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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交响——评宋晓亮的长篇小说《梦想与噩梦的撕扯》林楠

   

宋晓亮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审视,长篇小说《梦想与噩梦的撕扯》(以下简称“撕扯”。美籍华裔著名作家宋晓亮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是太强烈也太刺激了一些,从头至尾,读着像吃了一口又一口黄芥茉,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从社会视野的角度看开去,在人性复归和道德良知的呼唤中,又觉得还应该再有些力度,再强烈些,再刺激一些,再凝聚一些。
   这就是《撕扯》留给我的第一感觉。
   在《撕扯》中,透过孟皓月这个人物对人生梦想的追求,以及接连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噩梦般的人生遭际,深刻揭示了人世间的种种无奈和生存境遇的莫测与荒谬。小说采用穿插叙述的策略,既让读者在时空交错中,便于把握人物内心世界的连贯性,又能让读者真切地领略到人性的丰富与复杂。
   作家在这部作品里以其独特的文化定位和观察视角,为人们揭示了一个经历漂泊生涯的华裔作家对生活的理解、感悟和对命运的困惑与思考。
   今天,我们透过这样一个角度来解读分析这部作品的社会意义,对于追逐梦想的一代又一代青年人来说,应该是很有意义的。

 

 

   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孟皓月的出场极具戏剧性色彩。

   “ANA全日空二号班机在美国华盛顿地区的杜拉斯机场降落了。
   上着红毛衫,下穿红毛裙,足蹬红皮靴的孟皓月,抓起一直贴身放着的内装唐三彩大骆驼的大方纸盒,在频频回应着站在舱口及长廊两侧的日本空姐的和颜道别中,款款地走下了飞机。
   ……
   她的第一感觉是兴奋。然而这种生来从未尝到过的兴奋,在她的心间只停留了两秒钟,即被那无法抵御的生疏感冲散了。”

   如果说,这种“生疏感”的出现,还属于离别故土后人之常情的自然流露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一切,就有些让人不得不为这位抢眼夺目的主人公身上所有让你躲不开的情感张力、为作家本人淋漓酣畅表露出来的悲悯心肠所裹挟,所攫取,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这种文学情绪一起呼天抢地一起咬牙切齿一起撕心裂肺,不由自主地为其痛楚为其扼腕为其惋惜而不能自持自拔……
  《撕扯》透过这一系列对底层生存现场的真实扫描,突显出作家对世态人情的深刻体悟和洞察。在作者笔下,小说情节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通常的生活逻辑和读者的审美预期。这一点,无疑是《撕扯》在文本意义上与作品效应上与众不同的地方。

   作家没有停留在此岸与彼岸,物质与精神等表面二元价值模式中去游疑徘徊,而是将全副感情倾注在剔析社会和人性的积弊中,将目光投向新移民中经受过特殊磨难的最底层的代表,关注其内心世界的局促和急切,将其真切的生命体验与挣扎,借助富于伦理张力的文学叙述,让读者得以能够在第一时间便与人物共命运同呼吸,产生内心的融合与沟通。这一点,无疑应该是《撕扯》在艺术上成熟的标志。

   作为以叙事者主观时序为依据的历时性“底层叙事”,《撕扯》的特点不仅在于它把与跨文化、跨地域、跨语境相关的观念元素,清醒地、有机地为我们组合在同一个生活场景和同一人物命运的氤氲之中,为不同的观念文化和眼光,同步、同节奏地呈上生活原型的鲜活参照一一将主人公的生活式样和情绪起伏,脉络鲜明地一样一样,一桩一桩排列在读者的期待里一一而且还在于它能够把人物所处的当下环境和历史氛围形象地、完整地“揉”在、“摆放”在情节中。因而大大地增强了作品的现场真实感和历史时空感。
   与以往同类作品迥然不同的是,通览《撕扯》之后掩卷回味,很难说是作家在为“底层”叙述,还是“底层”自己在叙述。给人的感觉更象是作家和她的人物溶成了一体一一在叙述。这就无形中避免了通常底层叙事中,作家这个外部主体易犯的在人格层面上的自我“高贵”化、自我“超脱”化,乃至落入“场外述说”的弊习;同时也避免了底层叙事的内部主体一一情节层面上的人物被外化、被客观化、被概念化。因而也就兔除了叙事逻辑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悖局,达到了在艺术表现上,无论作家怎样恣纵放达,都不会造成对作品真实性的伤害。毫无疑问,这是《撕扯》艺术表现技巧上最为耀眼的光彩所在。
   此外,与同类作品相比,《撕扯》在参差交错的情节迭印中,显现出的文化空间犹为阔大,这可以说是这部长篇著作在艺术实践上达到的一个新的维度,新的突破,一种难能可贵的开掘性探索。
  《撕扯》的文学场景和生活画面,是紧紧围绕或者说密切依附着孟皓月这个人物而生发开来的。作品中的人物,诸如舅爷田东川、舅奶古玉风、母亲李柄兰、父亲孟国柱、男友高险峰、邻居庄小椿、扁脸王与姚兰、珍妮和麦克夫妇、一闪而过的来自山东大学的斯广思、骨科医生林木、中情局退休在家的“大特务”以及之后的波兰佬斯迪文、邮局新招来的与皓月一起共事的游百川……无一例外地衍生在孟皓月的故事里。
   文学是一种“会心”的艺术,优秀的作家总是善于利用主要人物身上的“伦理内容”,去影响、去辐射、去反照作品中相关角色并进而濡染整个文学情绪的。也总是善于利用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去感染读者。这就比较容易调动受众的“道德反应”和“理性反思”。聪明的作家特别能抓住并利用每一个人物的伦理处境,不露声色地加入作家本人内心隐秘的种种宣泄。这样的作品,往往容易更深刻、更长久地留在读者的记忆里。
  《撕扯》感人的力量,《撕扯》在艺术上的成功,以及因此而彰显出来的作家本人的智慧和才气,恰恰都源出于这一点。

