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唱  词
第一场：投亲
时  间：南宋某年春天。
地  点：浙江越州山阴。
人  物：陆游、陆母、陆仆、卢英、唐蕙仙
[幕启。现花厅，景。乐奏柳摇金，工字头。
陆游：（上、唸）堪叹神州遗半壁，忿见佞臣颠朝纲；
                诗笺难倾满腔恨，遥望中原泪千行。
      （白）小生陆游，世居山阴，自幼勤读诗书，于今薄有文名。
            只恨金番压境，奸相秦桧专权，弄得国事日非......
            几日前又听说金寇进逼泰州，未知舅父与表妹下落如何？
            好不教人愁煞也！
陆仆：（匆匆上）禀公子，泰州卢壮士与唐姑娘到来投亲。
陆游：啊！速速请进！
陆仆：是！（下）
陆游：母亲有请！
陆母：（内声）来！（上）游儿何事？
陆游：禀母亲，适才家人报说，泰州卢壮士偕蕙仙表妹到来投亲。
陆母：在哪里？
陆游：已命家人请进。
[仆人引唐与卢上。
卢英：伯母、陆兄。
蕙仙：姑母、表兄。
陆母：壮士、奴呀。
陆游：卢兄、表妹。
陆母：谢天谢地啊！奴呀......你爹爹如何？
蕙仙：（悲恸地呜咽）爹爹......
陆母：噢......
陆游：表妹，舅父他......
蕙仙：唉。姑母、表兄！（唱）未开言满面泪，恨奸相按兵不发，
          泰州城陷民命垂危。爹爹殉国身亡故，弱女乏计心肠悲。
          幸蒙卢壮士、幸蒙卢壮士仗义搭救出重围，
          千里投亲到此地，苦命女总算有家可归。（拜姑母）
陆母：啊！（哭泣、扶唐）
陆游：（唸）舅父从此成永诀，忠魂渺渺何依归？！
卢英：伯母，还望节哀，唐小姐远道跋涉，祈请先作安顿啊！
陆母：是！（收泪）
卢英：小姐也请收泪才是呀。
[唐点头收泪。
陆母：蕙仙，奴，你今幸得归来，还算凶中有吉，姑母家里，
      也是你的家里，你就和以前一样，随你表兄同窗攻读吧！
蕙仙：姪女双亲都已去世，如今就只有依靠姑母与表兄了。
陆母：唉！蕙仙，你且放心，随你姑母入内，
      然后择日到白衣庵为你爹招魂吊祭。
蕙仙：是！
陆母：游儿，卢壮士远来劳顿，又是你表妹恩人，你要好好款待。
陆游：孩儿晓得，母亲请进。
陆母：卢壮士，恕老身失陪了。
卢英：伯母请便。
[陆母与蕙仙下。
陆游：卢兄，舍表妹承蒙鼎力护救，愚弟不胜感激了！
卢英：岂敢。弟受唐太守礼遇之恩，常思无以报效，
      今也只算是尽弟一点职责而已。
陆游：卢兄太谦虚了！
卢英：好说。陆兄，弟便就此拜别，前赴岳元帅军前投效。
陆游：兄长去不得！
卢英：何故？
陆游：听说岳元帅已被奸相秦桧陷害以“莫须有”三字，
      捏造罪状，冤斩归天了！
卢英：哎咋！
陆游：弟正拟邀沈、赵诸兄，前往沈园设坛祭奠岳元帅英灵，
      望兄就同参义举，然后才再作筹策吧！
卢英：弟遵命就是！
陆游：兄长，请进用餐吧！
卢英：请！
[二人同下。
[幕闭。
第二场：遇奸
时  间：距上场数天。
地  点：山阴白衣庵。
人  物：罗玉书、不空、妙月、罗仆甲、乙、唐蕙仙、陆母、陆婢。
[幕启。二幕前。
玉书：（内声）来走！（上，二仆跟上）
      （扣板）李花白，桃花红，穿花街，逛柳巷，
              我呀我呀哈哈哈......是只虎头採花蜂！
二仆：（扮鬼脸）吓！
玉书：呸！（科）本公子罗玉书，田地万顷，富盖山阴，
                义父秦桧，势压当朝，官府见我让三分，
                穷汉见我转头奔，美人见我呀......
                哈哈，我囫囵吞。
仆甲：公子爷呀，你个胃口这样大呀！（科）
玉书：放肆！奴才！
仆甲：是，公子，放肆！奴才！
玉书：呸！哒来走！
仆乙：公子，今日路要怎样行？
玉书：先往群芳圃，再往卖花舖。
仆甲：公子爷，你上日才嫌那里姑娘粉面油头，
      不是老，就是臭，而今还......
玉书：嗤！就先到霞翠楼吧！然后兴头时就到白衣庵。
仆甲：到白衣庵见活观音。
玉书：对！（点点头）
二仆：公子，来走！
玉书：好，来走！（唱）家花那比野花红，猪肉不比猪骨香。
      花会最爱压空字，行乐莫若白衣庵。
[圆场科，二幕开，现白衣庵佛堂。
[庵主不空正在颂经。
不空：（唱）南无阿、阿彌陀、陀佛，冬冬锵。
            人呀人无来哎哟，哎南无阿，钱呀钱也无哎哟，
            阿彌陀佛，颂经迎来好事多；庵堂好，好好呀好哎哟，
            清早招财晚呀晚进宝，南无哎阿彌、阿彌陀。
[罗玉书与二仆进庵。
玉书：呃嘿！（偷偷走到不空身边）不空。
不空：是公子，白天欲来做呢？
玉书：想都知，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空：小声些，后殿有施主。
玉书：怕什么施主，公子爷是“双料施主”，来，快随我静房解解闷。
[罗玉书手拉不空，不空着急。
不空：公子，后殿施主在设坛悼灵，给她们看见，如何是好？
      （一边说一边向内望，拉罗等）有人来了，快快避下。
玉书：（向内望见有美人唐蕙仙）嘻嘻！（与仆下）
不空：（急转正经，口颂经）（鼓、签）
      （唱）南无阿彌陀佛，罗汉念观音，观音念韦陀，
            我想他，他想我，想我念他，念他想我，
            空门之中好事多，好事多。
            冬锵，冬锵，冬冬锵，阿彌陀佛、阿彌陀。
[妙月和陆母、唐蕙仙、陆婢上，不空起身相迎。
陆母：打扰师太了！
不空：阿彌陀佛，贫尼招待不周，夫人小姐恕罪。
陆母：好说，好说。老身常来庵中，正同家里人一样，
      蕙仙又是老身嫡亲姪女，师太何须客气？
不空：是！
陆母：佛事已毕，就此辞归。
不空：夫人，小姐来此，还是初次，玩玩片刻才走呀！
蕙仙：姑母，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母：是。（对不空）师太，改日再来打扰。
不空：如此，恭送夫人、小姐了。
陆母：请！（与唐蕙仙和婢女下）
不空：（对妙月）这里没有你事，下去吧。
妙月： 是。（下）
不空：（用手擦汗，作虚惊状）哎哙呀！
玉书：（与仆上，对仆乙）去门前探望。
仆乙：是。（下）
玉书：不空......
