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明凯是今年建筑设计院里唯一一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上班还没几天就入了那些四五十岁喜欢保媒牵线儿的老阿姨们的法眼。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肖明凯连建筑设计院办公室的椅子都还没有坐稳，就成了老阿姨们案板上鱼肉了。老阿姨们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肖明凯摆在了阚丽丽面前， 明凯呢也算见识了老阿姨们所说的人间难找天上难寻的“仙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阚丽丽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就接了她妈妈的班，在副食品商店当了一个售货员，副食品商店就在建筑设计院的对面，老阿姨们经常去那里买副食。阚丽丽知道这些老阿姨在建筑设计院工作以后，态度便格外热情起来，给老阿姨们称东西的时候那分量是给得足足的。更加上这阚丽丽也是个爱扯一些个家长里短的闲话的，虽说年纪轻轻，难得倒也和老阿姨们投缘，很有一些共同语言。这样一来二去的阚丽丽和老阿姨们就越混越熟了，她这才渐渐透露了想让老阿姨们在建筑设计院里给自己介绍一个男朋友的想法，老阿姨们听后挨个儿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吧，小阚姑娘，你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们几个身上了。”，这话说了没几天明凯就被分配到建筑设计院工作了，像踩着点儿来的似的，老阿姨们瞪圆了眼睛一看，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要说这阚丽丽长得也算是一等一的人物，皮肤白皙，脸上的轮廓细致而且很有立体感，这在东方女子中是少见的。虽说眉目之间氤氲浮动着一股戾气，但是形状样子却无可挑剔，明凯才看了一眼就打心眼儿里中了意。
阚丽丽早从老阿姨们那里得知肖明凯的父亲是省委的高官，可是心里却有些将信将疑，想着省委告官的儿子还是个大学生怎么会愿意和自己这个只有高中学历在副食品商店当营业员的自己见面呢？见到明凯本人之后，阚丽丽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了。这个肖明凯长相虽算不上英俊，可或者是因为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儿，也或者是因为他不善言辞在阚丽丽面前表现拘禁从而为他平添了几分书生的儒雅气质，所以看上去要比一般人要出众些。不过他的性格好像不怎么活泼，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似的，整个人像秋后被霜打过的庄稼没什么精神，个子倒是很高。阚丽丽的个子在女人里算是高的了，可和明凯站在一起，也才到他的肩膀而已。见面之后阚丽丽在心里犯了嘀咕，按常理说像肖明凯这个个头这个样貌这个学历再配上他的家庭背景，应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才对。于是忍不住暗暗地想老阿姨们的话不可全信，他父亲是真的高官还是假的高官，他们家是真有钱还假有钱，他本人是大方还是寒酸，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开始见面的时候，阚丽丽在心里对这位省委告官的公子还有几分敬畏，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他其实没什么威严，说话轻声轻气的，举止行动也是慢吞吞的，不怎么像个男人。明凯的这种表现无形当中助长了阚丽丽的胆识与气势。
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看了一场电影。吃饭的时候，阚丽丽一点没客气，什么贵点什么，什么稀罕点什么，不过是两个人吃饭而已，却一口气稀里哗啦地点了十几个菜。
“听说你爸爸是省委的高干，那住的房子一定挺大的吧？几室一厅啊？”终于点完了菜，等着上菜的功夫，阚丽丽忍不住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四室一厅！不过我们家孩子多，所以也不算大。”明凯老老实实地答道。
“孩子多，几个？都结婚了么？”阚丽丽又问。
“有六个，都还没结婚。”
“六个？比我们家还多两个呢！”阚丽丽夸张地惊叫。
