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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阿芳的故事
        礼仪大国里,哪柱“香”烧不到位,哪尊“神”请不到家,都会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虚无的面子捆住了活人。
  ——题记
  阿芳,全名黄秋芳,中学教师。在春天里,她经历了喜庆,收获了烦恼,认识了生活,终于成了普通人。
  去冬的几场大雪孕育出一个肥硕的春天。几场杏花雨洒下,整个伏牛山区都沉浸在姹紫嫣红的花海里。这是一个充满灵性的地方,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本来阿芳的心也像美丽的春天一样生机勃勃:五十刚过,就晋了级涨了薪,三十年的教学生涯,月薪终于突破三千,而且还补发了两千,在身边的人群中也算挤进“白领”了。可是,在这个美丽的春天里,她不得不从“白领”的天堂中重新跌落下来,重新去紧缩自家的钱包,去关注柴米油盐,原因竟然是——铺天盖地防不胜防的——“礼”!
  盘点整个春天,阿芳没来得及欣赏桃红柳绿,反被深深地埋在“礼”花中,虽然淋漓了遍身的“吉庆”,却羞涩了不争气的衣袋。几千块,几千块呢,怎么硬是让这些花花绿绿的花“礼”给掏空了,而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现在,她甚至连单位的大门都惶恐了,因为踏进去把不准就会面临新的烦恼的“故事”……
  好,我们就帮她盘点盘点这个春天吧!
  
  【第一步】开端
  人们都爱春,风和日丽,姹紫嫣红,于是就将几乎所有的喜事都放在春天里。这不,春节刚过,阿芳又嗅着“礼”花的香味出发了……
  这第一宗是侄女的婚礼,是新年以来的第一场大事,是计划中的。适逢刚发工资,补发奖金,她得在侄女面前露露脸。于是,阿芳穿上最好的衣服,提前一天就踌躇满志地出发了。
  正月初六是侄女的婚期,这天太阳鲜红鲜红的,仿佛红透的柿子,几乎能挤下甜蜜的汁水。
  礼桌周围闲散着送礼的乡亲,都相互揣度着对方的心理,都不敢冒然去定标准,你挤我推,羞怯着不肯往前站。阿芳昂扬地走过去,果断地将一千元崭新的红钞捧了出来,第一个完成了出礼,鲜红的钞票厚厚地堆在那里,就像跳动的火苗。
  “黄秋芳,一千元!”礼先生大声地报着数,同时将一朵象征贵宾荣耀的大红花立马别在阿芳的胸前,周围全是羡慕的目光。
  接着,邻里乡亲们见有人开了头,都怯生生地涌上来,或三十,或二十,将皱巴巴的小钱送向礼桌,礼先生有些鄙夷地走开了,“执笔”成了双重角色,一边将灰灰绿绿的小票子展开,一面高声地唱着数额:
  “黄石头,三十!”
  “刘石磙,三十!”
  “丁狗剩,二十!”
  ……
  高潮之后,乡亲们开始领着成群的孩子、搀着蹒跚的老人早早到饭桌前占位子去了。
  阿芳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显得矜持和富贵,仿佛鹤立鸡群。
  长时间的鞭炮过后,在火药的幽香中,一对新人款款走来,开始了隆重的仪式。
  阿芳将脖颈伸长到极限,想看看侄女“转换身份”前的最后容颜。她身后的人脖子更长,并且在阿芳的身后指指点点,传来并不连贯的声音:“这是新娘她大姑,在大城市,拿高工资,整天坐着歇着,一月四五千呢!城市人就是阔绰,光这次出礼就一千块!……”
  仪式之后,新人并没有立即进房,而是径直走向阿芳,双双向这位会“生钱”的富婆大姑鞠躬,甚至比“拜高堂”的躬还大。阿芳满脸幸福,满心领会,迅速拿出了四百元,分给眼前的两位新人。
  之后,新人们并没有向和阿芳相同身份的二姑、三姑、四姑……鞠躬,而是轻盈地飘进洞房……
  午宴阿芳也吃得很高贵,身边的六个妹妹都羡慕地聆听着阿芳的故事,都殷勤地为她加菜添汤,特别对她的貂皮围巾和挂满饰件的马靴羡慕不已。
  席间,阿芳侃侃而谈,妹妹们放下筷子聆听,直到阿芳出现了空当,一错愕之间,三妹插话了:“大姐,咱姊妹七个就你是读书人,上过中专见过了大世面,我家老三本月十六结婚,想让你照客!俺们几个早说了,都是拙嘴笨舌没眼色,照客这角儿别人干不了。见你一次不容易,就等这次给你说了!”