不空：（不大理睬）公子。
玉书：唔，怎呢？
不空：（撒娇）怎呢，我这个住持三魂给你害得二魂上天。
      （顿）这佛门圣地，男女拉拉扯扯，露了马脚，怎呢死好？！
玉书：你到也能从长打算。
不空：以后不可如此。
玉书：（笑，点头）不空，我来问你，
      刚才出庵那个美人是谁家姑娘？
不空：是官家人子，山阴才子陆游公子表妹，
      你无须看费目，想困肚。
玉书：大胆。
不空：不——敢。
仆甲：公子呀，这天鹅着来这样抢！（上前耳语）
玉书：对对！（回头对不空）不空，公子爷有事相托，
      事成之后，重重相谢。
不空：何事？
玉书：先随公子爷到静室领赏赐，然后慢慢说吧！
不空：是。
[二人下。
[幕闭。
第三场：赠钗
时  间：距上场两天。
地  点：陆家花园。
人  物：唐蕙仙、陆游、陆母、不空、陆婢。
[幕启。现花园景，蕙仙愉快上。
[乐奏《龙飞凤舞》、《三曲葫芦》。
蕙仙：（唱）雨过天青景色新。轻风细细，碧波粼粼。
            东圃花放迎丽日，西林鸟语闹知音。
            真正是，满园春色，满园春色关不住，
            心旷神怡画中人。（接奏儒乐）
      （白）哦，我想到花园摘鲜花，怎么又走进僻路来了？
[蕙仙不觉好笑，返身，在盆花中迅摘一束断肠红花。
[陆游上，见蕙仙在摘花，喜形于色，上前。
陆游：表妹。
蕙仙：啊！表兄。
陆游：表妹，你来园中摘花么？
蕙仙：为送表兄案头清供，妹选摘这一束。
陆游：多谢妹妹了！（接花，嗅）此花红艳有余，可惜无香。
蕙仙：表兄，俗道“香花不红，红花不香”。
陆游：倒也有理。表妹，这花叫何名字？
蕙仙：为妹查过百花谱，此花名叫“断肠红”。
陆游：哦！断——肠——红？
蕙仙：是，“断肠红”。
陆游：此花名何凄然，我不如改作“相思红”。
蕙仙：相——思——红！
陆游：相思虽有苦，断肠太忧伤！
蕙仙：是哩。
陆游：表妹，愚兄想......（话到嘴边又咽下）
蕙仙：表兄有话请说。
陆游：（半吞半吐）愚兄过两天后就要上京赴试了。
蕙仙：表兄，你昨天不是说过了？
陆游：（有点窘）呃、呃......
蕙仙：表兄，你要说的究为何事？
陆游：无无，无什么事，愚兄想这春色宜人，
      又思离家在即，故想约妹来花园玩赏一番，
      谁知表妹已是“捷足先登”了。
蕙仙：原来如此，妹本也想找表兄畅叙，
      只是怕打扰表兄备试功课。
陆游：不会、不会，只须未雨知缪（绸缪），何须临渴掘井。
蕙仙：（打趣的）表兄鼓舌如簧，妹妹拜服了。
陆游：（笑）既是拜服，便是同路之人。（蕙仙也笑）
            表妹，这里来。
[蕙仙点头应允，二人边行边唱。
陆游：（唱）携素手步徜徉。
蕙仙：（唱）绕曲径到花前。
陆游、蕙仙：（同唱）春色浓似画，更把游兴添。
陆游：表妹呀！（唱）你看那红桃吐艳，绿柳含烟；
      芍药娇欲滴，海棠逸如仙；团花簇锦赏不尽，
            春阳景色堪、堪留连；云轻舞，蝶蹁跹，
            鸳鸯池畔凭栏眺，山光水色、山光水色一线天。
      （白）表妹，你看，你看。
蕙仙：看什么？
陆游：（唱）紫燕掠空柳梢过，一窝棲止双翱翔。
蕙仙：表兄，手帕坠下了。
陆游：哎呀！手帕。（拾手帕，现金钗。抚摸着寄意语）
      （唱）钗头金凤，金凤双翼展，神采奕奕欲飞翔；
            凤飞四海求鸾配，鸾凤相随，情意绵绵......
            情意......情意绵绵。
蕙仙：（唱）表兄话里寓深意，蕙仙芳心早推详。
      （白）表兄呀！（续唱）玲珑精巧金钗凤，为何、
            为何故带在身边？
陆游：（唱）愚兄家传无价宝，拟赠丽人表情长。
蕙仙：（唱）丽人不知何处住？
陆游：（唱）杨柳树下，鸳鸯池边。
[乐煞。奏《杨柳素》
蕙仙：（又羞又喜）唔......表兄，
                  传家之宝，怎可轻赠与人？
陆游：（递钗）这是表表愚兄真情，怎可说是轻赠与人？
              请妹收下吧！
蕙仙：（接钗）多谢表兄了。（深情地）表兄......
