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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莉君:鳑鲏、河蚌、江猪子和最后的渔网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黄莉君,天门卢市人,在武汉生活多年,从事编辑工作多年,湖北省作协会员,湖北卫视调解面对面评论员,出版随笔散文集多部,热爱阅读,以及花草茶事。现在打理一个微信公众号“茶语微笑”,在那里写世态人心,疗生活的伤。

鳑鲏、河蚌、江猪子和最后的渔网

以前河里有一种长得很漂亮的小鱼,它身形扁平,鱼鳞有浅浅的蓝色或红色,甚至还有黄色,阳光和河水的作用下发出萤萤微光,在我那还没有看到过金鱼、金龙鱼、五彩缤纷的热带鱼的乡村少年的眼中,这样的鱼简直就是鱼中的小仙女。现在想来,鲫婆婆是鱼中的老旦,青鱼草鱼是花旦,才鱼是武生,甲鱼、土憨巴是丑角,刀鳅是反派。

鳑鲏总是成群结队活动,当它们在河中出现时,河水便有了颜色。钓鱼时遇到它,那天所钓的便多是鳑鲏了。

大弟从小爱钓鱼,他在河边一坐三四个小时,回来时,晒得一脸黑红,第二天身上除了背心遮住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开始蜕皮。他带回的装在小竹篓子里的鱼一半以上是鳑鲏,另外就是小鲫鱼、麻姑楞子鱼、叨子鱼。

这些小鱼都不大,刺多肉少,但在买不起肉的年代,它总归是可以改善生活。母亲把它们细细地收拾、煎煮,那鲜美的鱼汤是最好的下饭菜,弟弟便每每居功自傲地说,这是我钓的鱼。

现在河里鲫鱼和叨子鱼还挺多,但却很少鳑鲏了。我觉得很奇怪,当年它们那么多的,现在怎么难得一见了?

查了资料才知道,鳑鲏对于水质的要求很高,比鲫鱼和叨子鱼要高。而且它也长不大,所以不会有人工养殖。有趣的是它与河蚌的共生关系,雌鱼和雄鱼分别其卵子和精子产在河蚌的鳃腔入口处,它们随水流进河蚌体内,在其鳃腔完成受精与孵化,三四周后离开河蚌自行生存。河蚌可谓是鳑鲏的代孕妈妈。来而不往非君子也,在鳑鲏借河蚌生育的同时,河蚌也将其受精卵排在鳑鲏的身上,借它们之力将自己的后代输送到更远的地方,毕竟,河蚌无足无鳍,最多日行千米,但鳑鲏就不一样了,它们是水中精灵。

原来是这样。

我顿时也理解了为什么河里的河蚌也很少了。河蚌对水质的要求也很好,尤其是天门特产义河蚶,只能在特定河段生活。现在,它们都已日渐稀少,与水质变差密切相关。

当年,这样的夏天,少年的我可以携桶下河,两三个小时摸一桶河蚌回家的。现在是再无这样的可能了。原来的沙质河床现在淤泥覆盖,河蚌也难觅踪迹。虽然没有绝迹,但我回家时在河边能看到的,都是搁在河滩上的已经死去的河蚌,它们的壳张开着,像折断的翅膀。

鳑鲏和河蚌,可谓难兄难弟。

早就消失的,是江猪子。

以前,每到春夏暴雨后,河水暴涨,便有传言,哪里有龙在绞水,哪里有江猪子出现。说的人一脸神秘,敬畏,我也跟着觉得神秘而敬畏。

可是,我既没见过龙,也没见过江猪子。

父亲说他曾经在门口的河里见过江猪子的,几十年前,在河的下流。

“圆滚滚的,肥肥的,是长得像猪。有人捕到过。”父亲说。

我以为江猪子是中华白鲟,据2022年7月21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更新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显示已经灭绝的一个长江特有物种, “中国淡水鱼之王”,距今1.5亿年前的白垩纪残存下来的极少数远古鱼类,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

后来才知道,江猪子是另外一种淡水鱼,学名江豚,比起白鲟,它稍稍幸运那么一点点,至少它们目前还能在长江上偶有所见,据调查还有一千余头,比现存的大熊猫还少,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看过江豚的照片,它有着看上去像在笑的经典表情,很可爱。希望它们不要消失,有些东西一旦消失就再也见不到了。据悉,白鲟2003年在长江宜宾南溪江段最后一次出现在人类视野中。

鸟尽弓藏,河里的鱼少了,那渔网自然也少了。那天父亲盘点了一下,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的渔网现在这湾子只怕找不出几把了。他一一说出家里还有网的人家,说前三家时还笃定,因为我自己也曾看到他家的人在河边撒网,到第四家时,他说:“不晓得那网还在不在哟。在他老头时候他家有两三把网的,到他这里,怕是一把都没有了。”

一把网。把是网的量词,像一把锹,一把锅铲一样。因为,网和锹、铲一样,是拿在手中的劳动工具。只是撒网这件事,除了渔民,一般人把玩不了。

父亲是撒网的高手。

我们家至今还有一把网,父亲说:“这把网是你爹爹置下来的,有六七十年了。”

