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胡华，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天门市文学研究会会长，《天商》杂志总编辑。
西河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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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古称扬水（楊水），从京山市的郭家大山、中南山、雷头尖山的涓涓溪流，汇集于叶家新沟，义和集，流经大官桥河，穿过汉宜公路，直奔雁门口、瓦庙集、百子桥，在江桥村老胡湾与马溪河汇合后，进入天门市佛子山镇戴河村（神祖台村）、石河镇土城村，西绕石河街，流经殷家垱、康台村、刘家新台、白龙河与北三汊河交汇，于黄潭镇西注入天门县河。全长50余公里，其中京山31公里，天门19公里，因流经石家河镇西，俗称西河。
其实，古扬水、今西河还有许多名称，以流经的小地方命名，由北至南有：京山境内义和河、太和河、大官桥河、江家桥河；天门竟内戴家河、马溪河、石家河、巾港河、白龙河、三汊河等。
从大洪山南脉直下江汉平原，西河是一条纵坡陡峭、流程短促、河槽窄小的山溪性河流，其地面高差50-70米，常有山洪泛滥。因此，新中国建立初，为了制服山洪，造福百姓，1958年至1964年，天门、京山两县人民在西河上游大观桥处修建了一座中型水库，拦截流域面积达64平方公里的洪水，同时解决了天门、京山两地西河流域的灌溉供水问题。
然而，大官桥以下南流的西河至今仍处在原始状态，九曲十八弯，秀美的自然风貌隐约于田园牧歌之中，千百年来集婉约、温柔、激荡、豪迈于一身，如楚楚少女待聘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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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一条古河，是早在1500年前的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里有记载：“扬水又北径竟陵县西，纳巾、吐柘，柘水即下扬水也。巾水又西径竟陵县北，西注扬水，谓之巾口。水西有古竟陵大城，古郧国也。郧公辛所治，所谓郧乡矣。昔白起拔郢，东至竟陵，即此也。扬水又北注于沔，谓之扬口，中夏口也。曹太祖之追刘备于当阳也，张飞按矛于长坂，备得与数骑斜趋汉津……”其中的意思我认为是这样的：扬水，即现在的西河，从竟陵县城的北方流经西边，接纳巾水，即现在的东河，流进巾口，吐入柘水，现渔薪镇与黄潭镇之间的天门县河段。巾水西有古竟陵大城，也就是现在的石家河遗址，是古郧国，也是楚时郧公斗辛所治的郧乡。秦将白起打下郢都，东伐竟陵。扬水又往北注入沔水，谓之夏口。魏太祖曹操追赶刘备至当阳，张飞横矛于长板坡，挡住曹军，刘备得以经夏口斜趋汉津与刘琦相聚，后联吴抗曹，火烧赤壁，遂成三国鼎立之势。
我茫然伫立于昔日孙权刘备联合抗曹的石家河遗址之鲁台寺，鲁肃的行营；遥望前面的诸葛庙，孔明运筹帷幄之营帐；脚下西河细流缓缓波动于苍林茅芦之中，而胸中荡起少年追思之情怀，决定探循这条千年古河的踪痕，以期揭开其神秘面纱之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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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河。我家住在戴家河西边的新胡湾，对岸是京山的老胡湾，老家家是河西的阮沟村，家家系河东江桥村，小舅爷为河边的何家大湾，姨妹夫住大观桥水库渔场……我虽是在西河水的滋润下长大的，但对西河的认知却一直处在朦胧之中，早有探秘古扬水、踏痕马溪河的少年绮梦。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2023年9月30日，癸卯年中秋节第二天，共和国国庆节的前一天。从决定探痕千年古河的前几天就开始激动了，当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好衣鞋食水，老伴开车，讨个吉利时间八点钟准时出发。我俩计划直奔西河源头的郭家大山、中南山然后循溪流南下踏访到石家河，算算一天时间，还是极紧促的。
穿过石家河遗址，出古城北门，便是京山市的江桥村。看望了还在辛勤劳作的八十来岁的大舅爷、大舅妈。老伴惊奇地发现，80岁的大舅妈还是满头黑发，又密又厚，似乎还闪亮着光晕。问：“冷郎是怎么保养的这么好？”双眼失明近二十年的老舅妈淡然一笑，朴实地说：“农村人说耸滴保养，还不是江嘎河的水好。”