  阿芳先是一惊,接着又从容起来:“好好,咱家真是好事不断!到时我一定去。才几年时间,阿伟也长成大人了!……”
  五妹不等阿芳说完,早笑成了一朵花:“好事,还有呢!咱们阿良是下月初六结婚。他昨天刚满二十岁,我们山里人不好说媳妇,婚龄都早,怕再过几年好闺女都被抢完了!……”
  阿芳看着五妹,树皮一样的手,橘皮一样的脸,为了再要一个闺女,生下阿良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小子,将自己都拖累成一架骨头了。现在就这样,农村原先都想着要俩就行了,这一比一攀,老觉得家庭还是太单,有了女的还想要男的,有了男的又想要女的,于是就或明或暗地生,哎!……
  时光真快啊,阿芳没想到阿良也在今春结婚,而且同样看上自己这个拿工资的大姑,几个妹妹早已将礼单翻烂,怎么会不知道阿芳的出手大方?
  哎,几年来工作太忙,对亲情关心不够,今年还清了房贷,又晋了职称,本想张扬一下,享受享受亲情的温暖,不想喜事也会烦人。
  这么近的亲戚,这么大的事情,本月的工资已经提前蒸发了……
  
  【第二步】发展
  阿芳的荣耀只延续了一天,那条用补发工资网购的貂皮围巾便被深深藏在衣柜底层,等待下一个喜庆的日子——三外甥阿伟的婚庆!
  初七开始上班,阿芳不情愿地换上了洗得发毛的短大衣。
  她是有名的英语教师,手下却是基础最差的学生,两堂课下来,早已是心力交瘁。她将书扔在了办公桌上,喝了两口白开水,靠着椅子迷上了眼睛。
  不知多长时间,她被一阵哄笑声惊醒。年轻的同事们拥着方娜雀跃着进了办公室,将糖果瓜子凌乱地散在各个办公桌上,大伙都哄笑着议论起来,大夸方娜好夫命。
  年轻漂亮的方娜款款走向阿芳:“芳姨,我初九结婚,在鸳鸯楼待客,到时安排你照客!一定,一定啊!!!”
  两年的千挑万选,这个最漂亮的同事终于名花有主了。
  阿芳疲惫的脸上笼上了笑容:“好,好,我一定去,提前祝福你!”阿芳的脸上立即印上了方娜的香吻。
  办公室的的热闹被几声闷声闷气的喊声打破:
  “方娜啥时间可谈成了,哥们咋一点不知道呢?你这一嫁俺们可要喝西北风了!”同样年轻的刘奎显得异常痛苦的样子。
  “是啊,方娜,这两年来我们哥们可都在害相思病啊!你倒好,鸭子凫水——钻暗劲,我们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年轻的赵子明也半笑着说。
  方娜似乎也真动了情,一边和各位拥抱,一边缓缓道来:“当着芳姨的面我向哥们道歉!我的先生是个大老粗,只会包点活,不识几个字,比不上各位大学生,我也是黄鼠狼拉鸭子——无机(鸡)所奈啊!今后还仰仗各位呀!你们的婚事不用愁,有芳姨呢,她接触的美女一火车都拉不完!你们就等着娶花媳妇吧!”