当然是补缀无数次的网,但是,仍然是可以用的,只是,原来是河网,后来把它剪了一些,改成了坡网。

我问什么是河网什么是坡网,父亲告诉我,“在船上打的网叫河网,河网大一些重一些。坡网是在岸上撒的网,自然是小一些轻一些。”

想来也是,坡网要随身携带行走,太重了不方便,另外河岸边杂草丛生,不便于撒大网。但是河网就不一样,船上撒网,船上收网,河面辽阔,当然是越大越好。

“一把网自重十来斤,下了水,打着了鱼,重二三十斤,没有力气和技术是撒不好网的。”父亲说,“有的人不会撒网,把自己随网甩到河里去的都有。”

这样的知识,我也是人到中年后,跟父亲的聊天中才得知的。于我,是长了一见识。于多数人,也不过是屠龙技。

但是对于父亲,这是他的营生,他的事业。

作为这个村里最后的渔民,我父亲最了解门前这条河,他认识这河里的每一种鱼,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河段,河岸的坡度与河水的深度,它的拐弯处与洄流所在,河床上是淤泥多还是沙子多,知道哪个河段里有最好的鱼。

作为渔民,打的鱼自然都是拿到镇上去卖掉,换回的钱一点一点地攒着,做房子,供孩子们读书学手艺,成家立业。八十年代初,我读初中时,我们家里买了一台电视机,是村里的第一台,那买电视机的钱也许有一半来自于这条河里。

打来的鱼都卖了,惟有过年过节,家里来客,才留一些鱼自家吃。

我们姐弟仨的生日,在我父亲的表述里,也都有与鱼有关的记忆——

说到我的生日,父亲说,“你出生的时候下蛮大的雪。”

我习惯记自己的阳历生日,早春三月怎么会下雪?我好奇地问当时下了多大的雪。

父亲在腿边比划了一下,没过了脚踝,在我们这里确实算是不小的雪了,“河里当时结了冰,刚好一队那边有人开了河,我拿着网去打了一网鱼上来给你妈妈发奶。”父亲说。

原来如此。那天他打过鱼,所以记得。

大弟的出生,是在腊月,父亲说:“刚好你家家的湾子里干鱼塘,你家家爹爹就提了好多筷子多长的鲫鱼过来,给你妈妈吃了发奶。”

这次的鱼不是父亲打的,但是,还是出现了鱼,所以父亲记得。

小弟是九月出生的,父亲说:“那天我在同心垸那边灌溉,村里人带信过去说是你妈妈生了,我刚好随身带了网的,就到去附近的河里打了好多鱼回来给你妈妈吃。”同心垸是十几里地外的一块地,没想到父亲去那里做事还带了网。

为人父对一个男人而言是重大事件,在父亲当天的记忆里,一定有鱼。

只是河里的鱼越来越少,而且就算打上来了,那鱼的味道也有一股怪味,不再有当初的鲜美。我们都不敢吃。

父亲开始打螺蛳,螺蛳比鱼多,也比鱼好卖。

母亲还健在的时候,他通常是下午在午休后就骑着电动车出门,沿着河堤去往他固定的几个点打螺蛳,黄昏时分,他再开着电动车回来,车斗里堆着螺蛳。他用铁锹把那些螺蛳铲到袋子里,扎好口,次日清晨拖到镇上去卖。有商家专门收购,这些螺蛳有的是清洗之后送到餐馆做菜,有的是批发给渔场的人当作鱼饲料。

他每天打几十斤螺蛳,有几十到一百左右的收入。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农村老人,一天能有这样的收入,他很满足。

从母亲生病、去世再到现在,父亲再也没有打过螺蛳了,一是我们的阻止,二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体力不及从前。那把网被他收在房间的置物架上的最里侧,和母亲的针线笸、各种药品盒子、烟、头灯、手套、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起。

想起来,父亲对它曾经是那么珍惜,以前每次打过鱼后晾晒在门口的竹竿上。有的时候他戴着老花眼镜在那里补网,邻居路过时,聊一两句今天的渔获,“讨点业食呢。”他们都这样说。

“讨业食”这个词,在我的印象中,代指所有辛苦的谋生之道,多与河流有关,比如打渔、放鹭鸶、养鸭子。

有一次我看到父亲在补网时,觉得很有趣,父亲就教我怎么补网,可是,看那枚补针和那团渔线在他的手下穿梭、打结、完成,他是得心应手,我却觉得眼花缭乱,终是没有学会。最关键的是,我认为这是我用不上的技能,只是觉得好玩并无学会的决心。但现在我有点后悔,其实是应该学会的。而且,像纲举目张执本末从这样的词语,在一把网面前,立刻就有了生动的示范。

父亲还尝试过教我的弟弟们撒网,手把手地,在我家门口的空地上。怎么理网,怎么提纲,怎么发力,怎么甩网,在哪个点要用怎样的力度和巧劲……他们也学习,但是撒开的网能罩住的地方还没有簸箕大。他们尴尬地笑,我在一边看着也会笑。

我很理解父亲的心情,但是,他为之骄傲的技能,看来真的是难得传承了。我的弟弟们更喜欢钓鱼,像所有农村出身,在城里靠手艺谋生的中年男子一样,回到老家,最好的消遣便是拿起钓鱼杆,在河畔坐上半天,钓得到鱼最好,钓不到也没关系,放松而已。

父亲的那把渔网,还会再拿出来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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