。父亲娴熟利索的动作,认真的态度,大师傅的模样,让我好生崇拜。

父亲的手艺在村里传开,被隔壁三家的人轮流请去炸油条,为在供销社上班,常年不在村里的父亲挣回不少的面子,获得面子上的尊敬。

父亲也有失手的时候,炸的油条不蓬松,啃着发硬发涩的油条,父亲分析,“10斤面粉,一两半碱,二两半明矾,比例没错啊,醒好的面,也临时添加小苏打和碱水了啊。”

父亲去街上问白案师傅,师傅回答“根据季节、气温不同,灵活掌握。”

“关键就在这灵活掌握,今年的气温与往年不同。灵活不灵活,全凭一颗心,功到自然成。”父亲自言自语总结完毕,鼓励自己待来年一定成功。

油条吃多了,嘴里打血泡,吃不完的油条变硬变馊但绝不会浪费。父亲发明鸡蛋煮油条的吃法。油条切断,放入水中煮软,打入鸡蛋花,撒上一星点油和葱花,一碗为之心动的油条鸡蛋端上桌。为了吃上一碗油条鸡蛋汤,我曾多么希望更多的油条被剩下。

社会上传言明矾炸油条对人体有害,其实是一个掌握合理量的问题,当市场上的油条加入了地沟油、油条精,我就很少吃油条了。

哈散是除了粽子油条外,只在端午前后吃的一种油炸食品,形状类似新疆的馓子,但要细小的多。哈散的技术配方不易掌握,村里人一般早上赶街去买回来吃。有的哈散细如面条,香脆可口,呈环形栅状,数量按一耙一耙算。掰断一根,望起头,一节一节往嘴里送,是小时候一种炫耀的吃法。

哈散丝瓜汤,和油条鸡蛋汤一样,是小时候端午节才有的又一道美味,丝瓜青绿如玉,入口软滑,长长的的哈散在汤里浸泡变得又圆又粗,屋台前,几个小孩端着大碗比赛似的用筷子挑起长长的一根望起头去吃,不知谁在旁边喊了一声“快咔,汤快泼了。”

村里人习惯把端午节叫过端阳。端阳过后,夏天变得更加炎热,苦夏的农民又要忙成螺陀。夏风吹送,当新鲜的菖蒲艾草挂在城市的门口,平淡的食物与这个草木葱茏的季节一样深远芬芳,记忆的闸门打开,我仿若置身故乡的土地,能不忆端阳?

2023.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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