  方娜演讲般地开导着这群粉丝们,美丽的眉眼在“哥们”的脸上轮流顾盼。
  ……
  单位里的喜事只是凑趣图热闹,没有“角色”的人只等着初九中午的大宴。既然阿芳有“角色”,就得提前报道了。
  初九的早晨,依据方娜的描述,阿芳提前出发了,第一次走向本市最豪华的富人区——昆仑花园,来见证一段最为浪漫的爱情故事。
  说起方娜的男友雷天霸,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一方闻人,以前也曾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监狱对他就像自己的大门,是一个坐穿牢底的“硬点子”,八年前第四次出狱时已经四十多岁。不知在“里面”受了哪方神灵的点化,出来就变成了超人,不再砍砍杀杀当“土霸王”,而是变成了一呼百应的万事通,帮助政府解决了许多地方难题。
  在房产热修路热那阵子,他专挑大事做:别人弄不成的工程,他能!别人不敢惹的人,他敢!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干啥啥发,硬是在不到五年就挤进富户的行列,而且加入了组织,成了著名的地方干部。
  离婚多年的老婆看到前夫蜕变成超人,就想找雷天霸复婚,回答只有一个字——不!雷天霸还声称非得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大学生。想让世人瞧瞧,在这金银遍地的世界里,还真没有他雷天霸做不成的事!
  这不,还真找到了方娜。死皮赖脸缠了一阵,觉得有点眉目,就买了整整一卡车的聘礼送给方娜的父母,还给老人家弄了栋小别墅。穷了大半辈子的方娜父母第一次看到了眼花缭乱的财富,第一次见到了那么漂亮的别墅,加上亲戚们的说道,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方娜是新时代的美女,是大学里的校花。参加工作后,也是单位里响当当的招牌人物。据说在大学时曾经有一个穷书生追着她不放,对她海誓山盟,而且愿意摘下星星月亮孝敬她,但他没能给方娜摘下星星月亮,书生那曾经的理想在方娜的眼里化作了“阿毛的故事”,于是他们的恋爱走向了尽头。后来单位的几个穷青年也曾指天发誓地向方娜表白,隔三差五地请方娜吃米糕,但这些都代替不了别墅和汽车。面对雷天霸的死缠烂打,那些书生们也没能有更勇敢的表现。于是她动摇了,这才这般火箭式的浪漫爱情……
  思绪归思绪,阿芳不是观音菩萨,宪法没有规定婚姻上年龄的差别,监狱也只是将有罪的人改造成有用的人,阿芳还得祝贺这对浪漫的夫妻。
  到了,昆仑花园真是气派,几十幢别墅掩映在红花绿树中,远远望去就像假山上的亭子;每幢别墅却又风韵独特,奇花异石,假山喷泉,自成高雅的袖珍园林;几丈高的婚庆气柱和猩红的喜庆屏风张扬着幸福与和谐。
  礼桌前端坐着一位表情拘谨的中年先生和一个红发皮衣的青年,周围是十几个穿戴时髦、发行怪异的男女。
  阿芳走近了,中年先生盯住阿芳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是黄秋芳!”
  “你是憨大明!”阿芳竟在这儿碰到了高中的同桌。
  “阿芳啊,只听说你在城里教学,将近二十年没见了,你富态多了!再过两天我大儿子结婚,今天见了我就不再通知了,到时候替我照客。另外麻烦你将能联系的同学都通知一下,咱们到时候聚一聚,好好说道说道!这是我电话,我住在……”
  阿芳脸上刚刚笼上的兴奋开始慢慢僵硬,几十年来她奔命于自己的三尺讲台,兢兢业业,但求无过,确实没经历过眼花缭乱的婚礼场面,天然这么多的婚礼在眼前铺开,竟紧张得手足无措。她木然地点着头,机械地应付:“祝贺!好,我尽量去!”
  “红头发”青年递来瓜子奶糖,阴阳怪气地说:“阿姨吃糖!今天我爸爸娶‘小妈’,动用了五十两‘路虎’,许了三天大戏,你今天照的客都是爸爸以前的‘老朋友’,到时一定多喝两盅啊!”
