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胡振华作品：野营，七天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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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营，七天六夜

野营？七天六夜？你？

呵呵，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说的当然不是我了，而是我的宝贝孙子杰参加的一次学校集体野营训练的经历。

杰今年15岁，是悉尼一所学校九年级的学生。

学校的这次野营训练自3月30号开始，历时七天六夜。

嗨，不就是小孩子出去玩几天吗，有必要浪费纸墨费神费力地记下来吗？

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在知道了野营的一些具体安排后，我便觉得，还真有记下来的必要呢！

其实，从知道这次野营的消息，我就莫名地紧张，晚上睡觉常常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眠。可我又不能在言谈举止上表现出来，怕儿子说我杞人忧天。但有时眼前会浮现出杰第一次参加野营的情况：杰晚上睡觉总是要起夜，可是营地的厕所距离他们的帐篷几十米远，而且，老师规定，晚上一个人不能出去。这样一来，杰每次出去方便，都要叫醒熟睡的同伴，一夜这样折腾两三次，还睡什么觉啊？这是杰事后告诉我的，我便据此展开联想：这次野营会不会碰到野兽啊？夜里出去会不会被树枝绊倒啊？碰到眼镜蛇怎么办？这样想来想去的，能入睡才怪呢！

其实，他们学校的野营，绝不是什么春游秋游，而是一次严苛的军训。

这种军训，平时也有，每周两三个小时。集中军训则安排在每年第一个学期的最后一周（澳洲这里的学校一年有四个学期）。

澳洲地处南半球，所以国内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春季，而这里则是天高云淡金风习习的秋季。因为是海洋性气候，所以这里的秋天有点儿像我们的广州，没有万木凋零秋风萧瑟的情景，依然是一片葱茏。但温度还是降下来了，基本在十一二度到二十摄氏度之间。怕冷的我已经能感受到瑟瑟的凉意了。早晚我甚至要穿上毛衣和羽绒服了。穿毛衣的我自然以穿毛衣的思维来判断问题了。所以，我首先考虑的是野外的气温。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野外的温度和市内的温度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我特意查看了天气预报，杰他们野营的那几日悉尼几乎都是阴天有雨，唉，那不是雪上加霜吗？野外会冷成什么样，可想而知（应该在10摄氏度以下吧）。在这样的气温下野营，孩子们受得了吗？我甚至期望：校方会因为雨的缘故调整军训的时间。但是，我的想法真的如儿子所说：太天真了，且思维方式很幼稚。确实，虽然我坚持着我的期待，军训的时间表却毫无改变的迹象。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这次全校的野营军训，校方的一个团队，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各个年级的营地、行军路线、各种训练科目的场地……都经过具体的考察和细心安排，如此这般周密的计划，怎么可能因为天气的变化而改变呢？或者校方觉得恶劣的天气正是培养孩子毅力耐力坚韧性的大好时机也未可知。

从校方通知让学生让准备的东西中，可以看出军训的一点儿端倪。锅碗瓢勺（要自己做饭吗？）、军用水壶，一个不够，还要准备一个能装两升水的水瓶，（行军的路途近不了）、充气床垫、睡袋（睡床的可能性一点儿也没有）雨衣（雨中行军属于正常）、手电筒、还有防蚊的头罩……当然自己也可以根据需要带一些东西，但总重不得超过25公斤。哦，对了，也有严令不准带的东西：电器、通讯设备、利器什么的。特意嘱咐生火的火柴不用带，由专人发放。

出发的头天晚上，杰清点自己所要带的东西时，随口说了一句：老师说有一个训练科目是负重15公斤10公里徒步走，说自己不知道背负15公斤的重量是什么感觉。儿子说，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家里正好有三袋每袋五公斤的大米。当我看到第三袋大米装进背包时，孙子那50公斤的小身板稍稍趔趄了一下，我的心止不住跟着颤了一下：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孩子比，杰的这段路程一定会更艰苦。我关切地问杰感觉如何，他说还行。我不敢明确表示自己的担忧，怕给杰增加心理负担，也怕儿子说我妇人之仁。但我还是私下告诫孙子：路远没轻重，行军时一定要合理安排自己的体力。