告别舅家，便驰车一直向北，越过岗岭山丘和老汉宜公路，进入了大洪山区。穿越过大官桥水库和马头山，很快到了西河的主要发源地郭家大山西麓。山是京山的四大主峰之一，高312米，山脉由西北向东南延绵约8公里，山上长满马尾松和栎类阔叶林、杉木、茅草，郁郁葱葱，枫红柳绿，秋染山岗。山下岩缝、山沟、泉眼流出条条细流，分成几股山溪，绕过义和集、白虎湾，两、三支东流汇入古巾水，即东河；两、三支汇入从雷头尖山、中南山流出的小溪，形成西河源头，然后汇入大官桥水库。濛濛细雨中，我俩将车停在溪水傍的土石公路上，拨开杂树丛竹，掬几口清水沁入心田，顿感神清气爽，精神大振。遥想起四五十年前在雷八家初中、石河高中就读时，雷常宁老师带我们到郭家大山采药草时的情景。那年7月，我们第一次来到郭家大山，已是傍晚，住下后，因为好奇，陈道静、戴玉飞、曾令虎（曾巍）、雷天佑等少数几位同学商量好偷偷去爬山。山不太陡，也不算高，但从平原来的毛头小伙们还是第一次爬山，又是晚上……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硬是“披荆斩棘”，用一个多小时“拱”上了山顶。衣服挂乱了，手臂也被刺伤，但大家都乐得不可开交。我单瘦，第一个爬上山峰，曾令虎较胖，最后一个上来，我便开玩笑，来了一首打油：“可笑曾令虎，两块肥屁股……”人生也如爬山，后来曾巍曾令虎的学问事业都成了我们当中的第一名。
在苍茫夜色中，傲立山顶，我们都觉得自己很是英雄，高声朗诵起毛主席诗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在采药时，我们穿过层层山峦，寻到了尖山凹的空山洞。杂树乱草封住洞口，我们手拉手探险入内……在黑咕隆咚中，我们摸索着向前挨了二十来米，突然“哎呀”一声，走在前面的“侦察”兵掉进了洞内暗潭。大伙急忙一根又一根擦亮火柴，好在潭水不深，我们硬生生地将浑身是水的“侦察兵”拖了上来……
当地的老人讲，每逢下大雨，雷鸣电闪时，空山洞周围枪炮声大作，杀声震荡……就象是贺龙率部与徐源泉蒋军大战瓦庙集……一晃半世纪过去了，少年郎已成白头老翁。当然，空山洞下数股泉眼汇成的山溪也经过中南山融入了大官桥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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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溪流经过的义和集、白虎湾进入大官桥水库东北的细石公路，将车停在老汉宜公路北边大观桥水库渔场单元下的场地，没有惊动渔场副场长、连襟何金城，便和老伴来到水库大坝，拾级而上。巍巍堤坝如巨龙卧波，甚为壮观，碧水微澜，映照环湖山峰，如诗如画。十数钓者，在细雨中垂钩静候。大坝南边大官桥下的河沟幽深静溢，古扬水掩映在葱林野草之中。
漫步大坝，思绪万千。大官桥河（西河）系古三澨之一，另两澨为司马河和古巾水（东河）。据传，当地的明朝清官陈保华升入京城为翰林，行前在古河中游修建了石桥，民间便称之为“大官桥”。因之这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小集镇，明末朝廷在此修建了一个接官厅，清初又设立了“铺递”（接待官员，传递信件、消息的机构），故名官桥铺。这里有条清末德国人修的汉宜公路，又与官（桥铺）虎（爪山）公路交叉，是由武汉经皂市进入宜昌，京山到钟祥、荆门的必经之路，在军事上经济上都有重要地位，在土地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时期，曾发生过多次激烈战斗。
大官桥是西河上游，由德国人于1893年修建的汉（口）宜（昌）公路时建造的一座永久性中型桥梁。抗日战争期间，是从战略大本营武汉撤往宜昌转重庆的主要通道。1938年8月29日，京山县长兼县抗日救援委员会主任蒋章骥（时人戏称“蒋委员长”），召开群众抗日宣传大会，被汉奸得知告之日谍，称蒋介石委员长从汉宜公路率部撤到了京山县城。日机立即起飞，分56架次，对京山县城进行了5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二千年的古城毁于一旦，近万无辜百姓伤亡。同时，日机炸毁了大官桥，以断绝国民政府西撤通道。解放后1952年大官桥重建，1974年扩建，2008年再次进行了扩建，通途至今。
大官桥水库则是截断大官桥河而兴建的一座中型水库。由天门、京山两县人民共同修建，1958年动工，1964年完成。水库承雨面积64平方公里，总库容4263万平方米，可以灌溉京山市雁门口镇、钱场镇，天门市石家河镇、佛子山镇的农田7.9万余亩。水库大堤长500米，高23米，顶宽5米，十分宏伟气魄。水库水面开阔坦荡，滩地较多，据连襟介绍，渔场每年可产成鱼十万余斤。
因受益主体在天门，所以大官桥水库管理处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历来都由天门市（县）政府选派。1965年8月，我大爷（父亲）从江陵搞“四清”运动回来，在汉宜公路水库管理处前下车，我和小爷接着后，到管理处小歇。处长毛永汉伯伯和大爷同过事，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亲手剖开一个西瓜，红红的镶甜甜的汁，让我记忆尤新。因为是我第一次看到、吃到西瓜，十分新奇，那年我刚好十岁。后来，我和毛伯伯的儿子毛清平成了石河高中的同窗好友。
