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

作者简介： 辣笔小球，南京晋泰阳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前资深财经调查记者，著有长篇小说《潜伏在资本市场》《欲望之门》，译有《工作、消费、新穷人》，目前正在创作鸿篇巨著《猫与鸦：日本推理小说流派史》。即将出版实力历史佳作：《三国谜案》。

编者小言：因为这周我准备以【历史】为主题，在我认识的人里面。球哥对历史研究（尤其是三国两晋等朝代的研究）极有造诣。所以我很希望让刊登一篇球哥的作品。不过一直知道球哥很忙，所以不敢多打扰。可球哥直接说我要什么，就帮我写一篇！刚开始本想找球哥要一篇以前的旧文就可以。可球哥干脆直接说，以前的文就算了，我给你一篇我从来没发过的和历史有关的小说吧！所以说，这篇小说，是一篇首发小说！在此，非常感谢球哥的友情帮忙！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接下来就请大家欣赏佳作！

01东兴大捷

 

     （潘夫人）得幸有娠，梦有以龙头授己者，己以蔽膝受之，遂生（孙）亮。

      ——《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广阳侯韩综快马加鞭，甩开身后的随从，疾驰向前。身后的马蹄印，转瞬即逝，大雪无痕。这一战，韩综想在历史上镌刻下自己的名字，作为前锋，这是一个立下万世基业的天赐良机。这里的气候，这里的地形，所有的魏军将领中，没有一个人比韩综更了解。

     韩综相信，这一战，势必属于他的荣耀与辉煌。雪越下越大，韩综毫无困意，大破吴军的时候，到了！

     公元252年，吴帝孙权驾崩，年仅8岁的幼子孙亮继位。孙权刚刚过世，吴国的五位辅政大臣就发生了内讧，大将军诸葛恪诛杀孙弘。随后，大权在握的诸葛恪在东兴劳民伤财，大修堤坝，并依山东西各筑一城，留派全端、留略守城后，诸葛恪大军已经班师回朝。

     魏大将军司马师，乘东吴换帝，根基未稳，采纳镇东将军诸葛诞的提议，大兵伐吴。王昶、毋丘俭分兵两路，佯攻南郡、武昌，诸葛诞和胡遵的主力军则领兵七万攻打东兴。韩综便是这只主力军的前锋。

     韩综先父，乃吴国世代大将韩当，早在孙坚起事起，便与程普、黄盖等相随左右，此后战功无数，先随大都督周瑜在赤壁大破曹操，后随大都督吕蒙袭取南郡大破关羽，又随大都督陆逊鏖战夷陵，一把大火将刘备烧回了白帝城。韩当死后，韩综领先父部曲，因生性淫乱，怕孙权治罪而举家投魏，封广阳侯。

韩综觉得司马师是重用自己的。投魏以来，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韩综已经领兵滋扰东吴边境数十次。韩综也听说了，孙权最恨的人就是他，每每提到他的名字，就咬牙切齿。但是，孙权已经死了，只留下了8岁的儿皇帝。

以往的骚扰战，只是小打小闹，这一次的东兴之战，韩综觉得自己必将一战成名。胡遵的兵马已经架起了浮桥，只待得自己的人马到了，就渡河开战。而诸葛诞的大军，随后将至，这一战，没有赢不下来的道理。只要攻下了东兴，魏国的水军便可沿江而下，直捣建业，一血赤壁之恨。

韩综的脑海中，只有自己押着囚车，将8岁的孙亮押回去受赏的图景。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虽然韩综从来没有见过孙亮。

一轮皓月，将寨子里的堆雪映得金白。胡遵与韩综裹着斗笠，围着篝火，以茶代酒，商讨着明日的军事。

“广阳侯怎么看待诸葛恪的援军，据探子来报，吴国有四万大军将赶至东兴。”

“胡将军勿忧，来者吕据、留赞、唐咨等不足为惧，这里的地形我太熟悉了，他们沿着山路而行，最快也要明天晚间才能抵达，届时，我们早就攻下东兴了。”韩综一阵大笑，呼出的热气，在月光和飘雪的笼罩下，瞬间吹散了面前的雪花，呈雨。

“得广阳侯之助，实乃我大魏之福啊。想我大魏，自太祖武皇帝起，至文帝、至明帝，多次兴兵伐吴，却屡屡无功而返，太祖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啊！如今，孙权老儿已经……”