陆游：表妹！（唱）凤钗赠妹表情意。
蕙仙：（唱）妹把情意记心上。（藏钗）
后台：（男女声二重唱）凤钗赠妹表情意，妹把情意记心上。
                      相亲相爱鸾与凤，地老天荒心相连。
[陆母上，见此情景，脸露笑容，一盘观看。
[乐奏《好姐妹》
蕙仙：（见陆母，满面绯红）啊！姑母！
陆游：母亲，你也来赏花？
陆母：是呀，我欲来赏最得我意的好花呀！
      （望蕙仙，蕙仙更羞）
      蕙仙，姑母想找你谈谈几句话。
蕙仙：姑母何事？
陆母：姑母想你双亲早丧，如今年已及笄，
      古道“男大当婚，女长当嫁”；
      姑母与你做主，已将你的生辰八字，送往——
陆游：母亲！
蕙仙：姑母，姪女情愿侍候姑母，决不远离。
陆母：蕙仙，姑母是为儿你提亲，是说——
陆游：（抢着答话）是说侍候姑母也是侍候婆婆，
                  侍候婆婆也是侍候姑母呀！
陆母：（点头微笑）到是我一时懵懂了。
[蕙仙娇羞一笑跑下，陆游含情脉脉目视之。
陆母：游儿。（陆游转头视母）此事已经清楚，
      为母十分放心你当赶紧准备上京赴试之事。
陆游：孩儿知道。
陆母：俺公祖皆是书香人家，儿你此番定要一举成名，
      才不负先人及母的期望，也不辱你才子名声。
陆游：孩儿遵命！孩儿告退。（一揖下）
[二幕闭。
陆母：好呀！这总算完我老人心愿了。
陆婢：（上）禀夫人，不空师太前来拜访。
陆母：噢，有请。
陆婢：是。
[婢下，引不空上。婢转身下。
陆母：师太。
不空：夫人。
陆母：师太，老身意欲往庵堂，问询前天所托求签一事，
      难得师太到来。
不空：夫人，贫尼承蒙锦讯，今日清早特为夫人礼佛求签，
      现把佛祖赐示签诗，送来与夫人观看。
[呈上签诗。
[陆母接过，关注地看。
陆母：（唸）孤鸾出谷日西沉，渺渺天涯叹哀音。
            梧桐琼枝难驻足，菩提禅树好棲身。
      （白）师太，你看这签，该如何解释？
不空：夫人，恕我出家人，出言直截，从这签诗看来，
      只恐令公子与令姪女亲事，未可轻易撮合。
陆母：啊......
不空：这“孤鸾出谷日西沉，渺渺天涯叹哀音”二句，
      分明指蕙仙是个孤鸾命薄，她一出世，
      家道和天年便这样衰败，而且头顶长辈被她所克，
      以致漂泊天涯，凄凉哀叹。
陆母：唉！佛祖说得这样灵验，蕙仙命运正是如此，
      但不知这末二句如何？
不空：阿彌陀佛，这末二句呀，
      “梧桐琼枝难驻足，菩提禅树好棲身”。
      梧桐琼枝正是高门贵第，也是指夫人贵府；
      因为这孤鸾命蹇，所以虽到夫人这高门贵第门户，
      也是难以居停。
陆母：啊！“难以居停”？
不空：是呀，难以居停，若再居停，一定有所连累呀！
陆母：（痛苦地）叫我怎么办？......（伴乐）
不空：夫人无须伤心，贫尼倒要向夫人贺喜。
陆母：师太，喜从何来？
不空：看来小姐是带有仙骨，与佛有缘。
陆母：从何见得？
不空：你看，这签诗末句，又是说得清清楚楚嘛，
      菩提禅树乃是佛门前的圣树，这孤鸾若不是带有仙骨，
      与佛有缘，怎能高棲在这圣洁的树上。
陆母：（被迷住）啊，师太果然高明，善领佛意。
不空：（乘势而入）夫人，令姪女如果专诚修缘，
      不但可以转凶为吉，还可望成正果，得道成仙，
      福荫九族，这岂不是可喜可贺么？
陆母：（全被迷住）多谢师太指引。
不空：阿彌陀佛。
[陆母又想起唐蕙仙婚事，彷徨悲苦。
陆母：唉！奴呀，佛祖旨意如此，恁不能埋怨为娘了。
      （对不空）师太，老身择日送姪女到贵庵，
      还望收容提携。
不空：我佛慈悲，阿彌陀佛。贫尼自当善体遵意，
      请夫人不用操心。
陆母：如此，多谢师太。
不空：阿彌陀佛。告辞了。
陆母：奉送。
[幕闭。
第四场：悲别
时  间：上场隔天夜间。
地  点：陆游书房。
人  物：陆游、陆母、唐蕙仙。
[幕启。现书房景，天空浮云蔽月，隐约几点疏星，夜风萧萧。
[陆游背立，愁叹。
[散板，伴乐《昭君怨》头板，
陆游：（唱）浮云遮蔽，浮云遮蔽明月，晚风吹落庭花；
            莫不是天心摇落，有意折磨那（那）多情儿女辈。
            才喜树枝成连理，正庆彩凤独占魁；
            谁料好景难驻，花落花飞，我口难说。
[陆游闷思。乐奏《闺怨》
[陆母上。
陆母：游儿，你明日就要起程，还须早些安息吧！
陆游：母亲，孩儿此刻睡不着。
[陆母猜透儿子心事。
陆母：唉，儿呀！（唱）儿你不必忧忡忡，非是为娘心懵懂；
      须知道，陆家香丁全靠你，得失荣辱，干系深重；
      姻亲事，莫挂怀，你莫挂怀；
      若得蟾宫攀桂，光祖耀宗，金枝玉叶自能进门中。
陆游：母亲！（唱）玉叶金枝儿不羡，金石誓盟情所锺。
      劝母亲，须念信义为本，悔约背盟太朦胧。
[陆母不悦。伴乐奏《青年怨》二板。
陆母：儿呀，你道为娘悔的何约？
陆游：母亲，我与表妹亲事，昨日你不是当面许婚了么？
陆母：唉，儿呀，昨日为娘所言，只是一时的兴话，
      须知婚姻大事，岂能苟苟且且呀？
陆游：母亲既知儿女婚姻大事，却为何这样轻诺寡信？
陆母：这——唉，儿呀，这事该怪蕙仙。
陆游：怪她何来？
陆母：怪她命理不好，带来七煞八败之凶啊！
陆游：母亲，那是三姑六婆胡言，千万不要受其迷惑！
陆母：胡说！
陆游：母亲！
陆母：（又是责怪，又是自诉地）唉！（三板慢，唱）
      念昔年你爹京师禄命终，母子孤孀途路穷；
      幸吉人天相，安归山阴避兵戎；
      苦心将你来抚养，求神祷佛费心衷。
      原望，望你学就诗书功名立，谁知道，
      你树未开花先忘本，顶撞为娘，
      顶撞为娘你不孝深重！（罗弓）
陆游：（唱）儿非甘泯青云志，辜负慈娘养育功；
      念表妹品性多贤慧，晨昏甘旨、晨昏甘旨娘前勤侍奉；
      儿与她、儿与她青梅竹马相提携，同窗共砚情爱浓；
      鸳盟己夙缔，怎忍得劳燕分飞、劳燕分飞情伤五中。
陆母：游儿。（唱）我也知，蕙仙是个贤慧女，
      我也知，你与她青梅竹马恩情浓。
      怎奈是，怎奈是她孤鸾命已定，那能与，与儿结丝桐。
陆游：母亲！（唱）孩儿与表妹幽哀你不念，舅父英魂长哀恸；
      唐门唯存她一脉，三长二短恨无穷。
陆母：咳！（唱）正因唐门唯一脉，娘方送她空门中。
      一子得道荫九族，神佛超度蛇化龙。
陆游：（唱）送她空门陷绝境，身入樊笼尺土封。
      命理神佛有灵应，何须教儿勤用功？何须教儿勤用功？！
陆母：哎呀！（唱）听言来，不由我暗地思量暗心痛！
      （夹白）如今教我如何主意，如何主意么？
陆游：还望母亲听儿恳求，受回成命。
陆母：（唱）罢罢罢，欲我收回成命，
      须听为娘、须听为娘事两桩。
陆游：请母亲示明。
陆母：（唱）头一桩，再开蕙仙八字，另请高人卜吉凶；
            能合上无牵碍，将就来通融。
陆游：这么......
