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正好| 刘红芸

秋色正好

作者：刘红芸

  当小街边的栅栏上又爬满了紫红色的牵牛花，我便知道，秋天来了。

 天空好像一下子瘦了许多，被夏天的雨水泡胀了的脸孔，消了那层肿白，变得蓝莹莹，清亮亮的，像一块干净透明的蓝水晶，仿佛一眼就可以望穿。远处,有云朵正扬帆经过,像年少时爱穿的那件白衬衫，洗得薄薄透透了，挂在晾衣绳上飘啊飘。

 风好像刚刚被太阳晒干，清爽爽地掠过人的肌肤。梧桐树摇了一个夏天的蒲扇有些毛了边，被风顺手用黄线勾了一圈，像小时候奶奶包了布边的扇子，扇着扇着，天就凉了。

 秋天的空气最是香甜，饱满。苹果、梨、葡萄，还有憋不住笑的红石榴，都兴奋地从枝头挣脱，聚拢在一起，商量着谁跟那个白了头发的奶奶走，谁跟那个推着婴儿车的阿姨走。

  随着空气中的果香越来越浓,中秋节就到了。

 一直觉得，中秋节，是一个最充满诗情画意的节日。只听名字，便觉安静澄明。四季交替，及至秋中，绿未褪尽，红黄浸染，天高云淡，江河辽远，万物开始从燥动急进慢慢变得平息舒缓。脚步慢了，心也就安了，于是举头望见了头顶的明月，低头开始思念心中的故乡。

 该回家了。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想起奶奶和她的小院儿。

 小脚的奶奶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奔忙，记忆中的她总是搬着小板凳走在去菜地的路上。能安安稳稳坐下来的时候，好像只有中秋节和春节。奶奶是家里最长的长辈，春节，坐在炕头上，给我们发压岁钱，中秋节，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给我们发月饼。

 奶奶的葡萄架搭得好大，葡萄也长得旺。每到葡萄快熟的时候，大人们午休的时光，葡萄架便成了我们最爱待的地方，美其名曰：我们守着，防止别的孩子偷咱家的葡萄！奶奶笑着骂我们：家贼才难防！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和葡萄架上垂下来的弯弯的藤丝一样，我们揪一根塞在嘴里，酸溜溜的，好吃！

 奶奶的院子里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枣树，这个时候也挂满了红红的枣子。全胡同的孩子都知道我家的枣子甜，都围拢在底下，等着我们用一根长长的杆子往下敲枣。那枣子长得可真大呀，掉下来，居然把姐姐的头砸得出了血。大人们慌慌地带着姐姐去诊所包扎，我们则哄笑着：她的头长得也太不结实了......那颗砸破姐姐头的巨大枣子，最终犒劳了姐姐的肚子，也算是“报仇解恨”了。

 中秋节终于到了，最盼望的是晚上，不是为看月亮，而是为了看奶奶。

 葡萄架下，奶奶端坐在她那把太师椅上。葡萄架上已经没了葡萄，只有宽大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奶白色的月光从叶缝里漏下来，照在奶奶脸上。奶奶左边放了一个箩筐，右边放了一个箩筐，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中间排着队，眼睛不时地往两边的箩筐里瞅。奶奶从左边的筐里掏出两块月饼，再从右边的筐里掏出两个苹果，笑眯眯地分递到我们手上。接了吃食的我们高兴地转身跑开，还要比一比，谁的苹果更红更大一些，大伯在边上喊：这儿还有梨和石榴......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我们的院落，团圆美满。

 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并不是稀罕那些吃的，心里盼望喜欢的，可能就是这样一种“仪式”。全家人团聚在一起，长辈接受晚辈的尊敬，晚辈享受长辈的关爱，家的氛围浓浓的，让人觉得温暖踏实。

 如今，奶奶和她的小院儿都已经不在了。奶奶长久地住在了她劳动了一辈子的菜地里，她的小院儿也被高楼大厦所取代，所有的过往都在岁月里飘散了。只是，当秋色正好，月色正明的时候，奶奶和她的小院儿总会出现在记忆里，闭上眼睛便看得见。

 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可以使人安静地沿着自己的思绪随走随歇，停留处，尽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