 

 



 

   与其说作家为我们塑造了孟皓月这样一个人,不如说作家为我们描摸了孟皓月这个人,描摸了一个生活中现成的、未经创作设计的、人人司空见惯了的、千千万万个北京胡同里的普通人,在落脚大洋彼岸后所遭遇,所经历的一切风风雨雨……。作为读者,我们有幸跟着作家走近这个人,同时也走进了这个人的思想和灵魂,得以窥见一个普通人内心世界中云谲波诡的种种并不寻常和并不普通。
   梦想与噩梦之间的“撕扯”,在孟皓月这个人物身上反复多次出现,几乎可以说贯穿了她生活内容的全过程。
   最早的“撕扯”发生在她“刚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的下午五时,高险峰把她挽进了中山公园的假山缝里......”
       也就是在这次两人初尝性爱的巅峰时刻,皓月憋气,嘴唇泛紫,先天心脏病给她如火如霞的青春和人生,给俩人不无懵懂的爱情,罩上了不祥的阴云。
       孟皓月成长在文化大革命的颠狂时代。大环境阻断了所有青年人的梦想。留给孟皓月这个女孩子具体而切实的生存诉求,或者说最大、最奢侈的想望,就是能嫁一个值得自己托附的好男人。然而,现实一次比一次变得严酷,从高险峰开始,没有一个男人是不让她失望的。
   起初,高险峰是给孟皓月留下了一些好印象的。他的诚恳,他的帅气,皓月心脏病住进医院,高险峰护理半年而不厌不倦不离不弃……这多少在她苦涩的幸福和梦想里,注入了丁点温馨的慰籍。
   当初,高中毕业(在当年这不算是缺陷)的高险峰,身上还有一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头。他不甘落在少年“情敌”拉平板儿车赚了点钱从平房搬进板儿楼的庄小椿。毅然辞掉了切肉剔骨头的固定工作,下海做起了小生意。无奈高险峰在生意场上属于那种“撞大运”、“钻门子”、“吹牛耍绝要面子”一类人。“发得快,败得更快。挣到一点儿钱,就敢让老婆辞了工作在家穿上大褂喝咖啡,让闺女戴着二十四K金的手镯抱着奶瓶喝牛奶”。“挺仗义的”这一点,还应该算作是他的一个优点吧。也还时不时愿在人前拍胸脯信誓旦旦一番:“半年内,拿下它多少多少万!”遗憾每每不是他拿下了多少万,而是一、两万的亏空抢先拿下了他。
   诚如小说中描述的:“立春都过了十好几天了,他还从河北省一家濒临倒闭的鞋厂里按五成收费一把买下六千双老式棉鞋……”。还算了一笔帐,“美得抱着(大他十一岁的生意搭伙和性伴)郑抗日上下跳”。