不待胡遵话落，韩综猛然站了起来，斗篷上的雪花凌乱地抖落。韩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哼”字！“孙权老贼，实乃鼠辈，有江东的江山，也是韩综先父等一帮老将打下来的。老而不死是为贼，瞧瞧他后来都做了什么荒唐事，废长立幼，赐死鲁王孙霸，将孙和贬为庶人，居然立幼子孙亮为太子，吴国岂有不乱的道理。”

“孙亮是个儿皇帝，但辅政大臣是如日中天的诸葛恪啊，蜀国的刘禅继位时也是一个儿皇帝，但诸葛亮却连年侵我大魏。广阳侯对此又有何高见？”

“哼！胡将军有所不知，在吴国，君臣关系十分微妙，内有张朱顾陆四大家族，非望族出身，仕途是走不远的。诸葛恪庶族出身，必不为名门所容，孙权老贼死前，不是还安排了孙峻辅政么，诸葛恪刚愎自用的性格，与孙峻势必水火不容。何况，朱家的朱异，也不会坐视诸葛恪独大，所有的好戏才刚刚开幕，诸葛恪现在飞得多高，后面就会甩得有多重。”

“广阳侯高见！不过诸葛恪还有机会独大么？明日我与广阳侯先克东兴，让吕据等的水军无功而返，待得诸葛诞大人兵到，就顺流而下，诸葛恪一战可擒啊！哈哈哈哈，今夜时辰已晚，我和广阳侯各自休息去吧！我以茶代酒，敬广阳侯一杯，祝我大魏旗开得胜！”

“哈哈哈哈哈……”韩综举起茶碗，笑了一半，却戛然而止。对面的胡遵，看得真切，但见韩综睁大了双眼，鲜血从嘴角缓缓渗出，一把尖刀从他的背心刺透，刀刃涌出胸膛，鲜血沿着刀刃，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白里透红。

当韩综终于倒下的那一刻起，整个雪地都被映红了。不是韩综的血，是火光。突然间，喊杀声四起，营帐着火了，大火在寨子里蔓延。而寨子的一角，却陡然出现一只几百人的军队，撑旗者的旗子上有一个大大的“丁”字。

“吴人丁奉在此，我已手刃韩综，兄弟们，杀啊！大破魏狗，就在今夜！”

……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丁奉作为诸葛恪的先遣部队，取道水路，突击而下。丁奉雪夜大破胡遵，逃亡的魏军踩踏浮桥，桥毁，溺水而死者无数。次年，魏兵全退。史称“东兴大捷”。

诸葛恪取韩综首级祭于孙权宗庙。少皇帝孙亮大赦天下。

 

02 孙权家谱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辛弃疾，《登京口北固亭怀古》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胡阿祥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了辛弃疾的名句，写到“休”时，粉笔断了半只，但他依然将残余的粉笔头捏在手里。胡教授转过头，对课堂上的十几名学生发问：“这首词写的是谁？”这是南京大学历史系硕士生的选修课——东吴文化史，胡教授是该校历史系的六朝史研究专家。

“孙策！”一位坐在前排的男生抢答。

但见胡教授指尖一弹，粉笔头准确地击中这位男生的脑门，全班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胡老师的弹指神功，举校闻名，即使是50多名学生的本科生课堂，胡教授也可以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发，所以，有的学生，总是喜欢故意回答错问题，惹得胡教授弹指来攻。

“是孙权！记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错，以后别说你是南大的，我看你去蓝翔学个挖掘机就好了。”胡教授乐意配合学生的答错，他知道学生是故意的，他也想逗大家一乐，将课堂气氛活跃起来。

“今天，我们不说孙权，我们来说说孙家那些事——”一旦胡教授开口，课堂的哄笑就戛然而止，谁也不愿意浪费一分钟时间，在这样的课堂上听讲，是一种享受。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说的是孙权，不是孙策，孙策是很能打的，江东的地盘基本是他打下来的，他们的老爹叫孙坚，和吴国太生了四个儿子，老大是孙策，死得早，孙策死时，点名孙权继位。

后来，孙权打赢了赤壁之战、又打败了荆州的关羽军团，将吴国的版图从扬州扩大到荆州，后来还分设了交州。最后，创立了吴国。

孙权早年的确是大小几百战，坐断东南战未休。但老年时，却很糊涂，老婆换了一个又一个，儿子也生了一堆，这样麻烦就来了，谁当太子呢？立嗣问题一直困扰着孙权的后半生。

孙权的长子是孙登，孙登被立为太子，这是没有悬念的。但孙登死得早，次子孙虑死得也早。孙登死了一年后，孙权立太子了，立给了三儿子孙和，但同时又十分宠爱四儿子孙霸，这样便开了一个坏头。大臣们围绕孙和和孙霸，形成了不同的派系。最终，孙和被废了，孙霸也被赐死了。