我曾问过杰，野营睡的是什么帐篷？杰说，是自己搭的最简易的帐篷，就是两块布撑起来。我不大明白，杰又给我说得具体一些：在两棵树中间绑根绳子，将两块布搭上去，地上用钉子固定即可。我问，有遮挡吗？答曰,：没有。那就是说风也可以进雨也可以进蚊子也可以进了？孙子说，雨小的话，雨水还是进不来的。帐篷的空间不用想也不大，一个帐篷两个人刚够躺下。但是蚊子确实是进来了。孙子回来后告诉我们：他的同学们曾为他背上蚊子光顾之后留下的诸多痕迹而惊叹。荒郊野外，树木丛生，蚊子哪里不能下嘴啊！而且我觉得这里的蚊子比较毒，被蚊子咬上一口，会红肿好几天。

杰准备的睡袋很薄，（觉得也就二三两重，为了减轻负担，学生们大多带的是最轻的睡袋），充气床垫能充进去的气其实有限。在冷风冷雨的野外在基本没有遮拦的地方睡上六个晚上，我这当奶奶的担心实属正常。

儿子媳妇倒表现得很坦然，说小孩子就是要吃些苦，这都不算事儿。但看他们为杰准备背包时的那个仔细劲儿，我觉得他们心里应该也不轻松。毕竟孩子离开家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

孩子们去野营的地方，听说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属于私人的领地。但具体方位，家长们就无从知晓了，也就是说，孩子们有什么事儿，都只能自己扛着。军训的要求是全员参加，没有特殊理由，比如说有大的赛事（学生们参加的有各种体育活动，各种球类、游泳、帆船等），或身体严重不适等，是必须参加的。学生们倒是很踊跃。杰所在中队的一个孩子，胳膊骨折了，吊着绷带还坚持要来参加军训，而且校方也允许了。

杰去野营的那天是周四。周六凌晨，我被风声雨声吵醒。雨下得哗哗地，风吹得呼呼地，我的心嘣嘣地乱跳，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到院子里，看着树枝树叶在风中无助地摇摆，我就想杰的那个小帐篷会不会被风吹倒，他和室友是不是正在雨中瑟瑟发抖……我还从来没有以这种怨恨的心情来看雨的。我在心中暗暗祈祷：军训中的孩子们一切安好。

知道孩子们野营的信息渠道很窄，好像只有家长群吧！很多具体的内容只能来自杰回来后的叙述和校方发的视频。家长群的消息：野营第一天就有一个孩子被老师送回来了，说是发烧腹泻呕吐。后来几天，又有30多个孩子被送回来，说是发生了流感。那时，我的心情真的很矛盾，既想让杰提前回来，又怕他生病无人照顾，真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我甚至想：近5%的发病率，会成为校方提前结束这次军训的催化剂吧！儿子说我想多了。确实，军训照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半天也没有提前。

军训是4月6日结束的，老师通知，下午五点到学校接学生。那天我的心情轻松到无法形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句话。儿子去接他时，来回折返了好几次，估计也是很激动，生怕少带了什么。

杰回来稍事休息后，我便要他去称一下体重。走之前我特意让他称了一下，当时是51.5公斤，而现在称的结果是48公斤。体重会减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减了3公斤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多。但孙子安全到家的快乐淹没了一切的不满。

当天晚上，就看到了学校发的军训视频，后来又陆陆续续听杰说了一些军训的情况，因和国内的军训有所不同，所以便想记录在这里，和朋友们分享。

从哪里说起呢？是从衣食住行说起，还是从孩子意志力耐力独立性的培养说起呢？还是从衣食住行说起吧，这样叙述起来比较简单。

先说一日三餐吧！其实哪里有什么一日三餐。每天发给学生的是一个军用食品袋。里面的内容倒是很丰富的，有罐头、有小饼干、可可粉什么的好多样，当然，主食是一袋肉类植物类的混合糊状物。每天的口味稍有变化，当然同学之间也可以互相调剂。杰就为一位印度裔的同学调换了罐头，这位同学说，愿神保佑你，杰听了很是受用。至于这一袋食品怎么处置没有规定，是一顿吃了或是两顿吃了，全由个人安排。吃饱与否就不得而知了。杰个子小应该问题不大，想来那些食量大的孩子应该会有些欠缺的。我们是为杰带了一些小食品以备万一的。没有带食品的孩子也挺多，如果不够吃，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忍着，一个是向同伴求援。杰说，他倒是挺喜欢吃这种军用食品的。