  阿芳强笼上笑脸,点点头算是回答。她听说过“路虎”,大概每辆的价位在一百万左右,可见这种场面是何等的排场;“红头发”大概和“小妈”是同龄人,一遍一遍讲自己的阔绰,是不是在暗示礼金的数额。阿芳悄悄地不情愿地又加了一百元,接着将二百元交给了管账的老同学,随即黄秋芳的名字和现金显示在一连串“一千元”数额的后面。
  “红头发”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唱数:“黄——秋——芳,二——百——元!”阿芳的脸上拢上了尴尬的灰色。
  一阵鞭炮响过,浩浩荡荡的豪华车队出发了,客人们开始向全市最豪华的宴宾大楼围拢过去。
  “照客”不是简单的活,尤其是关照这些暴发户老板。满屋的烟酒味,满耳的粗俗话,满眼都是妖冶轻佻的小媳妇,在这种夸张的场面下,阿芳俨然成了异类。
  将近中午,外面传来一阵经久不绝的礼炮声,随着司仪的“新人入场”,雷天霸闪亮登场了。魁梧的身子,光闪闪的大脑袋,红彤彤的酒脸,穿着不合身的进口西服,简直就是涂上明漆的牛犊。方娜像闺女一样挽着雷天霸的胳膊,自己的细腰被雷天霸紧紧缠着,就像缠了一条巨蟒。
  雷天霸踉踉跄跄跨进贵宾室,手里举着刚刚启封的茅台酒,语无伦次地吼叫起来:“谢谢弟兄们赏光,今后有啥事吱一声,我,雷天霸帮你们摆平!”说完将手一扬,彰显出象征“荣誉”的三根断指。
  后边的执事和司仪口若悬河地赞美着:“雷哥真是英雄好汉,当年为了抱打不平,硬是为朋友伤了几根指头!佩服佩服!”
  这话似乎揭了雷天霸的短,他将光头半侧了过去,几个说得起劲的人立即成了“哑巴”。接着雷天霸咚咚咚下了半瓶茅台,向阿芳鞠了九十度的大躬:“谢谢大驾光临,替我关照客人,辛苦了,哈哈哈!”
  方娜也微笑着向阿芳点头,之后雷天霸被众人呵护着离开了,随即台子上的大戏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第三步】高潮——礼花满天
  1.
  阿芳自从参加了雷天霸的婚宴之后,突然感到一切都颠倒错位了。她竭尽全力也想不明白:一是方娜在雷天霸牛犊般的阴影中会是怎样的一种无助,能幸福吗?二是老同学憨大明怎么会坐在雷天霸的礼桌旁,自己糊糊涂涂又得出计划外的同学捧场礼,而且显然这不是一般的捧场,“二百元”绝对拿不出手。
  想不通只是一时,想通才叫与时俱进。“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雷天霸吃了常人不能吃的苦,特别是住了常人不愿意住的地方,往往也就能做成常人不能做的事,更能挣常人不能挣的钱。因此,他无疑是最优秀的男人,甚至是一些女孩的偶像。
  时代的进步让知识美女鄙视空洞的理想,而且还将知识、理想、爱情、事业……统统浓缩成一个字——钱!方娜也是凡人,她要求的生活和需要解决的问题,特别是长期上学的债务问题,问寒问暖海誓山盟理想事业的穷书生一个也解决不了。于是她就去扑捉能解决问题的人,她居然找到了。
  接下来就更好理解了:方娜简化了理想的程序,她成了有钱人的妻子,开始不用争取而是专职经营雷天霸的万贯家产,还能将自己的善良美丽和知识嫁接在雷天霸茂盛的枝干上,而且还会努力将自己的基因养在聚宝盆里,化作了和谐生活的源头活水。至于那个“红头发”小儿子虽和方娜年龄相仿,但她没有父亲的艰苦经历,当然也成不了超人,充其量只是“烧柴”,根本不是方娜的对手……
  憨大明为什么会周吴郑王地坐在礼桌前,纯粹是偶然:或许他是雷天霸的姨夫,或许雷天霸是他的姨夫;或许他是雷天霸的姑父,或许雷天霸是他的姑父;或许是老乡、老表……但肯定不是高中同学,因为据方娜讲,雷天霸只上过三年学,像爱迪生一样。尽管雷天霸和爱迪生致富手段不同,但结果一样——都成了富翁……
  阿芳还有个心思,就是憨大明在礼桌上讲的那句话——“麻烦你将能联系的同学都通知一下,咱们同学聚一聚……”是通知好?还是不通知好?礼钱怎样出?