孙权还有五儿子孙奋，这个儿子对皇位也是有想法的，在诸葛恪死后，蠢蠢欲动，最终被贬为庶人。在孙晧时代，也被杀了。

六子孙休，幼子孙亮，后来都先后做了皇帝。晚年的孙权最后立了10岁都不到的小儿子孙亮做了太子，这可能是一件很糊涂的事，也可能不是。

当然，孙权有史可载的还有三位女儿，一个叫孙鲁班，先是嫁给了周瑜的儿子周循，周循死后，改嫁了全琮，人称全公主；另一个嫁了了刘纂，死得比较早，姓名已不可考，然后，孙权又把一个叫孙鲁育的女儿嫁给了刘纂，刘纂死后，孙鲁育改嫁朱据，人称朱公主。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全公主和孙峻有一腿！”坐在前排的那位男生插起嘴来。

胡教授瞪了他一眼，做出去找粉笔头的动作，惹得课堂又是一阵大笑。胡教授干咳了几声，示意大家安静，他还得接着说。

说完了孙坚这一脉，我们还得来说说孙静。

孙静是孙权的叔叔，也就是孙坚的弟弟。孙静曾辅佐自己的侄儿孙策平定了江东，但这个人不爱出仕，便留在了家中。孙静有五个儿子，分别是孙长子：孙暠、孙瑜、孙皎、孙奂、孙谦。孙静的长子孙暠，又有三子，分别是孙绰、孙超、孙恭。

在吴国后期的两位孙姓权臣，一个叫孙峻，一个叫孙綝，其中，孙峻是孙恭的儿子，孙綝是孙绰的儿子，孙峻和孙綝其实是堂兄弟。

说完后，胡教授在讲台轻点鼠标，一张《孙权家族不完全简谱》的PPT浮现于背投之上。“这样看，孙家的关系就比较简单明了，谁和谁是什么关系，我们也就一目了然了。”

待得同学们在笔记本略抄完毕后。PPT上出现了一段裴松之评论孙权的话：“臣松之以为孙权横废无罪之子，虽为兆乱，然国之倾覆，自由暴晧。若权不废和，晧为世适，终至灭亡，有何异哉？此则丧国由于昏虐，不在于废黜也。设使亮保国祚，休不早死，则晧不得立，则吴不亡矣。”

“谁来给我把这段话翻译一下。”胡教授也不待大家回答，就指了指坐在前排的那位男生，“就你吧。都是研一的学生了，这点古文看得应该不吃力吧。”

“裴松之这段话的意思呢，就是说虽然孙权是个老糊涂，把太子孙和给废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但吴国的灭亡，还是因孙晧的暴政引起的。就算孙权没有废掉孙和，那么孙和当了皇帝，他的嫡长子孙晧依然是皇帝，还是一样的嘛。所以呢，吴国的灭亡，和孙权的废黜太子没什么关系，而在于孙晧的暴政。假如孙亮可以让吴国国泰民安，孙休能活得再长一些，吴国就不会灭亡了。”

“翻译得还行。关键是假如孙亮可以让吴国怎么怎么，吴国就不会亡了，但孙亮没有做到啊！”

“胡老师，这个我不同意，孙亮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关键是孙峻死得太早了。”

“哦？怎么说？”胡教授笑眯眯地望着这位学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下课的铃声响起了。

 

03 蜜中鼠屎

 

少便弓马，精果胆决。

 ——《三国志·吴书·孙峻传》

奸乱宫人，与公主（孙）鲁班私通。

 ——《三国志·吴书·孙峻传》

 

一阵云雨过后，孙峻紧紧地搂住孙鲁班，他爱她，但，她不属于他。

“不要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孙弘不是已经被诸葛恪杀了么？好像诸葛恪有计划在武昌新修宫殿，还要迁都武昌。小亮会不会皇位不保？孙和在长沙、孙奋在武昌，他们都在荆州啊！诸葛恪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还是很怕，诸葛恪是孙和的人，那时候……”