我问杰，你们带的有锅碗瓢勺，是自己热了吃吗？杰说，因为怕费事，六天里只热一次饭，其余都是吃的冷饭。我原来想学校会有具体安排，会专人负责生火，帮助不会操作的孩子吃上热饭，我还是想多了。这一切，都由孩子们自己安排。天阴下雨，根本找不到干柴，生不了火，那就吃冷饭好了。视频里，看到有些孩子在兴高采烈地烤面包片，杰说，面包片可以领，但他一次也没烤着吃过。

六七天吃冷饭喝冷水，杰竟然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真的要感谢神了。杰说，他的室友一天拉四次大便，还有一个同学三天不拉大便，唉，孩子们该有多难受啊，但好在大家都坚持下来了。

衣服呢，除了两套军训的迷彩服，自己也可以另带一些。衣服是杰自己准备的。野营的第六天晚上，校方让孩子们看了一场露天电影。因为第二天野营就结束了，所以杰提前将迷彩服什么的都放到背包里了。气温很低，杰只穿了条短裤，他说不想穿被泥水浸透的军训服装，他又没带长裤，只好任两条腿光着。一个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杰的腿上。杰非常感动，但看到这个同学冻得瑟瑟发抖，还是将衣服还了回去。没有出现老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场面，一切都要靠自己，你要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

第三天的军训科目是在泥水里匍匐前进。衣服自然全湿透了，所以这天校方安排了一次淋浴，地点是在汽车里，时间每人一分钟。为了抓紧时间，杰在路上就将衣服脱了。在他冲澡时，他看到有几个同学是穿着衣服在冲澡。原来还感到奇怪，等他穿衣服时才发现，身上又全脏了，他这才明白那些同学是有经验的。没办法，他只好用毛巾重新擦下身子。我问冷水还是热水？杰说当然是冷水了。可是，杰在家可从来没有洗过冷水澡啊，不知他是怎样挺过来的，竟然没有感冒。

在家时我就对他们穿的军靴有看法：是那种标准的翻毛军靴，挺沉的，而且，配军靴的袜子是非常厚的毛袜。这次天冷就不说了，但是夏天军训也是穿这样的袜子，但不穿这样的厚袜子，可能会将脚磨烂吧！所以，也只有如此了。

住呢，前文已经介绍过了，是那种简易的帐篷，几乎不遮风不避雨的那种。杰后来告诉我们，前三天还好，第四天，因为下雨了，气温也降了不少，于是，他就把毛衣穿上再进睡袋，第五天，外套也穿上了，第六天，将雨衣也穿上才算睡着了。“我的同学没像我这样，冻得受不了”。杰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很得意，可能觉得自己的办法挺不错吧。

重点说说“行”吧。当然我这里说的是广义的“行”，既是行路又是行动的意思。

先说他们计划中的10公里负重徒步走吧！我问杰，真的执行了吗？“当然”，杰回答得很轻松。说是没有负重15公斤，而是12公斤，并且只走了6.7公里。“我们用了6个小时，翻了一座山。”杰说。“山间小路很难走，一不小心就被树枝挂住了，而且几乎一直在爬山，所以才用了这么多的时间。如果是平地，根本用不了6个小时。”“你们的12公斤是如何界定的？”我问。“老师一个背包一个背包地称重，如果差的不多就算了，但我可是实实在在的12公斤”。杰好像有点儿自豪。12公斤，就是24市斤啊，背着那么重的背包爬山，是个什么感觉？看他们推行的速度，便可知道行走的艰难。我仿佛看到杰吃力地攀爬在山路上的身影。在学校发的视频中，可以感到孩子们都很乐观，12公斤对于身高体壯的孩子们来说，好像不算什么，一个个轻松快乐的样子。幸好这已经是过去式了，否则，我可不又要为杰担心了：怕他掉队，怕他累倒在半路……或者，咳，我真是小瞧自己的孙子了。

七天的军训，项目还是很多的，每天的日程都是满满的。

杰告诉我，他们这个年级200多人，分成13个中队。每个中队有队长、副队长和小队长。队长都是10年级或者11年级的大同学担任。中队执行的每一项活动安排，都是由队长们负责的。比如十公里越野，身边也没有老师相随。老师只是负责安全和总的规划。学校在着重培养孩子们的领导能力和组织能力。

