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1992年，我赴深圳去打工……
人生如同四季, 会走过春夏秋冬, 也会经历阴晴雨雪。这连贯而充实的生命全过程, 是一个执著不息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你会遍尝酸甜苦辣, 深刻理解, 因为这执著而衍生的美丽。
1992年春天, 因为要求调动到已联系好的其他单位, 被所在企业卡住档案而不予放行。在忍无可忍之下, 任性放弃, 告别了关系错综复杂和臃肿懒散的原单位, 远赴深圳, 开始了人生岁月的八年打工生涯, 那年我30岁。从30岁到38岁, 人生最富精力和经验的年轮, 奉献给了打工企业。
说起选择在深圳去打工, 纯属偶然。80年代末期,因为工作关系, 在差旅途中, 结识了南京的一个朋友W先生。W先生系文革前大学毕业的老知识分子, 毕业后先是在上海某译文出版社任英文编审, 参加了某著名英汉词典的编辑工作, 后因为解决夫妻分居两地问题, 调到南京工作, 任职于江苏某省级外贸集团公司, 是新中国第一代外贸工作者。八十年代末期, 与我相识时, 系该集团公司主管外贸业务的副总经理。
而那个年代, 在国有大型集团任老总和书记的, 一般都是部队转业的级别较高的老革命, 而主管业务的副总, 实质上是真正的懂业务的老总。W先生见多识广, 曾到过许多国家和地区考察访问和洽谈业务, 外语水平很高, 外贸业务能力甚强.其夫人, 是其大学的同窗, 也是江苏某省级集团的业务副总。W先生和我很投缘, 一见如故。 W先生还到我所在城市出差, 并到我所在的工厂洽谈业务, 我们一直保持联络。
九十年代初, 在一次偶然与W先生电话联系时, 得知他辞去该集团公司的副总和所兼职的合资企业副总双重身份, 到深圳打工去了，这令我深为震撼。要知道, 那时W先生已经年过五旬, 却放弃了处级领导职位, 放弃了一切义无反顾地去打工了。我想, 50多岁的W先生能在深圳生存, 我30岁难道就不能去打工？那时, 我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去深圳的。同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也在深圳等地, 发表了著名的南巡讲话, 令我等深受鼓舞。
深圳, 尽管我曾经去出过差, 感觉那里物价出奇的贵, 高楼林立, 灯红酒绿, 是有钱人的天堂和穷人的地狱。但当时,我是带着美好的愿望, 也义无反顾踏上了她的土地。八年的经历, 渗透了汗水甚至泪水, 其经历可以书就成一部中长篇小说。这里只述说其中的几件打工故事。
一、应聘经历
当年, 经过了2天的火车颠簸, 来到了陌生的城市深圳。由于所带盘缠不多, 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 次日上午即来到位于深圳罗湖区宝安北路的深圳人才大市场应聘工作。不来不知道, 一来吓一跳：人才市场大楼的外面, 连地上都坐满了人----来自全国各地的应聘者。大楼外面的几家复印店, 生意红火极了, 因为他们要替求职者复印大量的表格, 文凭和职称证书。买快餐盒饭的生意也兴旺呀。每天每位求职者, 光复印费用一项要消耗几十元, 因为要向里面的招聘企业投递个人简历, 应聘表格和相关的证件影印件呀, 进场费一次5元, 每天至少进场两次。还要到招聘单位去面试, 等等。
到过深圳的人都知道, 深圳的公交费用是非常昂贵的。因此, 每天的消耗, 在百元以上。这对于一个刚从内陆来的求职者来说, 是够呛的. 确实令人非常焦急的。要知道, 将自己的简历介绍有所保留, 人家招聘单位怀疑你的能力; 将自己的经历合盘托出, 人家又怕你干不了几天, 被其他单位挖走或者跳槽(因为人家不了解你的为人呀)。所以找一个理想的单位很难。在人才大市场经过一个星期的应聘并亲自到用人单位面试后, 由于盘缠陷入危机, 没敢再继续应聘下去, 匆匆到了一家模具设计制造企业上班了, 尽管所出条件一般, 但仍然走上了在特区的第一个工作岗位。