  到了这种年龄,谁不是上老下小,几百个“窟窿”等着用工资去补,公家的几个“皮钱”不知还要孝敬多少个“大神”。你憨大明有事要我黄秋芳张嘴向同学们要礼钱?“不通知”也不行,到时候他老憨盯着你问“通知谁了?”你能下台吗?
  真难啊,那天为啥要去昆仑花园呢?大概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
  两天后,阿芳让人给憨大明捎去了“三百元”贺礼,随后就关了手机,不必再去面对老同桌那期待的眼神,更不必去回答一连串的问题了。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大的事还是三天后外甥阿伟在正月十六的婚礼。
  
  2.
  正月十五,阿芳离开了沸腾的市区,提前一天到达三妹家,准备参加外甥阿伟的婚礼。虽然她依旧系着貂皮围巾和穿着挂满饰件的马靴,但参加完几个婚礼之后,她明显憔悴了许多,而且在开支上愈加力不从心。
  镇上的正月十五远没有城里热闹,晚上没有五彩缤纷的花灯,更没有梦幻般的烟火,只有黛色的连山和明澈的圆月。
  忙碌一天的厨子们老早就无精打采地散去了,两个年青人为阿伟“压床”,他们火力旺,兴头高,正吆三呵四地过酒瘾,将洞房喝成了一团糟。阿芳无意中隔窗向里瞟了一眼,竟发现其中一个竟是雷天霸的“红头发”儿子……
  阿芳心里很怅惘,那个“红头发”怎么也在这儿?不知阿伟在外究竟结交了哪些人,是不是差不多也混成了流氓。但她没有再找三妹问这事儿,原因很简单:现代社会发展太快了,或许潮流的就基本是对的。老年人烦,大概是不敢承认现实吧!明天是喜庆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正月十六仍算是冬的尾声,太阳虽然红灿灿地挂在天上,可就是不发热。
  三妹为了老三阿伟的婚礼真是下了大本钱,将拆迁房子的补助金全用在雇车和鞭炮上,迎亲的二十辆轿车由两辆“路虎”开道,后跟一排子日本“皇冠”。太阳一露头,车队就出发了,鞭炮声便经久不绝地响起来了……
  阿芳被眼前的排场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现在的每个人都崇拜“面子”,可以为了排场而倾家荡产。但她只是阿伟的姨妈,再想不通也不愿破坏今天的喜庆。于是就强装笑颜走向礼桌,一抬头猛然发现,礼桌旁的两个管事人竟又是老同桌憨大明和雷天霸是“红头发”儿子。
  “老同桌,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很忙吧,咱同学可就差你一个了!”憨大明首先发话了。
  “上次我家婆婆住院了,脱不开身,真是不好意思!”阿芳接下了憨大明的话茬,奉上一千元礼金,就仓惶离开了。后面传来“红头发”的声音:“阿姨慢走!我和憨叔的老家就在本村里!咱们真是有缘分……”
  大约两个小时,一阵剧烈的鞭炮声过后,司仪、摄影师拥着阿伟和新娘进门了。当“拜天地”、拜“高堂”结束后,三妹夫妇将两个鼓囊囊的“红包”赏给这对新人。之后,三妹领着阿伟去给阿芳鞠躬。当一对新人走近后,阿芳的口袋里再也没有“红钞”了,脸红了半天,只好将仅有的一张五十元“绿钞”拿出来,阿伟干笑一声,没有伸手去接,携着新娘径直向“洞房”走去,阿芳搦着钱干站在那里……