我从视频中看到有孩子们正在从悬崖上往下攀爬，就问杰这是什么活动。杰说，就叫它是一次探险活动吧！悬崖高9米左右，学生们在系好3根固定在大树上的安全绳索后，就要自己往下攀爬。到了底部后，再从小路上来。我估计一下，9米大约是三层楼的高度，对于没有参加过这样活动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怕吗？”我问杰。“是有点儿怕，主要怕绳子断了，摔下来可就不得了了。”杰说，“虽然如此，但这么多年还没有出过一次事故。”我心想，这种活动，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啊，因为出个事故就不会是小事。即使是这样有难度有风险的科目，老师也不在场。我想，如果在国内，老师是要承担一切责任的，怎么会放心让孩子们自己完成这样有难度的科目？或者，这样的训练项目就不在考虑之列。

前面说过，军训科目有一项是是在一段泥水里匍匐前进。在视频中我看到孩子们行动迅速毫不犹豫，便想到杰曾经给我讲的他第一次参加这个项目的情况。杰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爱整洁的孩子。七年级时，他第一次参加这种科目的训练，觉得泥水太脏，实在是无法在里边摸爬滚打，就问教官：我可以不做这一项吗？答案只有一个字”no”！当然，现在的杰已经不那么幼稚了，想起当年的情况，他自己都觉得是一个笑话。

孩子们的军训，每天都有新的内容，当然也是新的挑战与考验。第五天是射箭实践。这次，在学校发布的照片中，我看到了杰弯弓射箭的身影，真的是好威武呢，有那么一种气势。但是杰却告诉我，他射箭不行，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潜质。我知道，一定是实际操作能力差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都是第一次射箭，有些同学就能射中靶心，而有的人呢，能将箭射出去就不容易了。我不知道杰属于哪种情况，但听他对自己极不满意的口气，我也就没有多问。

第六天是击掌俯卧撑训练。每人要做10个，而且还要标准。原来我不知道什么是击掌俯卧撑，杰给我演示了一下，我才明白。就是在做俯卧撑时，在撑起来的瞬间，两只手掌要击打一下。我觉得这个难度要大一些，但杰却说，和一般的俯卧撑差不多。我当然没做过，也做不了，所以，没有发言权。杰回到家和一个朋友在家里比试，杰一气做了18个，朋友做了17个，真是不简单呢。国内上六年级的外孙看了视频也想试一下，竟然一个也做不了。看来真是说起容易做时难啊!

七天六夜的军训结束了，“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即使过程很艰难，经历过了，会觉得不过是一个平常。这次军训惊险刺激而又丰富多彩，会成为孩子们记忆中的闪光点吗？我不得而知，但倒是给我这个局外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哦。前面忘记说了，杰所在的学校是一所私立男校。学校的宗旨，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要把boy培养成man，也就是说，要把男孩子培养成男子汉。所以服务、勇气、正直、尊重和卓越，既是学校的要求，也是培养的方向。（写到这里，想起前几日在微信里看到的郑州某局的一个通知，说是学校如果换校服，必须要有80%的家长同意才行。我想，校服是一个学校教育理念和特色的外在体现，并不代表家长的意志，为什么要让家长同意呢？费解！）军训中，也有极个别的孩子因为苦因为累而哭鼻子，但是，他收获的绝对不是同情和安慰，而是蔑视。别的孩子会说他是窝囊废胆小鬼。所以，即使再难再累，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别无选择。这就是这个学校的作风。作为杰的奶奶，我很愿意看到蜕变后的杰：一个英姿勃发充满朝气的男子汉，那么，我当然也要接受这个蜕变过程，虽然这个过程或许很长甚至是痛苦的。不是吗？

2023年6月15日

胡振华，1949年出生于河南省开封市。河南大学外语系专科毕业。1968年参加工作，先在郑州国棉四厂细纱车间做挡车工，此阶段写了不少有关纺织工人的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先后任中学语文教师、《河南文艺》诗歌编辑《郑州工人报》编辑部主任等职。有诗歌、散文、随笔、杂文、小说、通讯等数十万字作品问世。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福奶奶和她的啾啾鸟》，获当年郑州市“五个一工程”奖，2016年出版诗集《四季人生》，2017年散文集《记忆，走过岁月》即将出版。作者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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