陆母：（唱）第二桩，你跃登龙门免多语，
            落第归来，便是蕙仙命蹇，娘为你重选佳偶须听从。
陆游：这......
陆母：若不再答应，就休怪为娘了。
陆游：啊！（伴乐起奏，陆游勉为其难地说）儿应承就是。
陆母：唉！游儿，你不能怨娘，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不想为儿子打算。
陆游：（恹恹地）是。
陆母：夜深了，你快些安息，明早还须登程。
陆游：谢母亲。（施礼）
[陆母望着陆游，微叹一声，下。
[陆游目送母下，怅然坐下瞌倚几上。
[唐蕙仙忧郁地上，手提凤钗，欲进又止。
蕙仙：（唱）寒云叠叠楚天黯，凄风阵阵袭簾栊。
            断肠人空庭佇立，数不尽满腹忧怨恨、恨无穷。
            实指望，与兄成连理，谁知爱河遭雾封。
            从今后，咫尺相隔，却好比云山千万重，
            却好比云山千万重！（伴奏乐，科）
      （白）罢了！（捲簾入）表兄，表兄！
陆游：啊，表妹！
蕙仙：（哀怨地）表兄远行在即，妹特送来这钗头凤，
                请兄收起。（递钗）
陆游：（不接）表妹，你来多久了？
蕙仙：一切我已明白，此番一别，后会难期。（拭泪）
陆游：表妹切莫伤心，愚兄此番上京，得中与否，
      一定及早回来，凤钗还请表妹收下。
蕙仙：小妹怕是无福消受。
陆游：表妹何出此言？愚兄与你是天长地久，此心不变！
蕙仙：（更伤心）妹何曾不是此情不移，只是......表兄呀！
      （唱）俺本是禄杨檬边傍生柳，蒙兄赐爱恩情浓。
            忆早日，绿窗题赋、花苑携手，相将相伴乐融融。
            有谁知、有谁知风云瞬变，蓝天骤起捲地风。
            只恐怕幽萝翻作平生恨，杨丝柳絮各飘蓬。（罗弓）
陆游：（唱）丝絮飘离根长系，风过雨雾现、现晴空。
            远行原为完我志，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立愿之时你也淑气冲；
            沈国悼岳同洒泪，祭歌高唱满江红。
            唉表妹呀！暂作别，勿悲泪、勿悲泪，
            待愚兄为你鬓边重、重插钗头凤。
      （陆游从唐蕙仙手上接过钗，为她插上。续唱）
            见它、见它犹如见兄容。
蕙仙：（唱）凤飘鸾泊东西去，未知何日、未知何日再相逢？
      （罗弓，续唱）临别依依、临别依依，
                    奉赠玉簪表、表寸衷。
[伴乐《黄鹂词》三板，唐蕙仙拔簪送与陆游。
蕙仙：表兄，见簪犹如见妹。
陆游：愚兄拜收了。（接过玉簪藏起）
[更鼓声响。
蕙仙：啊！（转罗弓，唱）听谯楼更鼓声声响，
                        离愁别绪如、如乱丝。
      （罗弓，续唱）知心话不知从何来说起，
                    不知从何来、来、来说起。
      （接罗弓，续唱）嗳表兄哙！
                      荒村雨露眠宜早，晨昏风寒要加衣；
                      风急浪高莫过渡，峭山小径步欲迟；
                      马前须察歧岔路，郊野当防雾蚩迷。
陆游：（唱）表妹良言兄谨记，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来难自已；
            忧的是，此番陆游京师去，你孑然在家谁伴携？
            嗳、嗳表妹哙！，妹你须避风日损红颜，应防春寒袭罗衣。
蕙仙：（唱）关山远隔空悬念，夜晚怕听杜鹃啼！
陆游：（唱）关山虽然万重隔，俺两心不渝长相系！
蕙仙：（唱）俺两心不渝长相系，信息长寄解妹思。
[乐奏《巡城仔》。
二人：（同唱）泪眼相对情绻绻，金鸡报晓催别离、催别离。
[鸡鸣。
二人：（同白）天亮了，天亮了。
蕙仙：表兄......
陆游：表妹......
[两情脉脉，难分难舍。
后台歌：（女声齐唱）相见时难别也难，
        （男声齐唱）别也难。
        （女声齐唱）东风无力百花残，
        （男声齐唱）百花残。
        （女声齐唱）春蚕到死丝方尽，
        （男声齐唱）腊炬成灰泪始干。
        （男女齐唱）腊炬成灰泪始干。
[幕徐徐下。
第五场：陷阱
时  间：是年残春。
地  点：白衣庵。
人  物：罗玉书、罗仆、不空、妙月、马半仙、陆母、唐蕙仙、陆婢。
[幕启。二幕前。
陆婢：（内声）夫人、小姐，行起！
陆母、蕙仙：（内声）行起！
[陆母、唐蕙仙、陆婢同上。
陆母、蕙仙：（唱）十里掩映柳丝柔，四时物换增愁忧，
                  山花谢落鸯声怨，春色不由人长留......
