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春天含进嘴里，想起那个写诗的人
老在远方
我的思念和爱情被山雀噪起
装一袖烟雨
眸里雪走出声响，面对桃花将要来临的方向
我如一根细线，勒起一颗种子的腰部
一个个声音就要挤出，从土地深处和天空
选取一个日子爱天地万物和我的今生
选取一个时刻爱落败的玫瑰和它的坦白
剩下的日子和泥土说话
和水、没有靠岸的鱼说话
我慢慢后退，请一切存在的说明我自己
我慢慢后退，不再要求任何声音
说出我自己
靠近
靠近一棵树，和它的年轮，它的风流
靠近它面朝北方的季节
和一夜涌起的流水，及流水下的白雪
和雪之间那么纤细的声音
然后靠近一场雪，和潜伏在它身体里的月亮和风
我们从二月往回走，和那些果实擦肩而过
靠近一片叶的飘荡
和一颗种子初夜的疼痛
靠近一场预谋里的悲痛
靠近红色鼻梁上的命运
我一直没有靠近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门窗
我一直没有离开另一个人
和他掉落在尘世里的遗憾
靠近一个早晨，和它的隔夜霜
心迟迟
下雪的消息整夜敲打我的窗棂
和你说话，我的心却殷红一片
没有诗句供我痛哭淋漓
没有祭台供我安放这样的命运
花在命运的阴影里打开
还是没有一只手摘出里面的风雨和动荡
我背对着你，舍弃我的眼睛和鼻梁
我们在最后一道门槛上说起爱情
那时我看着你
词汇隐忍，诗句后退
我还是想把自己敲碎
等你满是伤痕地把我还原
沉默
要让名字安静，让姓氏失忆
让一块石头在风里掏出日头和月亮
再掏出一场水，铺天盖地
然后掏出你的头盖骨，你的碑文
我们可以任选一个地方，姿势不要紧
我们可以张大了嘴，晒出舌尖上的哑巴
梨花阵阵，东即是西
果实从地上返回枝头
天空从地上返回天空
圣经过太平洋，上帝习惯着中文和筷子
佛祖含笑，拥它入怀，拥我入怀
佛祖含笑，逐我漂流
今夜，我双手合十
看山不见山
春天的这个黎明
昨天留下的许多尾音，迎着窗往回走
酒香遮掩的暧昧一节节泛青
我需要一些性别明朗的词，填满十四行的相思
鸟声漫漫，感动如青荇映满河岸
我们一进入春天就懂得沉默
在一棵树的影子里把自己打开
又安静地折叠，只露出春天的这个黎明
芳草无涯，所有的声音汇成一个词，一句话
我们小心地三箴囗，我们小心地低下去
我们小心地弯成桥的弧度
等一个人来，等自己走
向任何一个方向走
一个叫做“敲打”的动作
我们说着说着话，屋檐的铃铛响了起来
我们的唇还有一段路，春天就斜进了身体
这一刻，我们要各奔东西了
这一刻，我们之间需要八百里山河
我们需要八百里桃花，八百里叫喊
我要举起桃花，敲开一块石头
举起一条鱼，敲开一条河流
然后把我举起来，敲开一片天空，一朵云
和云朵上的村庄
可是亲爱的，我太轻了
你一个手势就能
敲开我的生命
九月
和你对坐成流水，听石头开花
举杯，你说高粱收成正好举起诗行
我一颤抖，掉落一叶月光
我和你，并肩站立成植物
一个眼神，避退时光在体内
是的，不要摘下身上的果实
我们比蒲公英的笑声大
我们背对背，说话
天空蓝了，高了
你说会有什么鸟飞过
回忆打开的响声
磨刀石在屋檐下打了个哈欠
月光跟着摇晃了一下
生活的磨损成了一弯月牙
谁还要将远方和现在扣成一个圆
母亲弯腰割麦，很久不曾抬头
我在她的背上捡到了鸟鸣
和我制造的风声
她就在风声里老去
河对面的橡子青苦在它的阴影里
母亲，割疼我的何止是你手里的镰刀
何止是你胸口不圆的月亮
你如那座磨刀石
我一声叹息，你就瘦成了月牙
倾诉
好吧；我知道“你的到来是为了遮掩我的幸福
你的离开是为了凸出我的痛苦”
可是只用了一个夜晚
我已为你扫清了道路
沿途的仙人掌，我已经收藏
那一段寡路，我已经点亮了九盏灯
我已约好了星光，会有一盏给你引路
我的门一直虚掩着，你也无需举起手敲
我已经预料，你将如箭一样贯穿我
我已闻到你身上铁的味道
亲爱的，我会疼啊，但我不会喊
我要做你的世界
让你的箭射向任何一个方向
都不会落空
我将以痛来痊愈我的伤
以血清洗我的泪
以黑暗抵挡黑暗吧，以孤独防御孤独
我愿意穿越你那些风雨飘摇的忧伤
我愿意把自己放进火里
把你的皱纹放上我的额头
我们的天空便错过岁月的埋伏
肋骨
我在月初出走，三十年迷了回程的路
涨潮几次了
我的小船还在你的名字外打转
风往南吹，我坍塌在一张纸上
我就愿意在你的田庄站成一棵树
我就愿意看着你在我出走的日子里
疼得弯下腰
向一棵草求饶
我不再指望哪一世，重回到你体内
你的名字分居两地
饮俗世之凉
啜天涯之寒
月光清洗着我身上的血迹
我要求下一刻风清月白
我要求你交还
我的名字
雨夜
玫瑰在四月走失，我想起了爱情
有人在雨里模仿玫瑰淬火后的神情
沽酒而回，在一棵树下碰到了三月的一场雪
埋在雪里的事物露出了马脚：野性的梨花怀揣月光
一转身，掉落殷红两行
今夜，我要回到一块石头，允许自己开花
晾出偷来已久的烛光
把枯黄的经文，照还它原有的水声
允许烛光把我摇曳成风，潜进石头里的流水
不再触碰前世来生
潜入一场病症，其实我一直头疼，晕厥
草原的花触到了星星
我的病再快一点就是一匹通体灼红的马
溅起八千里雨滴
八千里呼喊的桂花
适合怀念你不曾给予的小情节
把一封信写的温柔辗转，放在上涨的河流
然后看着光阴流转于手指
虚拟出
一场拉下帷幕的侥幸
请在今夜把我想成玫瑰的模样
省略我的暗疮，我的疾病，我的忧伤
请省略我的过往，我的风雨，我的宿命
秋深的月白，请用三秒钟思念远方的我
残缺的我，孤独的我
把我想念成玫瑰的形状
我允许你解释它为：浅薄，俗气，易落
请用雾一样的思念把我隐藏成怒放的红颜
我瘦病一身，一枚纽扣等待过门
在哪里开放都好，你一定要把我想成一朵盛怒的玫瑰
象绝望般的打开
拒绝所有春汛的探访
包括你这三秒钟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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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余秀华，1976年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诗人。 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高中毕业后，余秀华赋闲在家;2009年，余秀华正式开始写诗;2014年11月，《诗刊》发表其诗作;2015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年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2015年1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6年5月15日，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在北京单向空间首发。 2016年11月1日，在湘阴县举行的我国第三届'农民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余秀华获得了'农民文学奖'特别奖，并获得了10万元奖金和诗一样的颁奖词。1998年，余秀华写下了第一首诗《印痕》，截至2015年1月，余秀华已写了2000多首诗。诗歌主题多关于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人生的疼痛和残缺成为她创作的心灵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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