孙峻把孙鲁班抱得更紧了。这件事，孙峻是知道的，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

“孙弘那事，和诸葛恪无关，这事怪我。先帝病危前，就觉得诸葛恪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是我力荐的，诸葛恪毕竟不是无能的人，至于他现在如此骄横，那是另外一回事。中书令孙弘素来与诸葛恪不和，诸葛恪上位后，他自己也怕，曾想假传圣旨，诛杀诸葛恪，我提前和诸葛恪说了，他才先下手为强。今天看来，我这么做，或许是错了。”

孙权立了孙和为太子后，又宠爱四子孙霸。吴国的名臣各自为政，形成了两大派系集团，支持太子孙和的，以丞相陆逊为首，最终陆逊因为上书进言孙权不该立了孙和，又宠爱孙霸，被孙权大骂了一顿，最终抑郁而死。陆逊死后，诸葛恪便成了太子党的第二号人物，其后还有丞相顾雍的孙子、陆逊的外甥顾谭、孙权的女婿朱据、滕胤、吾粲、是仪等；而孙霸集团则有步骘、吕岱、全琮、吕据、孙弘等权臣。

 

附录：两大派系核心人物简表：

太子党（孙和集团）

陆逊（丞相）

诸葛恪（大将军）

顾谭（太常）

朱据（骠骑将军）

滕胤（会稽太守）

施绩（大都督）

丁密（尚书）

 

鲁王党（孙霸集团）

步骘（骠骑将军）

吕岱（镇南将军）

全琮（大司马）

吕据（左将军）

孙弘（中书令）

 

孙鲁班是全琮的妻子。她的第一任男人是周循，大都督周瑜的儿子。周循死后，孙鲁班改嫁全琮。当然，由于这层关系，孙鲁班也是孙霸党。公元249年，全琮去世了。

为了让孙霸上位，孙鲁班可谓不遗余力。一次家祭的时候，孙权因病卧榻，祭祀事宜交由孙和负责，但孙和却被住在孙氏宗祠不远处的张昭之子张休拉去了府上作客。孙鲁班获悉此事后，在孙权面前狠狠地摆了孙和一刀，说孙和不思祭祖，反而饮酒作乐。这一状，让孙和最终失去了太子之位。孙和的母亲王夫人也被孙鲁班在孙权面前告了一状。孙权生病时，王夫人还在嘻嘻哈哈，这件事又被孙鲁班知道了。由此，孙权开始憎恶王夫人，最终，王夫人也像陆逊一样，被孙权“骂”死了。

孙权晚年宠爱孙亮，而当时全琮已逝，孙鲁班便多次在孙权面前夸奖全尚的女儿，最终说动了孙权，给孙亮安排了娃娃亲。这便给孙鲁班加上了一道保护伞，她既是孙家的人，也是全家的人。

但今天，她是孙峻的人。

“不要担心诸葛恪，我大吴不止一个诸葛恪，还有我孙峻在呢！对你也是一样，多的我不想说，只对你说两个字：我在！”孙峻轻轻地抚着孙鲁班的背。

“这一次诸葛恪大胜魏军，我当心他，如果他要强行迁都，我们怎么办？”

“那我就杀了他！”

“你？”

“怎么？你怕我大吴国少了诸葛恪，便朝中无人吗？大虎，我会证明给你看，这天下是我们孙家的。先取青州、徐州，再捣许昌、洛阳。修生养息十年，以战养战，我带兵继续北伐，当初，曹操是怎么抢下袁绍地盘的，我孙峻就怎么帮袁绍抢回来。再派一员上将，吕据、朱异都行，他们从荆州出兵，先克永安，再攻成都，刘备是怎么入蜀的，我们就怎么把蜀国拿回来。”孙峻声音很轻，但字正腔圆。

“真的要杀诸葛恪吗？我听说他手下有一武将名叫张约，有万夫不当之勇，一点儿也不亚于当年曹操身边的典韦。”

“大虎，你不要太看不起我孙峻，别忘了传授我武艺的谁，他可是甘兴霸啊！”

孙鲁班依然眉头紧锁。

“不用担心，除掉诸葛恪，当然不是现在，我早就安排好了，这次他出征在外时，我提拔了一批官员，以他的脾性，他班师回朝后，肯定会把他们都免官，我会给他拉足仇恨；他想在武昌兴建宫殿，他修一次，我就烧一次，《易经》里怎么定义宫门失火，殿梁倒塌的，我比他清楚多了。然后，待得他出师不利，就会朝野俱谤。那时候，便是他的死期了！不要再想这些了，你等着看戏就好，给我一年时间，我就会像你证明，谁才是我大吴的擎天一柱。”

“哼！在床上擎天一柱还不够，还要做我大吴国的……”