[行圆场科。
[远处钟声沉沉。
陆母：（唱）耳听庵寺钟声起，速速行上莫停留，
            观音佛前好许愿，
陆母、蕙仙：（同唱）但愿忧愁付水流。（下）
[二幕开。现白衣庵云房，陈设雅致。
[罗玉书与不空在私语。
不空：公子，免烦恼，此事定然能办到。
玉书：当然是能办到，只是......
不空：只是怕陆公子高中回来，不肯罢休。
玉书：咳，我已命人快马提书秦相父，陆游小子得中何来？
不空：是是，是哒公子爷呀，人哒“新人来，旧人哭”，
      勿勿，我先随你回去好。
玉书：哈哈，佛门俏尼，良伴贤师，事成之后，重赏金钱。
不空：（撒娇）公子好无情呀！
玉书：哈哈，不空，你说美人今日就要来做你的徒弟，
      怎么还无魂无影呢？
不空：差不多要来了，勿急，勿急。
      是哒公子呀，那马半仙岂有约好，诸事有无安排好？
玉书：已命人早就叫他到庵外等候，
      万事俱备，只待鱼儿上钩饵。
不空：嗤嗤。
[罗仆上，入内报事。
罗仆：禀公子，陆家已到山门外了。
玉书：美人儿岂有来？
罗仆：来呀，来呀！
玉书：有来就好，有来就好，哈哈
[罗仆下，不空张望。幕内钟声响。
不空：来了，来了，公子快避下！
玉书：嗯！
[罗玉书一张望，下。
[妙月引陆母、蕙仙、及婢女上，不空笑脸相迎。
[乐转二板，快。
不空：夫人，小姐，恕贫尼身体不适，
      迎接来迟，请坐，请坐。
陆母：师太仙体失调，老身特来看望。
不空：阿彌陀佛。不敢当，不敢当。
[宾主一同坐下。
蕙仙：姑母，俺还是早些回去。
不空：小姐，庵中佳境，你还未观玩过，
      夫人，就跟小姐畅游一番吧！
[不空示意陆母，陆母点头。
不空：妙月，你可引小姐前往。
妙月：是。
[蕙仙正想辞阻。
陆母：蕙仙，梅香，你两人就跟小师姑前去吧！
蕙仙：（不得已）是！
妙月：小姐，这里来。（三人同下）
不空：夫人，观音灵应，定佑贵人福禄寿全。
陆母：已因观音灵应，屡次求得下签，便使老身愁挂。
不空：夫人，唐小姐命理已定，佛祖指点也甚明，
      今日她入庵修行，夫人也就完了心愿。
陆母：唉，这几天我三番两次劝解姪女，
      怎奈她苦苦哀求，誓不出家。
不空：夫人，你还须把定主意，陆公子前程无限呀！
陆母：这......
不空：夫人，听说今天寺前来了一位星卜高士马半仙，
      何不命人请他进来，再度详细查算。
陆母：正合老身之意，甚好，甚好。
不空：（急起）香公，香公。
[罗仆假扮老香公上。
罗仆：师傅何事？
不空：你速到寺前寻请马半仙，来与陆夫人推算。
罗仆：知了。（下，陆母望科）
不空：夫人，这里庵堂清静，并无闲人混杂，庵中唯这老香公，
      晚上他还没有在这里住宿。
罗仆：（内声）先生这里来。（扶马半仙上）
半仙：（唸）盲了两只慧眼，长了一个神舌，
            赖这六十甲子，食人看唔见齿。（着踢科）
罗仆：仔细呀！
半仙：是。
[罗仆引半仙入内，不空起迎。
不空：先生，陆夫人闻你运算如神，出口似金，
      今日专请你算个命，须当仔细推详。
半仙：哦，是陆夫人，（躬身）夫人，半仙有礼了。
陆母：当受不起！先生请坐。
半仙：是。（坐下）夫人，不知推算的是男命还是女命？
陆母：是女命。
半仙：今年多少岁？何时顺生？
陆母：十八岁，二月初五寅时顺生。
半仙：啊！相虎，二月甲辰，初五辛酉，壬戌，乙亥，丙子，
      唔，是算流年，还是算终身？
陆母：算终身。
半仙：好。（装模作势，唸六十甲子）老夫人，休怪山人语直。
陆母：先生，算命就该直断。
半仙：恕山人斗胆（咳嗽一声，唱。伴乐，行随点）
      论这命乃是二脚火老虎，猛虎出山，猛虎出山嚇煞人，
      若是男命位列三公，可惜是女命带尅神。
不空：命根又是如何？
半仙：（唱）再将命根来推查（白）哎哟哟！
      （续唱）原来是天上仙女下凡尘，天上仙女下凡尘。
陆母：啊！是仙女下界来的？
半仙：对呀！她是仙女下界来的，才带有仙根，
      早运虽是不佳，后福却是无穷。
陆母：未知流年又如何？
半仙：夫人请听。（唱）再将流年细查明，
      此女早年、此女早年生不逢辰。
      三岁上了运，五岁丧慈亲。
陆母：先生算得真对。
半仙：这是理所当然。（唱）十三岁，走兵遇贼蹈险境；
      十八岁，煞星旺起，煞星旺起尅了严亲。
      看来这命凶煞猛如火，欲避此凶，
      最好是皈依三宝去修真，最好是皈依三宝去修真。
不空：啊，夫人，先生所断与佛祖一样无二，
      夫人，你千万要把定主意。
半仙：看这女子仙根不灭，若能专诚修行，
      那时一人得道，九族升天，山人来向夫人恭喜，恭喜！
[唐蕙仙梅香上。
蕙仙：姑母。
陆母：蕙仙，你也来听听。（对马半仙）
      请问先生，这命若留在俗家，又将如何？
半仙：在俗家么？（伴乐转介，做科。唱）
      目下凶宿如火炀，孤鸾照命徒哀伤；
      要想配婿成家道，还须再过二十五年。
      廿五年后厄运过，福星赫赫到身边。
      可是眼前命最苦，若不听话更遭殃，若不听话更遭殃。
不空：（故意地）哎，先生，人过四十，怎能出嫁？
半仙：（不悦）山人是照命直断，嫁不嫁还由自便，
      是哒也有一个通融办法，就是出嫁做人偏房，
      或是接枝，也就无碍大事。
陆母：先生，你看岂可求神佛推沫祭消？
半仙：咳，愚人了，岂不闻“命定三生，劫数难逃”么？
      依我看来，还是专诚修行，顾全后福，才是上策。
陆母：啊！
[乐起引，转奏《杀雄鸡》。
[唐蕙仙早已听得又气又急，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倒。
      梅香扶她倚椅。
[不空急拉马半仙下。伴乐转加急催。
[陆母忙上前看蕙仙。伴乐转低沉。
陆母：蕙仙，蕙仙！
不空：（提剪刀急上）夫人！
陆母：哎呀！师太，这如何是好？
不空：夫人，唐小姐命已注定，如今之计，夫人还要有决断！
陆母：啊！这叫老身怎能下得此手？
不空：夫人，你要为公子着想呀！
陆母：啊！
不空：难道夫人敢逆佛祖旨意？
陆母：啊！老身不敢！唉！罢了。
[不空将剪刀递与陆母，撩起蕙仙的头发。
[陆母提剪上前。双手发抖。
陆母：啊！......