   高险峰和郑抗日的生意做砸了,俩人的地下隐情也败露了。孟皓月在高险峰身上的梦想彻底破灭了。碍于自己的心脏病,决定忍下这口气,丢掉“咖啡壶”,脱去“绸大褂”,自谋生路出去找工作,也“出去找男人,找着就和那个男人上床,和那个不知姓什名谁的他上床做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的孟皓月,怨恨和愤怒整个地攫取了她的心:
   “……报复高险峰的念头一天也不曾停止过,孟皓月的行动计划是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男人,在所有能够接触到的壮汉面前,不失时机地绽放着精心做出的艳丽和娇媚,借助女性特有的敏感度和观察力抓住那个能替她痛出毒气的他。找到了,抓住了,仅用去一个月的时间就和她的同事勾搭上了。
   他,出身农民,来自北京近郊,他是那里的小学教员,他离过婚,养一子,外加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娘亲。此人身高一米七二,长条儿脸,下颌尖,嘴小,牙鼓,鼻头圆,头发黄,两耳扇,一对小眼透着奸。”
   事情并没有仅仅止于“报复”。鬼使神差,事态以一种莫可名状的逻辑向前推展着,涌动着,发酵着。
   孟皓月“看中了,爱死了,车轱辘当眼镜,对眼儿了。这人姓商名贵,已过完三十八岁生日的,才下海做生意的乡间郎也迷上皓月了。生平以来,首次进京混事,三分之一的人生都是在乡下度过的,往昔所接触的女人差不多都是些皮粗、腮红、牙不白的农夫之后,半辈子了,就和孩儿他妈,一个说话哇哇,笑起嘎嘎的三八大娘们儿干过“那事儿”,这一回,碰到了皓月这个小女人,腰不粗,腿不短,肉皮挺嫩,胸丰满,加上她一天好几回地用那双含着情,眯着笑儿的小月牙儿眼瞟他,瞄他,他的心里能不抓挠吗?……她渴望,他急需,在商贵租来的一间小平房里,在一张小单人床上,他俩光光溜溜地身贴身了”。
   孟皓月的人生走到这一步,并不是有什么不可抵御的外在因素起作用,而是她自己内心的脆弱和动摇,是一种轻率,一种对人性尊严的嘲弄和反叛。
   看得出,作家对她笔下的人物,并没有观念上的预设,而是纯粹依从“生活流”的自然逻辑,任其漫漶。一个有缺憾的人物,就这样本色地站在了读者面前。这在某种意义上,更能显现出文学的真实性。尽管读者的审美习惯往往是寄望于主人公的精神恣态尽其可能地完善完美。事实是主人公的缺陷并没有影响她的人格光彩,相反,却增加了作品反映现实生活的真实度和厚重感。

   孟皓月通过忘我的打拼,终于迎来了自己收获的季节。她拿到了美国的绿卡;她有了稳定的工作;她写的书已经完稿并即将在中国出版;她的生活有了新的拓展;她的精神有了新的升华。
   ……
   “老游很照顾皓月,休息日,常开车来找皓月聊聊,陪她买买东西……”。
   这一年的中秋节,俩人一起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纪念塔大草坪赏月。“……老游一把抓传皓月的手,第一次抓得这么紧。对女人。”“……皓月动情了,两行热泪呼呼地滚。对妈都不曾这样过。她使劲地抱住老游的胳膊。‘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
   ……
   “回家的路上,皓月告诉游百川,她看到了无边的晴明。”

   至此,我们仿佛又见到了如同刚刚走下ANA全日空二号航班舷梯的孟皓月一一那个全身红透、光彩夺目、容姿无比鲜亮的孟皓月。
   不同的是,当时只是服饰,而现在,眼下,是从里到外,从容貌到精神通体焕发的整个人。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不少作家在小说情节安排和调度上,表现出与传统写法截然有别的审美趣味来。他们不再刻意追求情节的“凝聚”和“收拢”,而着意探寻情节组合的多种可能性,尝试淡化情节,甚至不要情节,不要结局。
   宋晓亮在《撕扯》中,也表现出一些类似的探索精神和创新意识。她的做法是先将情节“切块”,然后再按时空调度需要、按文学情绪发展需要,也关照到读者阅读的心理顺序,把“分切的镜头”再重新组接起来。有些像电影蒙太奇,或者说与电影分镜头剧本很相像。技法上颇有新意。
   全书绝大部分“镜头切换”得都相当精彩。有的地方是心理暗示;有的地方是情绪疏导;有阴晴圆缺的自然过渡;有万马奔腾的骇浪惊涛……作家用其娴熟的笔墨引领着读者的目光和心情从容地启承转合着,游移变幻着,波动着,浮漾着……面前仿佛不时有一条隐隐捲过的海浪,一会儿向这边,中国;一会儿又向另一边,美国。人物、故事、矛盾、撕扯……一桩桩,一样样,时空转换,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情节脉络可谓大起大落,却始终不失文学美感。作家驾驭生活、驾驭文字的才气熠熠生辉。

   毋庸讳言,有两处小小的瑕疵:
   笫一处在笫七节中(85页)用舅爷田东川讲故事的方式直接引用了涂心园先生《备受岐视华工苦》回忆录中的资料。一般不这么做的。
   这里,作家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设计一个过场人物,比如,舅爷的爷爷,起个名字叫田鹤年什么的,让他进入故事,不同样可以把线索牵到一百年前吗?这样一來,不更加有根有缘有枝有蔓有血有泪有骨有肉吗!
   笫二处,全书最后一节,在华盛顿纪念塔草坪上俩人偎依着赏月。多么美好的心境,多么浪漫的气氛,却意外地安排让游百川对着皎洁的明月大段大段讲述沉重的往事。啊呀,把这段内容提前,在两人见面认识交往不久作为另一个“镜头”插进來多好呀!搁在这里,与气氛不合不说,实在是辜负了那个美好的时刻。最关键的是搅挠了全书最后的情绪高潮。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停在了即将上去、却又差那么一截的陡坡上。阅读享受不极致,不完满。
   瑕不掩瑜,尽管有这两个小小的瑕疵,《梦想与噩梦的撕扯》仍不失为一部优秀的长篇著作。

 

   2009年8月13日于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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