孙峻不待得孙鲁班把话说出来，便用唇封了上去，然后又准备顺势推倒。

这一次，孙鲁班推开了孙峻，“别闹了，今天是小亮立皇后的日子，我下午还得陪他去……啊，不要，不要！”

 

当孙鲁班再一次对孙峻说“不要、不要”之前，她和孙峻说了一个亲眼见到的故事。小皇帝孙亮带着新册封的皇后全皇后在游园时，突然想吃梅子，就派人去取蜂蜜。但用梅子蘸蜂蜜时，却发现蜂蜜坛子里有老鼠屎。

小皇帝大怒，就把这个去取蜂蜜的人叫来了，问他怎么回事。这人支支吾吾地说一定是保管蜂蜜的人在蜂蜜坛子里放了老鼠屎，这是欺君之罪。孙亮传来了保管蜂蜜的人，他发誓说蜂蜜坛子被取走前，封口封得好好的，不可能里面有老鼠屎。

小皇帝身边的大臣说，那干脆把这两个人都杀了吧。小皇帝笑了，说破案太简单，叫人将老鼠屎从中间切开。一看，发现外面是湿的，里面是干的。于是，小皇帝立即作出判定，是去取蜂蜜的人投放了老鼠屎，因为如果老鼠屎早就在里面的话，不可能只是表面湿润，里面干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老鼠屎是刚刚被投进去的。

严审之下，去取蜂蜜的人，果断认罪了，这是陷害，因为他和保管蜂蜜的人素来不和，想借这个机会打击报复。

小皇帝明察秋毫，众臣皆服。

孙峻听完这个故事后，默默地点点头，“我少皇英明。有此明君，实在是我大吴之福啊！”

孙鲁班笑着，笑得很开心。

孙峻接着也给孙鲁班说了一个孙亮的故事。

曾经的鲁王孙霸，在与太子孙和角逐太子宝座失败后，最终被赐死。孙霸留下了两个儿子，长子叫孙基。一次，孙亮的御马被盗，最终查出是孙基所为，这本应是死罪，但孙亮考虑到自己的哥哥孙霸已经被赐死，为了死去的哥哥留下这条血脉，就饶了孙基一命。

孙峻笑呵呵地告诉孙鲁班，大吴的新皇帝，不但聪明过人，而且仁德盖世，这是吴国全面走向兴盛的希望。

 

04  孙峻北伐

 

吴孙亮建兴二年，诸葛恪征淮南，后所坐听事栋中折。恪妄与徵役，夺农时，作邪谋，伤国财力，故木失其性致毁折也。及旋师而诛灭，于周易又为“栋桡之凶”也。

 ——《晋书·卷二十七·五行上》

 

“辞不得、辞不得，滕侯何必如此呢？快快请起。”大吴丞相孙峻扶起拜倒在地的滕胤。“自古鲧、禹父子治水，鲧因事被诛，但与禹无关啊？”

诸葛恪被诛，祸及其弟诸葛融，其次子诸葛竦、幼子诸葛建。而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因在太子党、鲁王党的斗争中，投靠了鲁王党，而被孙权勒令诸葛恪领回去“教育”，最终被诸葛恪“大义灭亲”，用鸩酒毒杀，早早离世。

滕胤是诸葛竦的岳父。本为会稽太守，在孙权病危时被召回，留在京城官至太常，亦为孙权弥留之际的托孤大臣之一。诸葛恪穷兵黩武，滕胤每每劝说，但诸葛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待得诸葛恪惹得朝野俱诽时，孙峻早已禀承孙亮，秘密策划了铲除诸葛恪的鸿门宴。滕胤劝过诸葛恪万事小心，最好不要赴宴，但傲娇的诸葛恪像往常一样，一句也听不得这位亲家父的忠告，最终进入了孙峻缜密的圈套。

扶起滕胤后，孙峻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滕侯，不必为了你那位女婿操心，诸葛竦多次上书劝过其父，我早有耳闻。如今，诸葛恪父子兄弟都已伏诛，我已经禀明皇上，念及诸葛父子对朝廷有功，为其敛尸安葬了。”

滕胤半信半疑地望着孙峻，“什么，你喊我什么？滕侯？”

滕胤只等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待得孙峻笑毕，才缓缓告诉滕胤，“高密侯滕胤，你就等着谢主隆恩吧。皇上已经决定给你加官进爵了，封侯的诏书还没到而已，你就等安心等着弹冠相庆吧。辞官之说，从何谈起呢？我大吴国少不了滕侯啊，武有我孙峻，文有你滕侯，你我二人，齐心协力、肝胆相照，何愁皇帝不坐拥九州呢！”