[梅香不忍，急用力推醒蕙仙，
      蕙仙醒来见姑母要剪她的头发，尖叫一声。
[陆母正要下手，嚇得剪刀落地，险些跌下，梅香忙上前扶住。
[不空也嚇得一震倒退。伴乐转低沉慢拉。
陆母：（哀怨地）师太，还请允许老身相恳，
      就给蕙仙带发修行吧。
蕙仙：（站起）啊！
不空：（恐又节外生枝）好好，夫人请放心回去，
      小姐候贫尼慢慢劝解就是。
陆母：是。
不空：奉送。
[陆母点头，转身下。
[蕙仙急追姑母。
蕙仙：姑母，姑母！
[不空阻住蕙仙，陆母回头望蕙仙，不空示意陆母快回归。
[幕急下。
第六场：遇救
时  间：距上场十余天，残春。
地  点：山阴白衣庵云房。
人  物：卢英、唐蕙仙、陆母、妙月、不空、罗玉书。
场  景：同上场
[幕启。二幕前。
卢英：（内唱）义气从来重如山。（科上，续唱）
      惊闻噩耗，惊闻噩耗心难安。
      蕙仙被迫入庵院，驰归救难莫放松。
[伴乐奏《梳妆》。
卢英：俺，卢英。访友他乡，忽闻蕙仙小姐被逼入庵；
      陆兄赴试高中，又遭罢黜，好事生波折，恐有他变，
      故此急急赶回，解困救援，速速加鞭！（科，下）
[二幕开，现与上场同景。
[门外细雨飘飘，庭院寂静。
[房中愁人正对钗呆思。有顷，站起哀叹。
蕙仙：（唱）幽林寞寞雨、雨凄凄。（双套罗弓，续唱）
            空山野谷，空山野谷鹧鸪啼。（双套罗弓，续唱）
            江南春尽离肠断，哀猿无语泪双垂。
            可怜侬一股清流入恶水，愁云恨雾塞穹天。
            钗头凤，钗头凤，
            凤飘鸾泊天各别，相逢怕是在、在梦里。
[乐奏二板。妙月手提食物偕陆母上。
妙月：（入门）小姐，小姐，夫人到来看望。
蕙仙：啊！
[陆母在门外欲进又止，但终进入。
陆母：蕙仙，奴！
蕙仙：（冷冷地）姑母。
陆母：奴，听说你身，沾了风寒，茶饭不思，
      姑母特来看望，并送些食物、参茸，给你调养享用。
蕙仙：多谢了。（相视惨然）
陆母：（望蕙仙，叹息）唉！想不到你个命——
[蕙仙怕听此语，难过低头。
陆母：你表兄——
蕙仙：姑母，表兄他......
陆母：他回来了。
蕙仙：回来了么？
陆母：只是回来之后，抱病在床。
蕙仙：啊——
陆母：服药之后，已无大碍了。
蕙仙：无碍就好，姑母，表兄赴试如何？
陆母：高中了第一名，只是秦相奸佞，嫉贤妬能，又把他黜了。
蕙仙：（失望）罢黜——
陆母：唉，都是奴你的命——
[陆母把话咽住，怀中拿出书信，略一犹豫之后，递给蕙仙。
陆母：这是你表兄亲笔给你的信。
蕙仙：啊！
[蕙仙接过信，拆开观看。
蕙仙：（唸）上写拜上多拜上，多多拜上妹妆台，
            别后愚兄赴京试，被妹连累罢黜回。
            因此无颜重相见，各自珍重莫挂怀，各自珍重莫挂怀。
[蕙仙读罢书信，心中了然，欲说又忍住，惨笑一声。
蕙仙：哎哟！
陆母：（沉重地）奴，你自己也该明白。
蕙仙：（忍不住）明白，我明白，
      “上写拜上多拜上”，分明是你逼他写的啊！
[蕙仙悲愤已极，双手抖颤，书信坠地。
蕙仙：姑母呀！（唱）唸姪女自幼母早逝，秦州城陷丧天伦。
                    覮覮孑立伶仃苦，卢爷相救带我山阴奔。
                    表兄待我恩情深厚，鸳盟姑你、你亲口来许允。
                    有谁知，有谁知你悔婚弃约，丢姪女、逼表兄，
                    你抚心自问，你你你，你，你要抚心自问。
      （罗弓，续唱）你不惜姪女到也罢，折磨亲生心太狠。
                    你，你忍看唐家绝了后，自残骨肉伤人伦。
                    倘若是，倘若是一差二错，灯熄星坠收、收悔晚！
                    么罢了，我的姑母哙！（罗弓）
陆母：（老泪纵横，唱）我苦命的奴呀！
                      你口口声声怨姑母，姑母是满腹酸泪苦、苦强吞。
      （罗弓，续唱）谁家亲娘不爱子，谁家姑母不惜孙。
                    只可怜，奴你生来命太苦，
                    尅爹娘，累亲人，到处祸、祸滚滚。
                    嗳奴哙，罢了我的心肝儿，
                    从今后，望你舍却红尘、礼佛忏悔，
                    一心潜修在、在空门。
                    姑实是欲救无力、欲救无力空洒泪，难、难转乾坤。
蕙仙：姪女决意不愿出家，姑母，还望你带我回去呀！
陆母：唉，也罢，只是你今后可不要再与表兄会面。
蕙仙：（痛苦无奈）姪女遵命。姑母，今天你就带我回去呀！
陆母：唉，陆家你可不能再回，
      须待为姑给你寻好安身之处，再接你回去。
蕙仙：啊——
陆母：奴你也休过份哀伤，保重身体要紧。
      日已不早，为姑就要回去了。
蕙仙：啊——
陆母：小师姑，还望你对我姪女，劝解看顾。
妙月：是，夫人慢走。
[陆母下。
[灯光转暗。
[天色暗淡，凄风敲窗，满目凄凉。
[妙月点上了灯。
蕙仙：（刺激呼天）天——哪里是我藏身之地？天呀！
      （唱）我如今，好比那风筝断了线，孤雁飞失群。
            遭逢台风暴雨，受尽摧残无处奔。
            茫茫天地虽辽阔，竟无半席把身存。
            嗳爹娘哙，嗳表兄哙！爹娘你不应，表兄你无闻，
            爹娘不应，表兄无闻，魑魅魍魉要把、要把弱女吞。
妙月：小姐。（唱）劝小姐收泪痕，劝小姐收泪痕，收泪痕，
                  夫人一时意难挽，他日陈言未为晚，
                  妙月身世更悲苦，还望有朝一日，
                  得脱是非、是，是非门。（罗弓）
蕙仙：是非门，是非门？这白衣庵也是是非门呀？！
[妙月勾起往事，掩面啼哭。
蕙仙：你——
妙月：小姐，这白衣庵呀！（唱）
      这白衣庵说不尽重重恨事，道不尽叠叠哀愤！
      人道佛门好清静，我道佛门似魔宅。
      那一年，那一年家遭颠沛爹病重，