  虽然鞭炮汽车将喜庆推上了天,但婚宴却非常普通,甚至远远比不上侄女的“出门”宴,阿芳依然和妹妹们坐一大桌。
  “大姐,今天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还生阿伟的气呀?他这几年跟着雷天霸的儿子混,挣钱多了,口气也大了。你看今天的车队,是几年来咱镇上最排场的,这全是咱村那个‘红头发’的分量大,现在住城里,村里的婚事总少不掉他。你当众拿五十元‘鞠躬礼’,阿伟真不会放在眼里,起码得一人贰佰!事情都过去了,今天是他们喜事,别和他们计较了!”粗手大脚的五妹首先打破僵局。
  “老五,这你说得就不全对了,我虽说拿工资,可也不是开不尽的金矿啊!每月就那几千元‘死工资’,单位人多,又住在城里,应酬的事多着呢!你们出五百我出一千,已经不少了!”阿芳苍白地争辩了几句。
  “咱们不一样,你吃公家饭,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哪天不是都有进项!我们老百姓只能在家带孩子!你就一个孩子,我们每家都是三个四个,最少也两三个,负担比你大多了!你妹夫出去打个死工,哪天没活做,天上也不会掉下银子钱!你瘦死骆驼比马大!咱家可就你一个干部啊!”一向寡言的二妹子也突然变得口若悬河。
  “是啊,我们农村人就爱扛个死面子,咱哥和咱姊妹一样亲,外甥和侄女一样近,该出礼的时候要一碗水端平了!俺几个站在那儿也无人鞠躬,穿着几十元一身的破衣裳,横竖都没有干部样,鞠个躬也没钱掏!哪像你的高级围巾长筒靴?哪一样不得我们几个月熬油!……”四妹也开口了。
  阿芳毕竟有些肚量,她害怕妹妹们无休无止的“车轮战”,说了半天,别人都快吃饱了,自己还没动筷子。于是干笑着顺下眼去,将筷子抖抖地伸向眼前仅剩的一块猪肝。
  “新郎新娘敬酒了!敬酒了!”司仪高声地喊着。
  阿芳像触电似的缩回手,随即那个盛着唯一猪肝的控盘被“旋风”收走了。
  新郎新娘开始敬酒了,阿伟红着酒脸走向五妹,后面跟着那个穿着怪异的“红头发”。
  “五姨妈,你最不容易,下个月阿良表弟的婚事我来张罗!车队由龙哥操办,保准不会低于我这水平!”说完伸手指了指诨名叫“龙哥”的“红头发”。
  阿芳正想祝贺几句,阿伟看也不看阿芳一眼就踉跄离开了,五妹脸上充满了感激,阿芳脸上泛上了灰色。
  阿芳突然感到自己很多余,她万没想到妹子们会这样直白。五妹家的阿良下月结婚,或许对自己有期待,似在警告自己一碗水要“端平”了!那几个妹妹为什么也这样激动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职业差别?
  她甚至感觉现在的婚礼有些虚伪:车队做什么,难道防打劫啊?鞭炮做什么,难道叫神听啊?几百闲人吃饭哄场面,出礼人和受礼人不都是赔钱买罪受吗?瞎子聋子也该明白这个理儿,只是谁也不想捣破这张窗户纸,说到底都是因为——面子!
  孩子,面子,票子,车子……阿芳想不明白,想明白了也说不明白,说明白了也无人理睬,在小康社会里,这或许永远是“最小”的“大事”了!
  走吧,这里的故事和书上讲的道理完全相反,什么勤俭节约,什么勤劳勇敢,什么读书学习,似乎全都没有包房子修路来得快!
  阿芳走了,几乎是在妹妹的白眼中逃走的,公路上留下了她疲惫的身影,那条标志着“白领”身份的貂皮围巾也湿涔涔地耷拉在肩膀上,身后不远处仍然是觥鱁交错的吉庆婚宴……
  
  3.