在这里工作6个月后, 遇见了一个来厂洽谈模具业务的港资老板，因为承接了他的模具设计/制造/试模/修模等任务, 与他有一些单独接触, 而他要在深圳建立一家独资企业, 邀请我加盟, 为他办理企业的一切开办手续, 并在深圳购买厂房, 包括设备的进口/安装/调试等重任，我接受了他的邀请, 此乃我在深圳的第二份工作, 在这家企业工作几年,历尽千辛万苦, 完成全部任务, 并出任该公司副总及总工。
后来, 我在深圳又多次变换工作。并在老朋友W先生的建议下, 逐步由做技术工作转向做外贸业务。但再也没有到过人才大市场去应聘了，因为在经历了一些单位后, 毕竟有了一些同事。大家在一起共过事, 这些同事了解自己的工作能力, 他们也有跳槽的, 就会把咱介绍过去. 这样就解决了应聘问题。 同时, W先生在我的工作事宜上, 也给我作过多次推介。W先生不愧为与我患难之交的真正朋友。
二、历经亚洲金融危机
1998年开始, 一场亚洲金融危机席卷世界.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 受到了很大冲击。 为此其他亚洲国家货币纷纷贬值, 中国政府为了恪守承诺, 人民币没有贬值, 尽管出口严重下滑。我因为早已转向从事以出口业务为主和兼职从事技术设计为辅的工作内容, 也强烈地感受那场危机。首先是出口业务面临锐减的局面, 收入下滑。二是很多台港澳和日资企业关门,兼职机会也变少了。
在无奈中, 1998年曾经跳槽四次, 并曾将一家港资企业兼职工作变成了本职单位。在那家企业工作了四个月, 期间一个人完成了三台机械设备的设计任务,且完全由我一个人独立完成机械部分/电气控制/液压气动系统/冷却及循环系统的设计, 并将其中的两台机器设备通过外协及自己带领两名技工亲自制造装配出来, 且完成安装调试和生产。但这个企业, 几个月下来只发了部分工资, 居然拖欠我上万元的工资。与我的付出完全不成比例，因此不得不愤然辞职跳槽。
在新的单位, 同事G先生看我为那个公司大量付出却被拖欠工资事宜寒心, 意外地帮忙找到一个收账公司，说是可以帮助去收拖欠工资, 收到后五五分成, 搞得我没法拒绝。三天后, 该公司在某路上找到了那个港商。然后，电话给我说是已收到七千元。让我下班后到某餐馆去吃饭拿钱。我下班后, 如约来到餐馆, 收账人员已点菜, 顺手将其中一半即三千五百元甩给我。然后, 对我胡侃起来. 说是一周内收回如下的三千元。为了防止收账公司闹出幺蛾子, 我只得在吃饭中间要求收账者不要再去找港商收钱了, 并且说那个余款我放弃了。而此哥们正在兴头上, 居然要来一瓶二锅头酒, 说到: '要放弃可以, 那你我将这瓶二锅头平分, 一口干。 咋样?' 几乎很少喝酒的我,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干了那一半的二锅头, 那可是超过60度的烈性酒, 足足半斤呀。那天我酩酊大醉, 在回来的路上, 与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擦身而过, 差点被撞倒在车下，想起来真令人后怕。
1998年的十一假期, 没有回家, 在深圳的那间租住屋里, 度过了十一和中秋节. 那一年, 洪水灾害也肆虐长江中下游。 在中秋节夜提笔写下了'一年一度秋风瑟, 细雨蒙蒙不见月。 金融危机又洪魔, 数家忧愁几家悦?也是那年年底, 再次准备从某公司业务部经理的任上跳槽，正在与外面的单位联系中。突然, 一天上午接到公司的常务副总的通知, 要我到他办公室。我十分纳闷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没想到那天副总竟然找我的目的是, 要我跟他一起跳槽。说已经在外面联系了两家单位, 要我抽时间陪他一起去面谈。
我在一周内,与他去了两家单位面谈。一家是深圳科技工业园某民营公司, 另一家是老牌的国企某集团公司。这两家单位与我们面谈后, 没有当场表态。但万万没有想到, 两家单位竟然分别都电话和信息通知我过去担任业务部经理, 我反问公司副总是否同去? 他们却都没有接受公司副总的意思, 而只要我一个人去。他们认为, 只有我去才会带来业务, 而公司副总只是利用我而已。这件事, 搞得我尴尬不已。虽然给的条件都很好, 但没有办法, 那两家我都没有赴任, 而是自己找了另一家深圳的国企集团公司去担任出口部经理去了。