      母听谗言，送我空门为爹求解脱。
      有谁知，有谁知归家父命丧，母痛爹思女又病殁，又病殁。
      从此妙月只身失依靠，失依靠生磨死折，满腹伤悲自咽吞。
蕙仙：（唱）断肠人偏逢断肠人，泪眼相对泪纷纷，
            空门正是妖魔窟，俺俩人身坠魔窟怎生存？
二人：（同唱）俺俩人身坠魔窟怎生存，身坠魔窟怎生存？
[二人相对啜泣。
[不空幕内咳嗽一声，妙月惊觉，急拭泪。
妙月：小姐，师父来了！
不空：（踏进内）哼！
妙月：师父！
不空：又在啼哭，还不与我下去！
妙月：是！
不空：（教训）这里不比在家，你也要好好听我管辖。
[内更鼓三敲，不空向外打三下手掌作暗号。
[罗玉书探头探脑入门。
蕙仙：（惊问）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玉书：小娘仔，学生这厢有礼了。娘仔呀！
      （唱）三更已过露水多，可怜娘仔孤衾独卧，
            国色天香叹寂寞，春梦频频空嗟哦。
            学生原是怜香惜玉辈，
            故因此备酒菜，来与娘仔同、同唱和。
蕙仙：住口！
玉书：唔是喏，娘仔。
      （唱）你看我、你看我一貌堂堂，衣冠楚楚，
            山阴名士谁不知，坐能成文行成歌。
            门庭显赫赫，金库珠宝多；
            吃不尽山珍海味，穿不尽绸缎绫罗。
            今晚愿作裙前护花使，与你同登、同登巫山安乐窝。
      （白）来来，来喏！
[罗玉书上前要拉唐蕙仙。
蕙仙：啐！无耻禽兽，还不快快下去！
不空：哼！蕙仙，你是明白人，今夜与你说实话，
      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蕙仙：啊？！
不空：（唱）罗公子豪华富贵，义父秦丞相，朝中权势独一无二，
            若不是佛祖安排，三生有幸，恁两人那有今晚这奇遇。
蕙仙：哼！（唱）人道庵寺是静土，谁知却是鬼狼窝，
                回头来，骂一声，恶妖魔，
                任你刀斧临，我宁死也不愿与狼虎同一窝！
                你这儒冠兽性野狼虎，你这白衣黑心恶妖魔！
                须知天网恢恢，料你此罪终难逃。
不空：哇！哼！（唱）好心你当作歹意，贱骨头命该拖磨，
      （白）公子呀，好话难说，恶槌易落。
玉书：（变脸，唱）网中鱼，休拼驳，瓮中鳖，命难逃。
                  劝你打开眼，挽掉目刺毛。
      （白）不识抬举的贱婢，谅你也难逃我手。
[掠蕙仙科，蕙仙避另一边。
蕙仙：（凄呼）表兄......
[蕙仙见难逃此劫，想自尽，一头向墙壁撞去。
[不空急忙把她捉住。
[外面骤然火光冲天，金锣声鸣。
不空：（惊叫）哎呀！不好，不好！庵中失火了，快救，快救呀！
[不空连忙把蕙仙摔倒在地上，狂奔下。
[罗玉书正想践踏蕙仙，妙月边跑边叫上。
妙月：小姐，小姐，快快逃命呀！（进门见状，一惊站住。）
      你......
玉书：（厉声）还不与我下去！
[妙月一时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
[蕙仙极力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卢英大叱一声，从窗口闯入。
卢英：恶贼住手！（一刀向罗玉书劈去）
玉书：（惊避，放开蕙仙）哎哟！
[卢英又是一刀，罗避不及倒地丧命。
[妙月把蕙仙扶起。
卢英：小姐，大火是我放的，
      如此恶贼已除，速速随我归去！
蕙仙：是。
[妙月无家可归，悲从中来。
蕙仙：妙月，不要悲伤，随我去吧！
[火光逼门，蕙仙与妙月惊呼。
卢英：不要惊怕！这里来。
[卢英带她二人，跳窗而出。
[外面火光冲天，人声、锣声喧杂。
[最突出的是不空的呼救声，宛如天崩地裂。
[幕下。
第七场：悲晤
时间：距前场将两年，春末时节。
地点：山阴沈府花园。
人物：园丁、陆游、唐蕙仙、妙月。
[幕启。景现暮春时节，春光明媚。
[桃花刚落，蔷薇初开，盆花中“断肠红”花特别红艳。
[园丁提花剪上。伴乐起。
园丁：（扣板）冬去春来又一年，花开落叶年复年。
              我沈年，鬓如霜，沈园栽花度日时。
              朝见鲜花放，暮听夜莺啼。
              看不尽炎凉世态，听不尽离合欢悲。
              只可叹，园主好友陆公子，国仇家恨相纠缠。
              京试遭奸黜，恩爱被拆离。
              他母虽爱子，却被神佛迷。
              逼走了唐家小姐赵家宿，
              另娶个什么王家小姐做他妻。
              害得陆公子，忧国忧家锁愁眉，锁愁眉。
        （白）是哒陆夫人，不知怎呢想，
              个未是你欲娶牳，何苦偏偏欲执意，
              这年余来，不是更加费气。
              唉，三姑六婆好听信，
              木雕泥塑有措施哩天下反了，反了。
              吁，多嘴，还是快快整花来。
[园丁整花下。伴乐起。
陆游：（上，吟）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在花园往来看花。
陆游：桃花已落，蔷薇初开，啊！
      （唱）常记东园宴舞时，春风一架晚蔷薇，
            樽前不尝鸳鸯锦，只就残红诈地衣。
            往事、往事不堪重回首，亭台依旧人事非。
            今生难见旧人面，沈家园里独伤悲。
[陆游拾花瓣，园丁上。
园丁：原来是陆公子到。
陆游：唔，沈兄可在家？
园丁：他正外出访友了。
陆游：啊！
园丁：公子，你怎么没带家人同来？
陆游：这......唉！
园丁：（知失言，急转回话头）公子，这老红梅结了。
陆游：唔！
园丁：吁，酸酸，（又转话）
      这相思红开得比鲜血还红，公子，你看！
陆游：（一忆）啊......断......肠......红......