  逃出城市的喧嚣,又跳进了农村的喧嚣,现在又从农村“逃”进了城市,开始试着去热爱城市。生活就像“围成”,里边的人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外面的人向往里面的荣华富贵。其实,一切都一样,都在烦恼中煎熬。
  车窗外仍然是衰败的连山,虽然早已立春,但外面仍然灰苍苍一片,春天的影子似乎还遥遥无期。
  自从丈夫下岗后,阿芳就成了家里绝对的主角儿,家永远都是心中春天:两盆吊草从博古架的顶层一直垂到地面,织成两挂“瀑布”,回到家里就像风中的小舟泊进了港湾。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似乎正在进入情感的危机。
  下岗之后,丈夫曾经东一斧子西一镰,打点零工挣小钱,基本上还可以贴补家用。可自从阿芳参加完阿伟的婚礼,丈夫也悄悄地变脸了,一连几天老在家吸烟看电视,,晚上甚至在酒场麻将室混迹。
  终于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这几天咋的了?老是愁眉不展的,有啥心思说说?”阿芳首先打破了僵局。
  “这还用说吗?你晋级了,我失业了!你家有事回去排场,我家的事谁张罗?现在你养活我,我巴结你!你能叫我整天给你磕头?整天给你唱歌?”一向寡言的丈夫终于像泄闸的洪水,翻腾着咆哮起来。
  “有话好好说,究竟有啥大事咱商量着办不成吗?”
  “钱!钱!钱!一切都是钱!我大老爷能经常追着老婆屁股要钱吗?不给你要钱能在人前立足吗?正月二十一我‘老板’的儿子结婚!正月二十三我老同学搬家!正月二十六高中同学会!二月二回家上坟续家谱!二月初六我侄子结婚!钱从哪儿来?……”
  阿芳的脑子像被掏出来亵渎蹂躏做贱着,根根神经都在痛苦地喷张,仿佛立即就会崩断,鲜红的血液正和白色的组织胶合成“满汉全席”。曾经计划之内的同事阿珍生孩子的“添香礼”、张老头住院的“探病礼”……此时都只好悄然隐匿了。
  阿芳径直走进卧室,瞬间就将一个不很饱满的信封塞给丈夫:“几宗礼下来,工资就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你掂量着办吧!今后你当家,不要再发邪火了!”阿芳说完最后一句,疲劳地走进卧室,“咚”的一声重重地关上房门。
  正月在春天里,春天真是好时光,只要太阳一露脸,呯呯啪啪的鞭炮声便铺天盖地地传过来,混交着几万辆汽车的毒烟,将城市上空变成了音响的浓云,悄悄遮住了春天的本色。
  每个人都想将喜事挤进春天,总想让自己的家庭万紫千红。
  4.
  初春的风依然很冷,但里面分明融进了春意,迎春花首先挣脱出来,桃杏梨树上也挤满了鼓鼓涨涨的花苞,就像青春洋溢的学生。
  回校上课了,这里虽苦却可以换回家里需要的柴米油盐。
  两堂课下来,阿芳困软得就像一团棉花了。她完成了半天的教学任务,开始惬意地享受难得的剩余时光。
  一阵喧闹声飘来,主任带着两个倒杂的工人将几袋瓜子奶糖分散到几个办公桌上,然后清晰地宣布:“后天,退二线的钱主任的二公子结婚,在风月楼大宴,各位务必赏光!下周退二线的廖校长的大女儿出门,吃饭地点待定!下下周退二线的……”
  阿芳的惬意旋即崩散,怎么都是“退二线”,在这个泱泱大国里究竟还有多少闲人?这或许都是宿命,就像喜庆的鞭花,飞上天的是凝聚的血汗,落下地的是债务和垃圾,看一眼是无尽的苦涩,躲起来则成了不知“礼节”的小人……
  掏吧,随大流吧,“钱是王八蛋,丢了还能赚。”尽管掏给了从未见过而且以后也基本不会见过的新郎和新娘,但可昂首获得礼仪大国的居民身份证,也算有了收获,也算种下了希望。
  
  【第四步】结尾