“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其实我们亲兄妹只有三个，我本来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爸爸妈妈另外收养了三个孩子，一个比我大，我叫大哥，还有一个比我小，我叫三弟，最后一个是女孩儿，比我们哥几个都小，不过要比我的亲妹妹大一点。他们本来是我爸爸朋友的孩子，爸爸的朋友在文革中死了，他们就成了孤儿，我爸爸妈妈就收养了他们。大概就是这样的。”明凯见阚丽丽如此惊诧便特别做了一番解释。
阚丽丽听了明凯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说，“外姓的孩子平白地给养到这么大就够意思了，那个妹妹倒好说，那两个小子难道还要负责给他们娶媳妇？按说呢第一次见面这话我本不该说，可是我这个人性子直，心里怎么想不喜欢藏着掖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们俩的事儿成不成的先搁在旁边不说，就说说你们家这事儿吧，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操心挨累倒也还在其次，多花了多少冤枉钱你们算过这个帐没有？吃的穿的用的供给他们上学，哪一样是不用钱的？要是再加上两个小子娶媳妇和一个姑娘出阁的费用，那就更是一大笔开销了。这些钱要是都用在你们兄妹三个身上，那日子是什么成色？不是我存心挑拨，如果没有那三个，你们家的日子不知道要比现在好多少。咳，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过去的都过去了，只是以后可不要再犯糊涂了，你也该劝劝你爸妈才对，把他们几个养到十八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是再管下去，说句不好听的，那可就是地道的冤大头了，你爸妈将来还指望他们给养老送终咋地？”
阚丽丽的一番话直说到明凯的心坎儿里去了。这些年来，目睹爸爸妈妈在子平子安和子晴身上付出的一切，他的心里不是没有过不平和委屈的。也不是没暗自怨叹过。子平，子安和子晴在这个家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也分享了太多东西，而那些本应该只属于他们这三个亲生孩子的。阚丽丽的话听起来虽然有点刺耳，但是从中也不难看出她是个很有主张的人。因了她的这一番话，肖明凯的那颗一直软弱着彷徨着的心突然之间似乎找到了依靠，有了方向。一直没什么勇气和胆量的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才见第一面，可是这个阚丽丽却着实让他受用。
一桌子的菜，吃到最后一样也没吃完，阚丽丽让服务员给打包，说是晚上回家就不用做饭了。临走的时候还把桌子上的牙签罐儿也顺进了袋子里拿走了。
两个人吃过了饭又去看了场电影，是谢晋导演刘晓庆和姜文主演的《芙蓉镇》。这部电影早在去年就已经开始在全国公映了，公映时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人们争相买票去电影院看这部电影，甚至有不少的学校单位特意为学生和职工包场，不过巧合的是明凯和阚丽丽却都还没看过。明凯是因为《芙蓉镇》公映的时候恰好临近毕业，功课太紧张，没时间也没心情看电影。阚丽丽则是因为素来节省，舍不得自己花钱买电影票所以没看。说起阚丽丽的节省无论是在单位上还是在家里头都是远近闻名的，那绝对是一个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主儿。
这个阚丽丽从小到大只和一样东西最亲，这个东西就是钱。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有实际的用处也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诚信可靠更值得信任。钱在她的信念里以绝对优势占据着不可挑战的地位，她喜欢把钞票赚在手里时那种踏实的愉悦的感受，她生活的最主要的乐聚就是看着手里的钞票越变越厚，银行存折里的数字越变越大，可是她却并不热衷把钱换成东西，准确地说，是不喜欢花钱，不喜欢花自己的钱。不过花别人的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今天吃的这顿饭，付帐的人是明凯，她就不用费神去计算花销是否绝对划算和合理，毕竟她手里的钞票不会因为这顿饭而少一张，银行存折里的数字也不会因此少一分，所以她也并不在意多点几个价码高的菜。但是若是自己掏腰包，那就不同了。别说一张电影票了，就是她妈，生她养她的那个亲娘让她打瓶酱油她都得要钱，绝不会给垫上。兄弟姐妹更别想从她那里得一分一厘的好处，亲友们因而也都疏远冷淡她。阚丽丽对此却不介意，亲人朋友算得了什么，好和不好又什么区别，只要自己手里有钱，日子就是实在的好的幸福的。
颇懂节俭之道的阚丽丽的日子似乎并未因为舍不得用钱而比别人差了多少，因为她实在很懂得以人之“长”补己之“短”。这不，合适的时候，好吃的饭菜也是吃得上的，没看过的电影也补上了，没花自己腰包里的一文钱，该受用的也都受用了，这才真真是高人一等的生存策略。
那天晚上他们看完了电影，在回去的路上，阚丽丽由衷地发表了一些自己对片中人物的看法。