滕胤依然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吴侯孙英那边……”

“他已经畏罪自杀了。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算计到我头上来，他算个什么东西，这个吴国大将军是这么好当的吗？就算我孙峻不当这官了，就像我祖父孙静一样，在家守守宗祠，那又如何？他孙英能配得上这个大将军么？”

吴第一任太子孙登，早逝，让孙权经历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孙登的长子，也是早卒。孙登次子孙英，被封为吴侯。据《吴书孙登传》记载：“（孙）英以大将军孙峻擅权，谋诛峻，事觉自杀，国除。”

“还有一句话，滕胤不知道在丞相、大将军面前，当说不当说。”

“滕侯多礼了，但说无妨。”

滕颖轻轻地作了一个揖。“大将军文武双全，而皇上年幼，我担心孙家子弟觊觎者多啊。有觊觎皇上宝座的，也有觊觎大将军之位的。你瞧之前，诸葛恪被正法时，先帝的五子孙奋不就是蠢蠢欲动，想来京城看看机会么？吴侯孙英畏罪自杀了，但其他孙家子弟呢？”

孙峻终于严肃了起来，“滕侯的意思是？既然你我兄弟二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何不直说呢？”

“那好，我点两个名字，只希望丞相留心，说得不好，就当我没说。一个是已故的孙皎将军儿子孙仪，另一个是……”

“是谁？”

“孙綝！丞相的表兄弟。”

“他？不可能！”

“那丞相就当滕胤没说好了。”

孙峻点了点头，“谢滕侯好意了，孙仪这家伙我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自有安排，至于孙綝，我会把他带在身边的，量他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我暂时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我会让魏国知道，我大吴不仅仅只有个诸葛恪，还有我孙峻。”

 

公元253年，孙峻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摆下鸿门宴，诛杀诸葛恪，夷其三族。第二件事，便是和堂姑妈孙鲁班合谋，派使者赐死了废太子孙和。值得一提的是，孙权立太子孙亮后，孙鲁班作为全家人，向孙权力荐了全尚的女儿给孙亮，全夫人后来被孙亮立为皇后，全尚自然也就成了国舅。而全尚的妻子便是孙峻的姐姐。

公元254年，孙登子孙英密谋除孙峻而代之，事发身死。

公元255年，孙峻第一次北伐，亲自领军出征。

这一天的春天，魏国的镇东大将军毋丘俭、前将军文钦举兵，在寿春集结兵马数万人，假太后诏，西进勤王，讨伐司马师，与魏中央军战于今河南项城西北一带。孙峻乘机出兵，率领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偷袭空虚的寿春。

吴国的行军路上，文钦战败，率军降吴，而魏国的诸葛诞已经占据寿春。吴军大将留赞败在与诸葛诞别将蒋班的手下，以身殉国。

同年，孙皎之子孙仪密谋孙峻，被孙峻先下手为强。借此机会，孙峻和孙鲁班斩草除根，将故太子孙和的余党朱据的两个儿子朱损、朱熊，及其未亡人孙鲁育全部铲除——尽管朱损的妻子还是孙峻的妹妹

文钦被吴皇孙亮封为镇北大将军。尽管降将文钦，在吴国并不为吕据（吕范之子）、朱异（朱桓之子）两位大将待见，却被孙峻视为左膀右臂。

公元256年，文钦献计孙峻，再度北伐。文钦还特意修书一封，寄与魏国西部战线的重将郭淮，希望其兴兵相应，共同伐魏，但文钦并不知道，郭淮此时已逝。

孙峻第二次北伐，派出大将文钦、吕据、刘纂、朱异、以及流亡的魏国叛将唐咨，由江都出兵，进入淮、泗一带，以图青州、徐州。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未等来攻克青徐的捷报，一颗将星便陨落了。

孙峻离奇死亡。

 

05 少年天子

 

吴孙亮太平三年，自八月沉阴不雨，四十余日。是时，将诛孙綝，谋泄。九月戊午，綝以兵围宫，废亮为会稽王，此恒阴之罚也。

——《晋书·卷二十九·五行下》

 

上课铃响起。胡阿祥教授轻轻地抿着茶杯，抿了好几次，水位恒平。

前排的那位男生又插嘴了，“胡老师，你举了这么多次杯子，怎么一口没喝啊？”