  正月的“彩礼”和“杂礼”总算出完了,阿芳和美丽的伏牛山区都进入了真正的春天,花草和花树再不必和冷冻羞羞答答捉迷藏了。阿芳的“大方”终于维持了家庭和社会的和谐。
  丈夫家的事她不用管了,因为她已经交出了家里的“财权”。唯独让她牵挂的还是那近在咫尺的二月初六。五妹子家的阿良结婚,如果依照前几个近亲的标准,自己无论如何要借债送礼了。
  不知何时阿芳看到了一篇很有启发的文章,说是不少国家的婚礼节俭到几乎吝啬,但效果很好,说是送一朵鲜花就行了。阿良一直在上海的大学城当杂务工,大概会濡染上这种文明的风尚吧!在他的婚礼上不妨送两朵花试试吧!当然,礼金还是多少要出一点。
  婚期说到就到,阿芳提前一天出发了,这次穿着很朴素,再也不敢炫耀那条象征高贵的貂皮围巾了,随身只带了象征性的“二百元”礼金和特意准备的两朵红玫瑰。
  执掌礼桌的不再是老同桌憨大明,但“红头发”仍坐在桌旁,阿伟殷勤地给“红头发”递烟,还不三不四地说着奉承的闲话。
  阿芳走近了,阿伟盯着她的提包,拿腔拿调地开口了:“这次不会只出‘绿票子’吧,大姨妈!阿良可也是大世界里走来的人,肯定还等着你给他露脸呢!”
  “这次不出绿票子,到时给他来个满堂红,不再让他落这里的俗套,保准让他惊喜万分!”阿芳说着随即将二百元递上去。
  “我没看错吧,大姨妈?你是城里干部!是今天头号嘉宾!现在贰佰,新郎新娘鞠个躬大小也值一千吧!”
  “大姨不是小气人,今天一定玩点新鲜的!”阿芳吐完最后一句话,趁“红头发”还没开洋腔,慌忙挤进了贵宾厢房。
  今天儿子结婚,五妹或许是第一次穿新衣服,别朵大红花显得不伦不类,在众客面前显得手足无措,傻乎乎僵站在天地桌旁。
  震天动地的鞭炮声过后,仪式开始了,一阵繁枝缛节过后,大拜天地父母,大礼行完了,一对新人径直向阿芳走去。司仪似乎受到了某种指点,扯着嗓子宣布规则:“新人拜姨妈,领红包一千元!”
  阿芳从容献上两朵红玫瑰,就像跳动的火苗:“祝新人生活红红火火,事业红红火火,祝……”
  新人一人接过一枝。阿良仔细拿捏了一番,发现里面确实没有隐藏的“秘密”,就随手丢给了身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拉着新娘跑向了洞房,后面是还没说完贺词的阿芳……
  午宴仍是姊妹们的大聚会,妹妹们第一次在礼金上超过了姐姐,没有貂皮围巾的阿芳分明成了“白天鹅”中的“丑小鸭”,她的“鲜花”并没有给新郎新娘们带来惊喜,更不能给自己带来“时尚”和“干部”的荣耀。
  四周都是奇怪的眼神,满耳充斥着吃菜的声音。阿芳不敢想象外甥阿良的眼光,不敢正视没有欢笑的宴席,更无法向已经憋气的腹腔中送进丁点的食物。
  她,黄秋芳,只有仓惶地离开!
  杂乱的饭场上,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剩菜,其中地上最红的是她那两朵被踩扁了的——红玫瑰!
  ……
  
  【五】结尾的结尾
  故事讲完了,朋友们大概还想知道这个为送礼而奔命的阿芳,究竟怎样来“修补”尴尬的经历。
  告诉你吧,她最终还是又借了一千元捎给了外甥阿良,并请他原谅姨妈的冒失,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信。
  春天的喜庆早已化作跌宕起伏的故事,而且被深深淹没在夏天峥嵘的绿叶里,别人还都在欢悦品评羡慕那漫天飞舞的“礼”花,阿芳却品不出其中的“喜庆”味儿来。
  她躲进学校默默地教书,坦然面对衰老和死亡。在飞速发展的世界里,或许她真的落后了,跟不上趟儿了!
  
  2013年5月6日于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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