滃江上的书堂余韵

一二

少年时进城求学，见潺潺流淌的滃江上，屹立着一孤岛。公路、江水、竹林、小岛，构成了一幅独特的粤北风情画，让好奇的人儿发问，那是个什么去处？荒凉、寂静而与世隔，置身于此，想不静心读点书都难。

直至某一天，我才知不经意的小念想，竟穿越时空，与晚唐人重合了。孤岛有个好听的名——书堂石，岭南五才子之一的邵谒曾从这里走出。

南粤“杜甫”

世人皆知晋宋时期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却不知，精神高洁如陶翁者，浩浩史卷，中原大地，屈指可数。在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的粤北山区，三华小镇的滃江孤岛上，就曾有辞官苦读的邵谒，名扬远近。

邵谒者，何许人也？

宋学士院统编的《邵谒集》，是有关邵谒的最早记载。由序中“咸通七年抵京师”可见，邵谒身处唐懿宗统治之时。那时，安史之乱已经爆发，唐朝已由盛转衰，邵谒的人生基调已然定下。

他出身甚微，看不惯县令的颐指气使，受不了大材小用的憋屈，眼看鸿鹄之志实现无门，断发起誓，自立书院，勤思苦读。

古人归隐或因避世之念，或为再图前程，很显然，邵谒属于后者。后来，他以乡贡被举荐到京师，就读于国子监。但是，千里马常有，伯乐难逢。漂泊京城数年，平添苦闷之情。宣泄于诗，多为哀叹民生，愤世嫉俗之句。公元867年，幸遇清正试官温庭筠，赏识其才，怜惜其人，张榜其诗。不料，恩师“公平、公正、公开”的做法，触怒了朝中官人，因而被贬。同年殁于地方，终年六十五岁。

人才可被玩弄于乱世，诗名终究不可淹没。在标志着中华民族文学成就高峰的《全唐诗》中，邵谒有32首诗歌被收录。谒诗写实，或表现远大抱负，少年立志；或借古讽今，批判当朝腐朽；或设身处地，同情贫苦百姓。

每读邵谒的诗，我总觉得是在读另一个杜甫，仿佛南粤的“杜甫”在愤世嫉俗。这是一位少有大志、心怀苍生的落魄诗人，他有“愿君似尧舜，能使天下平”的肺腑之言，诗圣更有“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锦绣之音！他化身寒女，“织素徒苦力，素成他人衣”，控诉富家女“终日著罗绮，何曾识机杼”，与诗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其相似！

命途多舛，诗人还是以诗留名好了。邵谒的诗甚工，在当时已有公论。北宋李希声《诗话》有云：“余亡友李秉彝德叟尝为余曰：‘家藏唐邵谒诗八十篇，甚工。谒选于吏部，部中膀此曰：有能过此者，当先注官。众无问言。’”

邵谒还为后人所敬重，称赞声有之，效仿者有之。宋翁源新江人梅鼎臣、梅佐父子，以邵谒为榜样，在家乡择岩洞，筑堂苦学。明翰林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少詹事黄佐肯定邵谒的诗，曰：“后世所录唐诗以传者，独谒与曲江公（张九龄）岿然并传。”明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知县朱景运还命人移置邵谒塑像于堂前正座，提联曰：“青山半壁疑黑髻，明月中流尚读书。”

邵谒与三华李

斯人已逝，然精神长存。诗歌如是，书堂石如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远至广东翁源三华镇，一条不知名的小江之上，一个不起眼的石墩之间，因为邵谒的卧薪尝胆，染上了灵气。

由胡宾王之序可见，邵谒一别故乡，乡人化身巫降，都要凄苦吟唱一番。贫苦朴实的家乡人，一如年久失修的书堂石，虽庭院荒芜，石门窗却依旧，斑驳古迹尽显岁月温存。据考查，书堂石现存遗址占地700多平方米，分正门、书房、空旷地三部分。岛上岩层重叠，石门、石室、石墙倚岩而筑。

当地人为彰显邵谒才学，赋予了书堂石一个传奇。他们说：

当年在邵谒书院读书的人都能考取功名。有一年，六名学子在书堂读书，上京赴考时，七人中举。原来连在书堂做饭的厨子也一起考上。

乡人对邵谒的爱戴远不止于此。当地盛产一果——三华李，其红皮红肉，色质艳丽，个大肉厚，爽脆酸甜，气味芳香，夏天挂果，史有“岭南夏令果王”之称。果熟之时，慕名前去摘果的人，络绎不绝。淳朴的乡人，乐意把美味诱人的果子与邵谒分享，于是，另一个“仙翁赐果，邵谒种果”的传说也由此而生。

传说只关乎人们情感，不讲究可信度。真实的史料记载，三华李的种植时间是明朝的嘉靖年间，唐朝的邵谒是尝不到这个鲜的。不过因果可口，又有名人名地效应，当地人依靠三华李，委实致富了。路边的一排排瓦屋，摇身变成了洋房，村民憨厚的脸上，流露出幸福甜蜜的神情。

当成片成片的李花飘洒之时，于红桃白李的经典配色中，去探访久远的传奇；或择三华李挂果之季，吃一枚果子，看几眼书堂，吹吹江风，怀古惜今，均不失为雅事一桩。

书堂今日有诗篇

青山不老，传奇不减。邻镇有一少年，自在风流，如今已是享誉国际的大画家——涂志伟。2004年，53岁的他被全美油画家协会全票通过，选为主席。

然而，名人之所以受人尊敬，不仅仅因为他某方面技艺超人，而是因为他善良、质朴，有一颗感恩的心。涂先生名声在外，心系家乡。他曾多次率领多位美国油画家到翁源采风，还把自己70多件油画原作长期放到韶关博物馆展出。

据悉，涂先生还计划与韶关市有关部门合作，建造世界上最大的画室，创作世界上最大的油画。目前，涂志伟美术馆已建成开放，它，在哪里呢？想必聪明的你已经猜到，他出生的那个小村庄，附近有个久远的传奇，曾经有个勤奋的孩子，日出而去，日落而归……山清水秀的滃江河畔，对着唐人古韵的书堂石，那座三角钢琴外观的现代建筑，喔，就是它了。这真是书堂今日有诗篇啊！

文字终有结尾时，书堂余味无尽处。邵谒的老书堂，有涂志伟美术馆陪伴，我不禁又叹一声：孤岛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