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下午，与朋友去陕西省美术博物馆看张旭光书法展。
张旭光作品
进展厅后由左而始，先读前言，再逐个看过去。爱人与我同行，她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字，痴痴地发呆，然后让我来解读。最初，我们的步子挪得极慢，同行的朋友早不见踪影，只听见嚓嚓地手机在响。我指着其中一张隶书斗方对她讲:“‘晨醉烟霞’四字取法清代书画大家金农。金农的字多铺毫，若漆刷刷过，又称‘漆书’。这张字在此基础上参以行书笔意，动静自若，颇具灵性。再看结体，首尾呼应，‘晨’、‘霞’二字为上下结构，均做纵势，前者右倾，后者却作正局，和而不同；‘醉’、‘烟’二字乃左右结构，外框架是方的，然方中又见错落，如‘醉’字“酉”部下沉，左低右高。‘烟’字‘火’旁上浮，与右侧上平。二字前后呼应且有变化；宿墨不甚黑，略调清水，水墨分离，易得氤氲之气，于飞白处常能去燥气。应该说，这件作品是有想法的，味道可品，但调料偏重，过尤不及。墨虽有浓淡，却未去燥气，缺少一些温润。”
张旭光作品
再看这幅“鸟啭玉阶”，其可贵处在胆识:“囀”字左边“口”部下沉，与其中、右下端成水平线。以行书笔意与“車”穿插呼应，可谓奇思妙想。这几个字，锋颖铺开又能迅速提按调整，爽快而不僵。较上一张，少了一些焦躁，可谓佳作。
张旭光以行草书名世，兹录数件，对其精彩处略作分析。
张旭光作品
是作取条屏之一，开合、收放、正欹，从容自在，跌宕又不乏痛快恣肆。首行前五字皆独立，然取势又有不同:前三字均左低右高，大小各异，及至“持生”二字，开始左高右低，对上边数字在势态上予以“破”解；而“生”与其后三字用墨温润，其异在断、连和节奏变化，正自闲庭信步，却突然疾风骤雨，气贯长虹。情绪被调动起来了，豪迈延续到第二行“文化”处才舒缓下来。而第三行，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到了末尾“共”字，与其上“的”有了穿插之意，笔势突然开张，将其右“文化”二字的疏散贯穿起来。如此妙处，不一而足。
张旭光作品
再如“山花飞不歇”，或连或断，或急或舒，或笔到，或意至，开合、苍润、意趣，信手拈来。此五字自上而下，作左倾之势，若浓云巨浪压迫而来，陡增不可抗拒之势。势出当破，遂在落款时以三行小字予以协调，使倾倒之势瞬间安妥，可谓佳构。是作多空灵，留白、疏密、缓急，大开大合，观赏者情绪为之激荡，继而咂舌、捏腮，久视不厌，以为章法有新意，实则取怀素《自叙帖》局部略作变化而成。
怀素《自叙帖》局部
张旭光的展览以行草书居多，恣肆大胆是其长处，但形式、风格雷同者居多，尤其是一楼那批装了画框的，若以条屏形式展示，其效果会好一些。这个展览有数十件作品，但值得驻足品咂者极少。所以，我们看展若走马观花，蜻蜓点水而已。
归来后，我想就此写点感想，这才发现只拍了几件写得精彩的，也只有这么几件。对那些写得极差的，不屑拍照存证。好在网络发达，今从主办方的公众号上撷取一二，足可以说明问题。
以上6件皆为张旭光展出作品
张旭光的行草书多取法《怀仁集<圣教序>》和《十七帖》。前些年尚有可观之处，孰料，近年来愈写愈差。前些日子，他与刘洪彪、胡抗美、王厚祥三人在江苏举办草书四人展，大受非议。曾有朋友观展后痛心疾首，在书法群里将其贬低得一无是处，继而与一帮人展开激辩，双方唇枪舌箭，火药味甚浓，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有人还因此退群、断交。别人的作品没写好，竟让这些旁观者上了心、吃了力，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曾规劝，与其论人短长，不如抽出时间读书、习字。我一贯主张观展贵在取人之长，若无可取之处，骂他何益？但是，这种认识在我看过第十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和张旭光“盛世长安”这个展览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可否认，近三十年来，书法再度复兴。随之而来，书法生态亦受破坏，其始作俑者，便是那些“居高声自远”的活跃分子，但浮在上面的未必是大鱼。他们的审美、认识左右了当今的展览导向，这是有背艺术发展规律的。
张旭光作品
可以说，批评张旭光就是在确立一种相对健康的审美导向，所以有必要多说几句。
且看他这批展品:一、偏锋极多，似求爽快，一味按锋而下，笔提不起来，线条浮薄，若强弩之末，哪有力量感可言？线质跟不上，书法的艺术感染力从何谈起？二、惯用枯笔，多以宿墨为之，但分寸感没把握好，走向一个极端，使人读罢焦躁、紧张，浑身不舒服；三、章法壅塞，给人一种压迫感；四、恣肆有余，秀润不足。基于以上几点，其作品的格调就差了许多，尤其缺乏蕴藉和逸气，这是很要命的。
张旭光作品
二十多年前，北京大学出了个书法家叫李志敏，他以草书名世，与林散之齐名，人称“草圣”。李教授去逝不过二十来年，现在还有几人关注他的作品？究其因，还是他的草书没有把握好“分寸”，缺少书卷气。
李志敏草书
窃以为，书法要写出高度，技术是基础，学问左右格局和方向，心态是把握“分寸”的关键。
当年，于右任参与竞选副总统，朋友劝其找几家财团相助，他未予采纳，只是在竞选会场撑一张画案，为参会代表每人写一幅“为万世开太平”的书法作品。他身居高位，有此心态，是难能可贵的。唯纯始真，于老的书法为世所重，其过人之处在清新、脱俗，人奇字自古。
于右任草书
再看林散之先生，一生醉心书画、诗词。七十后始得大名，人赞其书，他却自称为诗人，还为自己书碑:“诗人林散之”。有人欲求其字，三索而不得。知其真者暗授机宜，再去则大谈林老诗作如何妙，口诵数首以表钦佩。二人相谈甚欢，林散之遂录旧作以赠之。
林散之作品
笔者近年来专注书画大家的个案研，今岁又将目光投向民国大文人，所涉大师级人物十余位，无一例外，他们用心之处皆在学问。因为真，才敢执言；因为纯，始有独立之精神。艺术走到最后，还是要仰仗这些品质的。
熊十力尝言:“知识之败，慕虚名而不务潜修也；品节之败，慕虚荣而不甘枯淡也。” 张旭光之辈的滑坡或失败，可作如是观。
2019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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