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国的遗书12

我从小喜欢侦探故事，梦想自己长大了成为料事如神的侦探。读新闻专业与这个爱好也有关系，具有探险和破案的乐趣。此刻，约翰就成了我的对象。我把内气凝聚成一点，让意念去扫描。外部世界在扫描中放大扩张，如同放在显微镜下一样。车内车外，上上下下，密密麻麻地扫。突然，我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我把手伸向空中，随意捞一把空气，贴近鼻子嗅了嗅，有点薄荷的清凉味。我以为是约翰在嚼口香糖。但是，他的嘴唇紧闭，全神贯注地开车，一动不动。汽车拐了几个弯以后，香味渐渐浓郁，冷冷的，沁人心脾，好像窗户外面的雾气渗透进来，穿过五官和肌肤，渗入体内，令人耳目一新。车窗全部关上了，我扫了一眼后座，什么都没有。我朝约翰扫了一眼，以为是他喷了香水。这种香水并不陌生，不应该是男人用的。我合上眼睛，竟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女人的酮体。做了几次深呼吸，认定那是一种花香。约翰的车裡怎么有女人香水味？几分钟后，终于断定那是茉莉花。
    外面下起了细雨，车窗上，雨刷有节奏地划动，发出呜呜的鸣叫，把我从沉思中唤回来。天上乌云密布，云与云之间残留着丝丝月光，好像工笔划，让云朵有了起伏的层次。汽车开上高速公路，大雨下来了。车灯犁开雨帘，所见非常有限。我们向郊区方向去，路上车很少。公路是最近刚修好的，所有的坑坑洼洼都被填平了，好像溜冰场一样光滑舒畅。约翰只顾开车，好像我不存在似的。香味裹在疑团裡，在车顶盘旋。我打破沉默，问道，约翰，你用什么香水？
    他说，什么？香水？我什么都不用。
    我说，这车裡有香水味。
    他说，没准是你自己喷了香水。
    我说，今晚我没用，你的车裡坐过女人吗？
    他说，没有。
    车子往右边转弯时，前面有了红绿灯，意味着我们从高速公路上下来了。雨停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向窗外观察，两边都是农田，一点灯火也没有。转弯，爬上山坡，老远看见了那个Jasmine Flower的白色霓虹灯招牌。再转弯，车停了。
    约翰呵呵笑着，一边说，茉莉花酒吧，没听说过吧。
    没有。我说。心裡想，恐怕就是南方的牛仔式酒吧，怎么取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停车的地方在酒吧的前面，有一条弯曲的石板路通向大门。路旁的电线杆上有盏路灯，灯光像细雨一样洒下来，落在停车场上。我数了数，已经有十几辆车先我们而到。我忍不住问，茉莉花，好个女性化的酒吧名字，是不是同性恋场所？
    女同性恋？约翰笑着反问。
    不是吗？我走近他，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嗅了嗅扬起的尘埃，证实他没有用香水。
    我说，约翰，中国有一首很著名的民谣，就是讚美茉莉花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像早有所闻并不陌生。我轻声哼了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是个避难所。约翰说得很随便。
    什么？酒吧是个避难所？我尖叫，停住了脚步。
    嘘，-----，他回过头来，轻轻地说，进去看看，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
    我怔在那裡没有动。从车裡一出来，我就闻到空气中的茉莉花香。香气在雨后的夜晚变得甜滋滋的，馥郁温馨。我扔下约翰，情不自禁地迎着花香走过去。先是到了后院，围墙并不高，踮起脚尖看裡面，只见黑压压一片。莫不是种着茉莉花？绕着房子脚高脚低地走了一圈，仿佛经过了薰香沐浴的洗礼一般，心中填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有本书上说，气味能改变人的性情，今天我算是领受到了。俗话说，气味相投。我和茉莉花有缘份。
    这是一栋由民宅改建的商业用房，根据占地面积匡算，最多四个睡房，两个厕所。所有的窗户被封住，严严实实裡面透不出一丝亮光。整栋房子只有大门上面那个“茉莉花”酒吧的英文招牌闪着白色的萤光，英文字母用细细的灯管弯制而成，仿佛粉笔字写在黑色的天幕上。
    月亮在云朵裡露出半个脸，月光与雾霭，朦朦胧胧，花香似乎也有了分量，吸进去吐出来，心裡一阵畅快。我朝大门走去。约翰正在抽烟，站在门口等我。见我过来，便把手中的香烟掐断，扔进了门旁的垃圾桶。
    约翰，我轻轻地说，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他问道，你反悔了？
    我可没有想在避难所请客。
    他给了我一拳，笑着说，走吧，进去你就知道了。
    我也哈哈大笑，这个鬼地方，我从心裡喜欢它。
    大门很宽很厚重，门的上方，有两盏蜡烛灯外面照着红灯笼。暗红的烛光下，两个石狮子分别站在大门两侧。一阵风吹来，听见树叶窃窃私语，然后是风铃叮叮噹当的伴奏，这时，我看到天上的月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