时间已过半天，肚中隐隐告饥。我俩来到大官桥西、雁门口镇北古西河边的太和村凤凰山庄，品尝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农家菜：粉蒸毛芋头牛肉、土鸡汤，后院摘的小炒茄子、丝瓜，小饮了半斤石家河茅台。然后又匆匆上车，赶往瓦庙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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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扬水流经瓦庙集时落差逐渐变小，河面时窄时宽，水势时急时缓，仍是草木掩映，很显苍老。瓦庙集是一个古老的集镇，西濒西河，北枕汉宜公路，地理位置险要。在大革命时期，这里曾发过著名的“瓦庙集战斗”。1932年4月贺龙元帅领导的红三军与国民党“进剿”军徐源家的第十军，在瓦庙集、台岭庙、西龙尾山、梅家湾、戴家河一带进行了“七天七夜”激战。红军以弱势兵力歼灭敌人2000余人，击落飞机一架；红军自身也伤亡2000余人，战斗力受到很大削弱。但这也是红军以弱胜强的一个典型战例。
瓦庙集也是笔者少年梦痕之一。十多岁时，我们同湾的八九个男孩女孩，总是到处去找露天电影看。那年初夏的一天晚上，月明星稀，我们在泥泞小道上时跑时走，汪啊喊啊地赶往十余华里外的瓦庙集禾场放影地。快到时，遥遥听到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康慨激昂地唱着“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志不休……”，等我们一到，正好电影结束。大伙好不秧秧，气馁地坐稻草堆上喘气，感到十分委屈。正当我们准备打转时，电影屏幕突然亮了，放映员在话筒里大声说：“同志们，为了满足革命群众的精神需要，我们现在重放一遍……”顿时，禾场上一片欢呼。等到电影结束，已是转钟一点的午夜了。我们顶着满头露水，喊着“我们又胜利啦！”“冲啊……杀啊……”沿途返回，一路上偷牛瓜、黄瓜、甘蔗充饥，捧西河水解渴，刹是好玩。那象现在的儿童少年，学习压力大，课外补习多，培训花样繁，还有刷手机、迷电视等，很少应有的童趣。
在石河高中上学时，同班美女同学吴爱月是瓦庙集街上的。1973年暑期，为了补贴家用，班团支书吴国荣约我一起去郭家大山采药草，他提议顺便到瓦庙集吴爱月家中去玩玩。但吴爱月走亲戚去了，她的父母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她们家前店后院，木雕门窗，有点宽大，看来家境不错。那时的瓦庙集铺着青石条砖，街两旁店铺排列，古色古香。可惜现在全成了水泥路面，二至三层清一色的钢筋水泥小楼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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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穿过田家楼子、百子桥、郑岭、河畈、阮沟等地，我们来到西河之江家河段。这里河流平缓，但林木更盛，厚厚的枝蔓遮住了河面，根本看不见河水。为了一睹芳容，我们将车停在河东一个叫夏家湾的小村落，让老伴等着，湖边独自去探险湖边。走过三十多米的稻田泥埂，拨开一层又一层树藤竹枝，前面是一片沼泽地，小心摸索着硬土块，慢慢踏上去，慎慎地跨过，轻轻地移步，怕一不小心，陷入泥沼之下……花了半小时冒了一身大汗才走过沼泽，就象红军越过草地。又拨开一层厚厚的林木、茅草、芦围，里面暗藏着好几处深深黑潭，让我吓了一跳，如掉下去不得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几里荒野无人，寂静得让人心跳过急。
终于见到水面了。宽阔的河水静如处女，麻纷细雨中含羞般悄无声息地悠悠流动着，对岸是一道长长的河弯，林木十分茂盛；一群白鹭来回舞动，几只野鸭时浮时现；河中一叶小舟随流自转，数只鹭鸳上下跃动，一半老渔翁韵着小酒，沾着花生、碗豆，悠然自得，晃然如仙，令人羡慕……
沿路返回，已有1个多小时，满身泥泞。老伴怪罪：等得人好害怕！都快七十古稀，还要冒险！好在河边丘陵层田中，中稻黄灿烂，晚稻青葱葱；坡边楝花紫红，杨青柳绿；岭上松柏苍翠，丹桂飘香……一幅美丽的田园秋景，又让人心旷神怡了。
即将进入古西河最原生态、最神秘兮兮的江家河至戴家河——马溪河段了。但老天爷怕我们太劳累，想让我们休息休息，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粗密的雨点，打在车窗上，视野越来越模糊，从雁门口到阮沟的村级公路上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水涡。我们只好尽快赶到戴家河幺弟胡卫兵家，看望八十岁的幺婆、卫兵和弟媳，送上了中秋月饼；正嘘家常，便忽听见楼上传来嘈嘈咋咋的声音——原来，在湖南工作的侄女一家、侄儿一家，黄潭回来的妹妹一家，和一群孙子，正在嘻闹，我们赶紧上楼，和亲人们融为了一体。
那最有韵味最宜探秘的天门境内古西河也只有来日追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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