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2015年秋天的某个星期五，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是上班的人上班的日子，是母亲照常买菜的日子，是学生照常上课的日子······

在加加路边上的一所大学里也一样，老师在上课，学生在听课。直到傍晚下课，吃完晚饭，食堂也关了门，学生们又纷纷去自习、约会、逛街······

可是，一个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女孩始终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没有参加以上任何一项活动。她的神情很复杂，一会儿悲伤地用左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一会儿阴郁绝望地冷笑，一会儿又睁大着充满血丝和怨恨的双眼。她的眼睛很大，如果没有哭得这样肿一定很漂亮，是那种连女孩也会多看一眼的美。

我在楼上看到她，或者说是偷窥她，纤瘦的身影有一种忧伤的美，这种美深深地吸引着我，胜过一个优雅的绅士的那种吸引。我伏在栏杆上，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了，特别是到了夜里，像我这样怕冷的已经穿上的毛衣。

远处的山在清澈的明月下还是幽黑一片，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厚厚的云，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和遥无边际的晴天。一切都是那样充满着自然的伟大和神秘。呵！我庆幸我活在当下。

我的目光在女孩和天空之间来回切换，把这两个个体联系在一起让我有些兴奋，让我忘记的肉体的庸俗，想到了至高无上的神灵，想到她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人与树是平等的，树与狗是平等的，狗和权力是平等的，权利和生死是平等的。那长椅上的女孩与广袤的天空也是平等的，她的生命是上天给予的，而上天却给了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权利，上天的胸怀让一切平安祥和。

可是女孩为什么会哭？这样美好的夜晚，怎么还会带着冷漠，无奈和愤恨哭呢？

我伸出手掌，放在眼前，我透过指缝看到我的手在温柔地抚摸她又黑又直的长发，又轻，又温柔。

可是我的温柔仿佛不存在一般，她还是在哭泣，她的痛苦没有减去半分。我着急了，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做梦。我是无足轻重的，我给不了人和人安慰。最后，我失望地轻轻收回我的手，装作从没有伸出去。抬起头，上天或许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月亮躲到了一朵灰蓝色的云后面，仿佛在与恶魔计划这一场可怕的阴谋。夜色暗了许多，远处的山更加神秘，像仇恨长大着吞噬一切的巨口。我感觉身后袭来一阵阴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站直了，把领口收了一收。周围又开始缓缓亮了起来，月亮从云朵后出来了。刚才的一切或许只是一个幻觉吧。

再伏到栏杆上往下看，长椅上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她走了，我心里有些慌张的失落。希望她的悲伤和眼泪已经被这温柔的夜色融化带走了。

 

几个逛街回来的女孩从我身后走过，抱怨某个商店的老板把她们气得发抖，一遍一遍地发誓再不去那个商店花哪怕一分的钱。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我从幻想中带回现实中，夜，更凉了。

我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我不想再看长椅上的女孩，她可能也想这些女孩一样，总会抱怨某个老板，她根本不是刚才的她。我也不想再看天空，它今夜跟许多的夜晚一样，毫不特别。上天很少做到公平，公平都是我们自己去争取的。

我转身像空无一人的宿舍走，换上鞋子，走下楼吃宵夜，趁着大家都不在，买瓶啤酒回来喝上几口。刚走到楼梯口，看到一大群人往上涌，神色慌张，像在逃命。我侧着身，背贴在墙上让她们上去了。其中一个女孩对我说：“噢，天啊，你还往下走，回去吧，死人了。”

人群继续网上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快要跳出了喉咙。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进我的脑海——刚才那个女孩要杀人，而且她还要自杀。我必须马上去阻止这一切发生，只有我可以，只有我知道这个阴谋······

可是我的腿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半步也迈不开。楼下传来宿管阿姨呼吸急促的命令：“所有同学马上回到宿舍，马上，马上······”

我全身上下一瞬间像通了电一般，马上反应过来，拼命往下跑，我的使命，我的责任，没有谁可以阻挡我去拯救那迷途的羔羊。可是她到底在哪？操场？宿舍？校道？图书馆·······