胡教授佯怒，“水烫！”课堂又是一阵大笑。

“不许笑，谁笑开除谁！”

同学们笑得更凶了。

“就是你，”胡教授指着那位男生，“上节课没说完。你很看好孙峻，是吗？但历史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呢！相信在座的诸位，三国志都是读过的，孙峻，还有他从弟孙綝，最终都被孙家的家谱给除名了，把他们只是叫做故峻、故綝，大家都有印象吧。”

“不、不、不。我觉得没这么简单。”那位男生连忙摇头。

胡教授等着的就是他的摇头，胡阿祥教授上课，从来不喜欢自己说，至少在研究生的课堂上，他乐于引发同学们的讨论。只要他不打断，发言的同学就得到了继续说下去的许可。

“我觉得呢，历史嘛，都是胜利者写的，孙峻杀了谁啊？杀了孙和，孙和是孙晧什么人？他亲爹。当然要把孙峻兄弟黑出翔来了咯。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我们可以看出来，孙峻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裴松之也说了，他一开始是排除异议，力荐诸葛恪的，后来诸葛恪居功自傲，处处和孙峻过不去，孙峻才除掉了诸葛恪，这只能怪诸葛恪自己。三国志里对孙峻怎么描述的啊，八个字‘少便弓马，精果胆决’，前四个字说得是孙峻武艺高强，也是这样啊，诸葛恪来不及拔剑，就被孙峻杀了，诸葛恪的心腹、猛将张约拔剑砍孙峻，但在砍伤孙峻左手的情况下，还是被孙峻杀了，这一点便是明证；至于精果胆决，也没说错，孙峻杀诸葛恪的故事，无论三国演义，还是史书三国志，都有很大篇幅，这里就不用细说了，无胆识，这个鸿门宴就摆不起来。再后来，孙家宗室的孙英、孙仪两次想杀孙峻，都被他化险为夷，先下手为强，这说明孙峻不简单啊！

“至于说孙峻和孙鲁班有一腿，说他们姑侄乱伦，也既有可能是在黑孙峻。很简单啊，孙鲁班的谗言害得孙和丢了太子的位子，又进谗言，害死了孙和的母亲，这笔账，孙晧肯定要找孙峻和孙鲁班算嘛，自然给他们按上了‘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狗男女，共度好时光’的罪名。

“我们先看孙峻的用人，夷了诸葛恪的三族，吓得诸葛恪的亲家滕胤要辞官回家，孙峻出言挽留，并与滕胤互相敬爱，此其一；其二，魏国降将文钦，在吴国并不受土著们待见，但孙峻却视之为心腹，这说明什么？说明孙峻有容人之量。

“再看孙峻的出兵时机，第一次北伐，是乘着魏国内乱，毋丘俭、文钦引兵西进，寿春空虚，这个时间节点把握得非常好，寿春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南接庐江、西控汝南，北带小沛，是吴国北伐的必经之地，必守重镇。但是，毋丘俭、文钦不给力啊，他们被打败了，诸葛诞又率先占领了寿春，这场战就没必要大规模地打下去了，孙峻当机立断地班师回朝。这和诸葛恪不一样，诸葛恪是打不下来的战也要硬打，结果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孙峻时隔一年的第二次北伐，也是准备了很久啊，当时蜀国的姜维已经出兵，孙峻的大兵压境，吴蜀两路兵发，魏国肯定很难应付嘛，而且文钦还写了一封信给故交郭淮，如果郭淮反魏投吴，直接带着西路军回攻长安会怎么样呢？文钦没有把握能说动郭淮，是不会写那封信的，只不过那时候通讯不发达，郭淮的死讯滞后了，这不怪孙峻和文钦。而且，孙峻的第二次北伐显然不是孙权时代的小规模滋扰，而是有战略目的的，那就是先占领青州、徐州。

“所以，我可以说，孙峻没史书上说得那么差劲。至于裴松之说，孙峻最大的责任是把权位让给了其从弟孙綝，这话对，但也不对。孙綝的确把吴国搞得乌烟瘴气，先杀了吕据，后杀了滕胤，再后来把朱异也杀了，还废掉了小皇帝孙亮。但孙綝的位子，就一定孙峻让给他的吗？我觉得不可能。我们从所有的史书上，找不到孙峻和孙綝有所交集的资料，在孙峻时代，孙綝也没有在孙峻手上立下半点汗马功劳，孙峻怎么可能把大权交给孙綝呢？何况，孙綝死的时候也不过28岁，能有什么资质？

