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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谈写作 | 残雪:30岁才开始写作的双重生活

编者按

如何读书、写作,以及评判一篇文章的优缺,大家见地各异,主张不一。鉴于此,中国作家网特推出“名家谈写作”系列文章,让古今中外的名家与您“面对面”倾授他们的写作经验,或许某一句话便能让茫茫书海中的您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敬请期待。

——栏目主持:刘雅

残雪

作家

30岁才开始写作的双重生活

我直到30岁才开始写作。那之前我做过“赤脚医生”,街道小工厂的工人,还当过代课教师。我成为作家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个体裁缝。我为什么学习做服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要更多一点钱来维持我的写作——表演。表演是我从孩童时代开始的理想,我从未有哪怕一瞬间忘记这件事。我丈夫支持我实现我的理想。

我们俩同时开始根据裁剪书学习裁剪和缝纫。我们每天从清晨工作到半夜。半年之后,我们俩成了裁缝。我父亲的那套房子变成了我们的工场。我们甚至雇了三个帮手,不久就开始赚钱了。那是1983年。就在那一年,我开始在缝纫机上写小说。有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这就是,我发现我在写小说时不需要事先思考情节与结构,不论是很短的还是较长的作品都一样。我只要一坐下来就可以写,从来不“考虑”如何写。白天,顾客来来往往,总是打断我的写作。我的时间是破碎的:10分钟、15分钟,最多半小时。到了晚上,我那四岁的顽皮的儿子几乎占去了我的全部时间。然而就在这些零碎的时间里,我居然写出了一个小长篇——我的处女作。作品中的情节十分连贯,是一个完美的整体。

我是如此吃惊,我没料到我能够做到这样:当我想要表演时,我就表演;当我决定停止时,我就可以停止。但事后我又可以随时回到那种意境,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我想也许我有点像古代的诗人,他们喝着酒,到野外的风景中去写诗。就好像他们想写就能写。但我又不完全同他们一样,因为好像有种逻辑的力量在推动我的笔,所有的情节与对话都是那么贴切,那么美。

也许我就像美国的舞蹈家邓肯,我的表演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不需要事先设计。当我不再需要为金钱操心时,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则:每天创作一小时。这个时间通常在上午(有时也在晚上),当我跑完步之后。无论我是写短篇还是长篇,我总是提笔就写,流畅地写完一小时,之后便不再作任何修改。在写之前我只需要想一两分钟,第一个句子就会出现,然后第二句、第三句……啊,我多么快乐!

写得越多,我越想写。我的小说王国变得越来越大,它的边界向各个方向延伸。我渐渐明白,这是灵魂和肉体交融时的舞蹈,这种舞蹈是停不下来的,永远停不下来。我身上所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是自从我开始正式表演之后,我对生活的爱愈发加深了。我的日常生活获得了完美的节奏,我的身心充满了活力。

我感到我过着一种双重的生活。我的日常生活给我的表演生活提供能量,我的表演生活给我的日常生活赋予意义。我深爱这二者,实际上我将这二者看作同一件事的两个方面。

我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我这种表演需要很大的才能和勇气,很少有人能像我这样持续下去。对于我这类作家来说,灵感并不是唯一的,除了灵感,你还得具备一种强有力的理性能力,因为你必须进行一种特殊的思考,这种思考不是通常的推理,我将其称为“物质性的推理”。

“物质性的推理”不仅仅是思索,它更是实践。那也是我将它称为“表演”的原因。在表演的氛围里,当你运动你的肢体时,你的行动遵循着严格的逻辑性,你通过你的感觉体验到逻辑的结构。你越进行实践,结构就呈现出越多的形式。