“图书馆。”我在人群里逆行，与他们擦肩而过，而我却与他们不同，我是被选中的，我身份特殊。我几乎不能呼吸，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越来越接近的案发现场。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图书馆正门前的地上，两生命的陨落，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跌坐在地上，看着模糊的前方，除了两个看现场的男人外，一切都寂静无声。我看见了，那个女孩抱着另一个女孩。女孩的裙摆翻了过来，露出她修长的腿，知道能看见她蕾丝边的内裤。她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甚至也盖住了她怀里的女孩，我看不见她们的脸。血泊，血泊在夜色中红到发黑，甚至还散发着温度，她们就躺在那晕开的血泊中，像一簇玫瑰中盛开的百合花，又像一个魔鬼吞噬了两个天使。

我长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没有完成使命，是我，是我害死了两个生命，我罪不可恕，我将永世不得安宁。

突然，图书馆的阁楼上传来沉闷的钟声，“当，当，当。”

它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整。”

这钟声仿佛可怕的丧钟，夺走年轻的生命。

 

我晕了过去，没有人发现我，我躺在一颗芒草旁边，晕过去了。然后我开始做梦，一个短暂却永恒的梦。我梦见我死了。我就躺在那个血泊中，两个女孩站在血泊边，她们相互问对方：“为什么啊？那么年轻！”，一遍又一遍。

我欣慰地笑了，从梦中醒了过来。

天亮了，我在校医室泛黄的白床单上坐了起来，头像窒息般地疼。昨晚的一切像电影般在脑海放映。我为什么没有死？

病房外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两人时要好的朋友，是因为前天两人因为一点小误会吵了几句，就一直没说话了。昨晚其中一个去图书馆找另一个到顶楼谈话，可谁知道那个女孩那么偏激，居然抱着另一个女孩就跳了下来，九楼啊，加上阁楼，十层楼，怎么会不死？唉！”

“要是有人早些发现就不会······”

······

 

我感觉自己失聪了，我只知道我必须逃，我得走，离开这里，我是罪不可恕。

我从校医室的后门出去，走到校道上，我感觉所有人都看我，他们都知道我的秘密，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冷漠的袖手旁观者，我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疯狂地跑了起来，直到跑到公车站。上了公车我才发现自己难受得头昏目眩，恶心到想吐。

公车在市区停了无数次，几乎磨掉了我所有的坚强和耐心。我强忍着没有吐，直到公车驶入汽车站，我再也忍不住地吐了起来，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我，就像他们都知道我的秘密。

我快速地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最快的回家的票，售票员盯着我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我马上拒绝，她肯定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她叫住我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人来抓我。我马上转身离开售票大厅，来到了车上。还好车上的人并不多，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位子坐下，我故作镇定，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我的警惕简直让我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检票员走过来检票，下得我几乎要休克。

有惊无险，我回到了家。当我走进村口，看见我家的房子，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神经质一下子消失了。奶奶在后院种土豆，我看着她颤巍巍的背影，感觉自己得到救赎，眼泪烫伤了我的嘴唇，疼痛使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奶奶回过身看见我，很开心，她问了我很多问题，还责怪我没有事先打电话回来告诉她一声，要不然卖肉佬走过我家的时候她就买肉了。我不停地说话，什么都说，说起妈妈，说到外婆，谈起爷爷和姑姑的时候我和奶奶都哭了，然后我有笑着说我小时候的事，谈我有过的梦想，谈我腿上的疤，谈我有过一个男朋友······

仿佛这将会是我和最爱的人最后一次谈话，我想让她知道除了她看到之外的我的一生。

后来我困了，我枕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像小时候一样。我又梦到我死了，就躺在那个血泊中，像盛开的百合，又像善良的天使。那两个女孩就站在旁边，她们相互问对方：“为什么啊？那么年轻！”一遍又一遍。

我忧伤地笑了！

当······

丧钟为我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