让阚丽丽大发感慨的人不是秦书田，更不是胡玉音，而是谷燕山。影片中的谷燕山是一个在解放战争中就流过血、受过伤、付出过沉重代价的老党员。他先是因为胡玉音经营的米豆腐摊子赚了点钱的事在“四清”运动中受到牵连 ，后来历经苦难的寡妇胡玉音和右派分子秦书田相爱并怀了孕，向组织申请结婚却不被批准，结果秦书田情急之下说了一句“我们再坏，再黑，就是鸡鸭猪狗，也不能禁止我们婚配啊!”，因此而被判刑入狱十年，而胡玉音也被判刑三年，但因其怀有身孕监外执行。还是这个谷燕山在秦书田和胡玉音申请结婚遭到拒绝后偷偷结婚时，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向他们贺喜；再后来当胡玉音难产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又是这个谷燕山大义凛然，在漫天风雨中拦下军车，救了胡玉音母子的性命。对这个谷燕山，阚丽丽用“傻冒儿”两个字做了结论。明凯就说自己的父母也看过这部电影，还说自己的父母都很欣赏谷燕山的为人。阚丽丽听了又忍不住撇嘴说，“欣赏？那是因为你爸妈和谷燕山一样傻。你想啊，自家有三个孩子，有儿有女的，还去养别人的孩子，不是傻是什么？要我说啊，这也是一种病，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爸妈还有谷燕山都有这种病，说是中毒也可以，中的是观念的毒，活了一辈子还是没想清楚人为啥活着。”
“你想清楚人为啥活着了？”明凯忍不住问道。
“其实也不是我想清楚的，是老祖宗教给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是大学生，应该知道这话不是我编出来的，是姓孔的老夫子早就说过的至理名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都是要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别人活。所以凡事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别人的闲事少管最好不管为妙。管多了自己受累不算，还要天诛地灭，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你。”
这个阚丽丽着实不是一般的人物，见明凯第一面，就以她的价值观和生存之道一点点征服着肖明凯。 这个刚刚才见第一面的阚丽丽让明凯浑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竟是住在别人家里，那个家里的人都不是亲人，倒是这个阚丽丽才是真正的贴心的。他终于欣慰地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自己的家人一样，原来还有人怀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活着，原来自己并不是孤立的。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个家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有些格格不入的原因是自己出了问题，现在看来 ，倒不是这样。原来爸爸妈妈的观念竟是错的，原来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是中了毒的，所以真该让他们听听阚丽丽的这些肺腑之言才对。
明凯在和阚丽丽约会了一个多月后就把阚丽丽带回了家，他多少是带着一点炫耀的心情把阚丽丽带回去的，爸妈都说陆晓鸥好看，却想不到自己的女朋友更好看。
明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奉为天人的阚丽丽天诚和晓匀见了以后却不喜欢，很不喜欢。这让明凯很失望，越发觉得父母是看不上自己所以才看不上阚丽丽的，心里就更添委屈了。天诚和晓匀虽说很不喜欢阚丽丽，可是他们也看出来了，明凯对这个阚丽丽实在是上心的紧。自从明凯和阚丽丽交往以后，再让他去见别的姑娘，他也不说不见，就只当没听见父母的话。明凯从来不会当面反驳父母，所以他也说不出非阚丽丽不娶这样的话，尽管他的心意如此，他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表达他的想法。肖明凯坚持自己想法最过激的形式也只有沉默而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因为看透了儿子的心思，更加上天诚和晓匀一向都是明理的父母，所以尽管自己心里不喜欢，可也只有顺着明凯的心思罢了。毕竟这是婚姻大事，将来在一起过日子的是他们两个，总要他们自己看对了眼才行，做父母的也不好强行干涉。所以这件事天诚和晓匀也就交给明凯让他自己拿主意了，就这样阚丽丽和明凯的事基本上也算是定下了。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