“而且，第二次北伐才刚刚开始，孙峻就离奇去世了。至于说他死前是梦见诸葛恪索命，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啦。我们有理由怀疑，孙峻的突然死亡，是孙綝策划的，因为他是最大的孙峻死后的最大受益人。“

胡阿祥教授，点了点头，终于喝到了一口茶。“你说的有道理，但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证据，我们只能推理。当时的孙峻在吴国是一呼百应的，如果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应该早早地便指定接班人，完成他的北伐遗志。如果他指定了，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结果怎么样，孙綝代峻后，北伐途中的吕据不爽了，立即撤军回头攻打孙綝；另一方面，孙綝还安排滕胤远去武昌，接替吕岱，但滕胤也没有答应，而是‘反’了。这说明什么，武有吕据，文有滕胤，都不服啊！孙峻之死就是一个谜。”

胡阿祥满意地笑了，他扫视在座的同学，希望有人提出反驳的意见。

一位坐在后排的女生迎上了教授的目光。“黄雄同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看来，孙峻很牛，但你觉得吴国的小皇帝孙亮怎么样？他值得孙峻力挺吗？孙亮后来被废掉了，那么如果没有孙綝，孙峻会不会也废掉孙亮呢？”

这位叫做黄雄的男同学用手指撸了一下鼻子，接着往下说：

“我倒不这么看，首先，孙峻的姐姐是全尚的老婆，全尚是孙亮的岳父，他们是亲家，穿一条裤子的，废了孙亮，立了谁当新皇帝，对孙峻都没有好处，而且孙亮根本也威胁不到孙峻。但孙綝就不同了。

“孙綝上位后，屠戮吴国的忠臣良将，孙亮看不下去了啊，孙綝掌权的第二年，孙亮便开始亲自摄政了，据三国志记载，孙綝的奏章，孙亮是多有发难的，也就是说，孙亮不愿意做一个傀儡，任由孙綝把玩于手掌之中。孙亮亲自摄政后，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集结了一班死士，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孩子，年龄与他相似，全部在15至18岁的年龄段，孙亮的这批人，共达3000人，日夜操练，你说他想干嘛？

“一年后，孙亮就开始动手了，他不能再等了，因为朱异也被孙綝杀了，孙亮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找来全纪、刘丞商量要讨伐孙綝。结果全纪坏了事，回去嘴大，话传到了他妈的耳朵里，全纪他妈又将这个密谋提前告诉了孙綝，因为全纪他妈是孙綝的堂姐。这下好了，孙綝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夜里就带兵把皇宫给包围了。

“包围归包围，小皇帝孙亮可一点也没怂啊，他披弓带箭，要出去与孙綝决一死战的，他是这么说的：‘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可惜，孙亮被身边的近臣和乳母给拦了下来，气得两天没吃下饭，最终还是被孙綝给废了。

“所以，我的观点是，孙亮并不是一个没有作为的皇帝，他做事也是很有想法的，《三国志孙綝传》里有一处注释，裴松之引用了孙盛的话‘亮少聪慧’，如果孙亮不够聪明，孙权也不至于非常立幼把太子之位传给他吧。归根结底，吴国历史的这段谜，还是要回到孙峻身上，如果孙峻不是突然去世，吴国的历史又会怎么样呢？”

 

06 孙亮之死

  

（孙休）又使既废之（孙）亮不得其死，友于之义薄矣。

 ——《三国志·吴书·三嗣主传》

  

孙綝废掉了孙亮后，迎接孙权第六子孙休为吴国新帝。

一次醉酒时，孙綝说，孙休当皇帝都是他的功劳，当时有人劝他干脆自己登基算了，他一念之差没答应，所以现在很不爽。祸从口出，这话最终还是传到了孙休的耳朵里。

孙綝被诛时，年仅28岁。

孙綝死后一年，被贬为会稽王的孙亮，在会稽一带传出“谣言”，说孙綝已死，孙亮将会复辟，还有人说孙亮在召集巫师诅咒孙休。后来，孙休将孙亮从王贬成侯。再后来，年仅17岁的孙亮自杀了。但据《吴录》，孙亮之死，则有另外一种说法：或云（孙）休鸩杀之。

孙亮究竟是自杀的，还是被孙休害死的，和孙峻之死一样，又成了一个谜。

非常有意思的事，孙亮死去的那一年，其所在的会稽南部就被孙休分为建安郡，又分宜都为建平郡。会稽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孙休在折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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