园丁：这花名是公子改换的，怎么又——呵！
[知又勾陆游闷，顿住，自责科。
陆游：（自语）相思红？不，是断肠红，曾记得前年呀！
      （唱）共题花名两相对，如今对花添憔悴。
            花呀花，是相思？是断肠？
            断肠、相思，花你无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伤心，离开盆花，袖中坠下一帕，内包有玉簪。
园丁：公子，遗失东西了。
陆游：啊！
[拾起手帕玉簪，拂掉尘土，打开手帕，拿出玉簪。
陆游：唉！玉簪。（干唱）玉簪凤钗天各别，相思断肠一样悲。
[伴乐奏《柳青娘》。
[陆游面向空悲呼：
陆游：钗头凤！钗头凤！（急转身向园丁）
      老伯，烦你代我拿副笔墨来。
园丁：公子又要题诗，好好，待我去拿！（下）
陆游：（唸）钗头金凤展双翅，神采奕奕凌空飞。
            凤飞四海求鸾配，鸾泊凤飘心欲碎。
园丁：（捧笔墨上）陆公子，笔墨取到。
[陆游点头，沈年把笔墨放在桌上，磨墨。
[陆游拿笔挥毫题“钗头凤”词于壁上，掷笔吟咏。
陆游：（唱）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抔愁绪，
            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
            锦书难託，莫、莫、莫。
[陆游唱时，园丁也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变化。
[陆游唱后边行边叹气下。
[园丁呆望叹息，幕内另一方歌声起。
后台歌：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原曲伴乐，后转二板慢，重六套。
园丁：（转身望）卢爷又在舞剑唱“满江红”了。
      啊，赵公子、唐小姐也在那边。
      唉，若不是卢爷给他们撮合，与赵公子成婚，
      如今就还不知怎样了。
      卢爷这个人，真是救人救到底，
      有始有终，实在难得。（自顾整花）
蕙仙：（上，唸）一夜风雨黄花碎，难得东君怜落红。
[蕙仙边走边看花，忽见墙上墨迹，暗唸。
蕙仙：（唸）山盟虽在，锦书难託，莫、莫 、莫！哎呀！
[蕙仙震惊倒退。
[园丁给蕙仙震觉，停整花望蕙仙。
[蕙仙向园丁招手，园丁上前。
园丁：小姐。
蕙仙：老伯，这词是谁人所题？
园丁：是陆公子刚才题的。
蕙仙：（一震）岂是陆——游？
园丁：不错。
蕙仙：他——岂常到此处？
园丁：常来，常来。
蕙仙：他家情况，你可知道？
园丁：知，知。
      听说陆老夫人前年冬月为公子娶了一位姓王的小姐，
      老夫人见着她面就有点怕，陆公子也不高兴。
蕙仙：不高兴？（眼眶有点湿，长叹一声）唉！
园丁：（转语）小姐近来好！
蕙仙：（强抑制）好。
园丁：听说小姐与赵爷完婚了？
蕙仙：唔。
园丁：（自语）哎，我太唐突了，
      （对蕙仙）小姐，没有他事？
蕙仙：唔。
[园丁下。
[唐蕙仙拔下钗头凤，凝视，回忆伤感。
[陆游手提玉簪从另一边上，视线相接，同一怔。
[二人分别把钗凤、玉簪藏起，各默视，又无言。
蕙仙、陆游：啊！
陆游：（有顷）表......（转口）嫂嫂......
蕙仙：（抬头）表——（低首）
陆游：近况好？
蕙仙：（昂首苦笑）好？！
陆游：（稍顷）你瘦了。
蕙仙：你也瘦了。（终于忍不住）表兄——（泪如雨下）
陆游：（也不禁凄然）表妹！
      （唱，三板慢）驹光如驶似流水，隔别已是二度秋，
                    旧恨难忘却又常、又常添新愁。
                    此生已难成连理，追思往事空怨尤。
蕙仙：表兄。（唱）缅怀往事泪交流，几番魔劫几番愁，
                  萧墙祸起后，我俩乍分手。
                  倚楼倚得栏干滑，泪痕湿透青衫袖。
          （示钗）千言万语、千言万语尽向凤钗诉，
                  万语千言玉簪收。
                  久别重逢千点泪，此心常为旧人忧。
                  小陌逢春梅花放，只见、只见梅花不见人。
                  离肠更逐星桥断，
                  相思相见恨悠悠，恨悠悠。
[陆游泪下，唐蕙仙涕泪交流。
蕙仙：表兄多病之身，还须保重，旧爱新愁，休再想了。
陆游：欲待不想，又怎能不想？
蕙仙：啊！——
[俩人心情更加悲苦。
蕙仙：（抬头观壁上词）山盟虽在，锦书难託，莫、莫、莫！
      啊！恨笔愁墨，难倾蕙情。
      表兄，妹赋和之。
      （提笔，唱）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将心事，独语斜欄，难、难、难。
[蕙仙挥笔书写，幕内“钗头凤”词声起，唐摇摇欲坠。
[陆游惊慌失措地扶住唐蕙仙，园丁上，怔住。
后台歌：东风恶，欢情薄，一抔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