三、几个灰色故事
在深圳打工期间, 经历了很多，有欢乐, 也有忧伤。比如，在深圳宽敞而又美丽的图书馆度周末的闲暇，欣喜的读到了自己在重磅级的权威科技期刊上的数篇有影响力的科学技术论文和收录我的论文的科技文献，并欣慰地打电话询问家人何时收到的稿费,以及是否收到样刊和样书？当然了，最大的收获是在户口所在地的城市, 在1994年购买了第一代商品房, 从此再也没有被原单位要求退房的烦恼。 同时, 为小家挣得了一些积蓄。但在这一过程中, 付出的辛苦, 经历的苦难, 只有自己知道。
在深圳期间, 数次被偷盗, 竟然有一次, 租住房屋门被撬, 此时快到年关, 单位发的工资和从兼职单位的收入被盗走, 正值亚洲金融危机期间, 手头仅剩几百元钱。当时正考虑怎么生存的问题，唉。 好朋友W先生, 也在那一年, 遭遇不顺, 他在深圳奋斗的几十万元收入(因为他有进口和出口双向业务, 且进口这块有其夫人的朋友鼎力相助, 因此收入高于我。 我只从事出口业务，不做进口), 被安徽某乡镇企业以预付货款的名义骗走, 导致外商的订货也没有办法执行， 比我还惨, 栖身于某朋友处。
我被盗后, 那几日下班后, 正考虑如何度过。本来只要给家里一个电话, 或许可以解决。但在我的生活经历中, 没有找家人倒拿过钱, 还是准备自己想办法。那几天,下班后, 我一边在驻地附近散步, 一边在思考。正在伤透脑筋之际, 有好消息传来。真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是在一天下班后, 正在散步, 突然接到一条香港信息'请于晚上十时, 在家等我电话'。哦, 是香港客户发过来的。当晚, 接到客户电话: '您好! 明天上午请到深圳某酒楼与我晤面，你方样品测试合格, 我明天将样品费用港币4500元交给您. 并洽谈订货事宜。' 呵, 这可是我的一个老客户了，每次的样品费, 都是直接付的现金, 没有经过公司账户。第二天上午, 与客户见了面, 拿到了样品费, 就订货细节进行了洽谈。客户为我的老朋友, 还执意请我吃了饭。
我们对外的样品费, 除了应付给工厂的样品成本外, 还包括一些费用。回到公司后, 给工厂打了电话, 告诉他样品的测试情况, 已收到样品费, 以及准备订货的情况，没想到, 工厂老总说, 咱们多年的朋友了, 这些年你拿了我们不少货物出口, 且信誉又好，对人真诚。 又快过年了, 什么样品费的, 不要了。搞得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然, 也解决了我的个人一时之困。其实, 即使支付给他们样品费, 差额部分也基本可以解决我的个人困难的。唉, 一块石头落地了。当然, 那一年, 我还是没有回家过年。第一次在深圳过年, 在过年期间, 深圳整个城市空了一半多, 且物价大幅度下降, 构成了一个打工和移民城市的独特风景。
哦，还有一个小插曲。在深圳打工期间, 一次到山东出差，从山东乘火车返回深圳时, 因为一场台风暴雨刚过, 火车站外面竟然一片汪洋, 不得不高价租乘皮划艇回住地, 真有点令人哑然失笑。一次过年, 因为买不到回家的火车票, 不得不经长沙中转, 但当时韶关以北遭遇寒流, 且抵达长沙的时间为深夜, 在长沙中转时遭遇团伙抢劫, 被抢走部分钱财,为保护大部钱财, 在夺回自己的箱包中, 负了外伤；当然幸亏一出租车司机帮忙, 才得以逃脱厄运，且没有伤及骨头。
还有，深圳的笋岗危险品仓库大爆炸时，我住在附近楼房窗户震裂，为逃离冲击波，与几位同事开车逃离前往龙岗坪地友人处躲避。更有一次，暴风雨时的洪水中，弃车下来，头顶装着工人现金的工资的皮包，与一同路遇洪水的十多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手拉手前行，小心翼翼地淌过齐腰深的洪水的惊险场景......