60岁之后,我依旧充满灵感,我对大自然充满感恩。写作给我带来强烈的自信,使我的身体保持健康。我感到我的生活正在变成某种音乐。

自我反省,是现代人必须具备的素质

一般人,哪怕是一些高等文化人,是很少注意到,自己的内部的精神活动也是有层次的。可以说,越是关注这一点的人,他的层次就越分明,精神的世界也就越复杂,这个人也越具有自我反省的能力。反之,那些越是忽略这一点、混混沌沌得过且过的人,他的层次就越浅,越缺乏对自我的观照。

一个人,平时的所思所想,对于世俗事物的情感反应等,我将其归纳为内心生活的第一个层次。这类精神产物还是比较初级的,粗糙的,未经过滤的,里面有很多杂质。

夜晚的梦境则是第二个层次。在那里头,本质现身,让人换一双眼睛来重新看世界内部的模样,而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对象,一个“他者”。所以人的梦境里头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作为暗示弥漫在风景里头,敦促人向自己的本质回归。但夜晚的梦还只是提供了反省观照的可能性,还并没有将这种可能性来付诸实践——因为做梦是不由自主的被动行为。

只有人类的精神创造活动,才是内心生活的第三个层次。人在从事创造(音乐、哲学、艺术表演、文学等等)之际,进入到完全陌生的精神维度,在那里头,死人开口说话,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或事件层出不穷,一切世俗的常规全部作废,代之以神秘的、无法把握的逻辑所主宰的冲动。而且人只有在这类创造中,才能将黑夜梦境中的可能性加以实现,达到深层次的反省。否则梦永远是梦,同人的精神生活是脱节的。

从童年时代起,我的生活中就有两种梦,即,夜晚的梦和白天的梦。童年时代的白日梦是很纯真的,总是一个人悄悄地想那些好的,美丽的,带有理想色彩的事。一般是凭空想象,也有的时候以故事,电影和图书做媒介。白日梦中的“我”是比较模糊的,似乎是一个善感的、具有同情心的影子人。而白日梦的材料,则可以是生活中的任何小事。想象的目的,则是为了满足自己各种各样的欲望。或许下意识里,有很强的要使自己变得完美的倾向。比如我极为喜欢养小动物,在寒冷的冬天,我就设想自己在结冰的路面上捡到一只冻坏了的蝙蝠。我将它带回家,把它放在一大团暖和的棉花里头,再将棉花团放到火炉旁,然后看着它慢慢苏醒。这样就救活了它。冬天没有蚊虫,给它吃什么呢?我要训练它吃饭。它长啊,长啊,长得很大很大,翅膀一张开像一把油纸伞一样。那时我就要带着这只巨大的蝙蝠到处走,让大家看稀奇。我还设想过自己救父亲的英雄举动,设想过从地面钻洞,一直钻到泉水冒出来的那种美事。

儿时的白日梦接近于创造,但还不是真正的创造。因为梦中的角色还未分裂,所以还不会自省。如我在很多文章里谈到的那样,我认为真正的创造是需要强大的理性的。只有理性可以使人潜入到意识的黑暗底层,从那里掀起万丈波澜;也只有理性可以通过压制人的欲望使其产生反弹,从而去进行前所未有的表演,让人性这个矛盾通过表演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可是,由年复一年的白日梦自然而然地转到文学创作上来,在我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当然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不记得是哪一天,我坐在桌旁信手写下一些文字时,一股陌生的情绪从我内部喷涌而出,我的笔突然就获得了神力。也许是几十年的向内凝视的习惯突然启动了我内面的某个机制,地狱之门被打开,幽灵们蜂涌而出?

通过艺术、哲学、音乐、表演等等高层次的媒介来养成向内凝视的习惯,是作为现代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并不一定人人都要写哲学,搞艺术,通过阅读和欣赏,我们可以过一种准艺术家的生活。因为哲学和现代艺术,是需要创造性的阅读和欣赏的。如果每个人都善于反省自己,那么这个民族就是一个善于反省的民族,有理想、有生气的民族。这样的民族,必然拥有深层的精神生活,并且会产生大批艺术家和哲学家。

(节选自《残雪文学回忆录》,广东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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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邓洁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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