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希区柯克式的天才意味着一种兴致盎然的残忍,一种点燃着黑色,暴力罪恶的幽默与调侃.如同他亲自为<<鸟>>一片拍摄的广告画,在阴云低垂的天幕下,圣诞老人般的,胖胖的希区柯克微笑而立,他的头上和手臂上各栖息着几只猛禽样的乌鸦.正是这种残忍与调侃,使得希区柯克得以逃脱众多好莱坞导演注定被毁灭,遗忘的命运,而不断的得到"悬念大师""技巧大师""作者电影的先驱""精神分析电影的开创者"的美名.他构建了一座电影艺术的迷宫,似乎每一技巧的蹊径都引向一个人类灵魂的秘室,但它将是一个充满幽闭恐怖的去处是一个藏匿着僵尸与罪恶的纳垢之处.在那引人入胜的蹊径尽头,将是一堵此路不通的墙.
<<鸟>>确乎是希区柯克的一部杰作,是他艺术迷宫的一条隐秘的丝线.正如<<鸟>>中的群鸟疯狂地,"无来由"地袭击着窗口,扑啄着银幕,惊吓亦威胁着观众的眼睛;希区柯克的影片序列恰如一只微笑的,富于诱惑力的猛禽,始终在袭击,啄破着"现代文明薄薄的保护层"(约翰.巴肯).以电影的视觉语言,揭示出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实际上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揭示出在脆弱的文明表层之下汹涌的浊流.希区柯克的影片总是有着一个平常的,平庸的,但毕竟安详的开端,但很快便是一场彻底地,向着无底深渊的坠落,生活忽然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魇,而下面是无名的毁灭.即使侥幸逃脱,也只是在劫后余生的惊悸下了此残生罢了>
电影史学家曾把这部影片称为"第一部现代灾难片".因为鸟群与其说是一种无名的精怪,一种自然的灾难,不如所是人类一种灾难性的心灵历程的外化与呈现.<<鸟>>中包含了一个典型的,弗洛伊德的"初始情景":一个未能成功地结束恶狄浦斯阶段的男人,一个充满占有欲的母亲;一个美丽的近乎邪恶的女人的介入,破坏了前恶狄浦斯阶段母子同体般的圣洁与和谐.这一初始情景转化为希区柯克影片的共同主题:为难中的一对,以及他们绝望地穿过恶狄浦斯阶段的"恶梦隧道"的努力,这种心理历程的劫数将呈现为一场外部灾难.<<鸟>>还包容成熟期的希区柯克的典型对抗:那是男人的以母亲为中心的家庭,与浪迹天涯,行迹可疑的女主任公之间的对抗.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尽管男主人公为此付出悲剧性的代价,但女主人公常常要为此押上生命的饿赌注.<<鸟>>一片以它精湛的银幕造型与构图完成了精神分析学的叙事过程.
当梅兰尼第一次出现在保迪迦湾时,她美丽夺目,超然不俗,在这小镇上,她几乎是一个可疑的"天外来客".而后我们看到布伦纳一家:寡居的,端庄的,却仍然充满活力的母亲,成年的,充满男子汉气魄的儿子,尚未进入青春期的饿小女儿.着不是母亲与女儿,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一个美丽而安详的核心家庭.但梅兰尼出现了,她以一个入侵者的姿态,用她勾魂摄魄的美及狂热的行为吸引了米奇,然而群鸟之灾,一种疯狂的,超自然的惩戒力接踵而至.就在梅兰尼潜入布伦纳之家放下爱情鸟,驾船归去的时候,画外第一次传来不祥的,群鸟的聒噪,紧接着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啄伤了梅兰尼的饿额头,可以说这是蛰伏在潜意识黑海中的邪恶的第一次遇警.但梅兰尼一意孤行,她迅速的进入了布伦纳之家,并在莉迪娅受惊病倒之后,取代莉迪娅端起盛有餐具的托盘(家庭中权利与女主人公身份的视觉符号).此后是一次更为明确的警告:梅兰尼被疯狂的海鸥包围在一间玻璃电话亭中,群鸟俯冲着撞击着玻璃门,电话亭在恐怖的声响中碎裂.为了加强这一警告的力量,群鸟杀死了渴求米奇的女教师安妮.梅兰尼仍"执迷不悟".群鸟第一次围攻了布伦纳的家它们啄碎了密闭的门窗,似乎要闯入这包容着罪人的家庭.按照好莱坞的经典场景构成,男人----米奇在前景奋力与群鸟搏斗,女人----梅兰尼保护着凯西(孩子)逃入另一个房间,此时,被剥夺了权力与身份的母亲莉迪娅则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当群鸟暂时退去之后,莉迪娅失神的蹲在地上,下意识的拼对着打碎的餐具,近乎绝望却又固执地要追会旧日的安定与权力.但群鸟的第二次袭击终于在精神上打垮了梅兰尼.这一次米奇仍全力与群鸟拼争,而保护安抚了凯西的却是莉迪娅,梅兰尼作为一个多余的人,取代了莉迪娅,在墙角处魂飞魄散.似乎为挽回这一失败,梅兰尼称全家熟睡之时,走上阁楼去查看,她刚一进门立刻遇到了群鸟直接的,残酷的袭击,摄影机的机位与群鸟的袭击方式使这场景类似于一个强奸场面.当米奇终于将她救出之时,她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在极度惊吓之后,成了一个丧失了行动能力,只会发单音节词的"孩子".全家出逃的场景中,莉迪娅将重伤的梅兰尼抱在怀里,画面呈现西方古典绘画中经典的"圣母子"构图.它暗示着梅兰尼的威胁已不复存在,她已被这个家庭所接受.但米奇并没有得到一个妻子(女人),而是莉迪娅多了一个女儿(孩子).
和以往一样,希区柯克再次给予这个古老的俄狄浦斯故事以一个全新的,夺魂摄魄的面目.影片怪异的造型形象:平凡而狰狞的挂在壁炉上,只留下杯柄的咖啡杯,鲜血淋漓的嵌在玻璃窗上的海鸥的尸体,将孩子扑倒在地的猛禽,已然破门而入的密集的鸟喙,这种"潜意识的修辞学"与希区柯克天衣无缝的特技制作共同构成电影史上谜样的奇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