这些打工中发生的灰色故事, 不胜枚举。
四、结束打工走向创业
1999年, 亚洲金融危机的阴霾仍然没有散尽, 我任职于深圳某国企集团公司出口部经理。当时, 整个公司的效益并不理想。 在出口这块, 我的业务量在公司虽然算大的, 但也无法扭转整个公司的颓势。因为公司的国内/国际业务均不理想。 但国企有个好处, 工资总是准时发放, 从不拖欠, 且为当月发当月的工资。 同时, 我在外也做兼职。 那时整个国家的经济形势也很一般, 政府只得启动了城市基础设施建设, 拉动经济发展。
但1999年, 有国庆50周年大庆, 还有澳门回归, 又是世纪之交, 千禧之交, 等等, 为了鼓舞士气，到处在搞庆典活动。 经济往往不景气, 人往往很郁闷的时候, 庆典活动反而多, 或许是为了提升民众的信心吧。 1999年底, 在深圳的住地在观看北京千禧庆典的夜晚, 写下了自己的心境: '世纪之交多迷离,千禧岁月不曾喜。彩旗飘舞忙庆典, 行色匆忙谋生计。良宵美酒任君饮,长夜苦寒有人泣。金融危机须自立, 创业当从今日始。' 那时, 估计的深圳的该国企也将于2000年改制, 同时收到武汉的朋友的邀请, 我拟于春节假期前，提前向深圳的公司递交辞职报告。同时自己算了一笔账, 自己手中的这些业务, 对于一个大型企业来说, 或许微不足道, 但如果对于小公司或者个人, 其效益还是可观的。
由于国家的外贸政策越来越开放, 加上我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 因此个人或者小企业对外直接贸易成为可能, 加上互联网的发展, 谈判成本下降, 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机遇， 关键看自己如何作为了。 2000年3月, 在办好了深圳辞职的所有交接手续后, 正式告别深圳, 告别了打工生涯。
别了, 美丽而又繁华的深圳! 我最富有活力和经验的打工生涯, 奉献在了这片热土。每天, 在这里你都可以看到很多拖着行李，走在大街上的人; 每天, 都会涌出写满希望的一张张脸; 每天, 都会有迈着沉重脚步，而离开的人流。 或许在离开这座候鸟一样的城市时, 他们心有不甘， 因为他们在这里打工, 或许并没有挣到钱, 或许收入的一半交了房租。但他们在这里还是有所收获, 因为他们在这里转变了观点。他们明白了, 要生存只能靠自己, 自己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自己才是自己的救星。这或许是曾经在深圳的打工一族，在余生中秉承'生命不息, 奋斗不止'精神的最宝贵财富! 这些对于当前的后疫情时代和房地产泡沫的影响下的人们，树立信心，努力开拓，充满希望地坚定地迈向未来，也许具有一点点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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