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馆
今年3月,国馆君有幸专访了钟叔河老先生。
在与先生交谈的几个小时里,如沐春风。先生的言谈举止、风度见识,真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常言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的大概就是先生这样子的人吧。
当年,小说《围城》横空出世后,许多人慕名前来要到钱钟书先生家里拜访。
但先生本就不喜欢喧闹,更不喜被追逐捧场。
据说在他的家门口前,还有一条锁链,凡是看见搞宣传、写传记、拍电视的人过来,便坚决不开门。
并留下了一句“名言”:“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谁能想到,生性耿直的钟书先生,偶然看了一辑名为《环游地球新录》的书后,亲自对杂志社的人说:
“钟某某如到北京来,我想见一见他。”
钟书先生想见的人,就是《走向世界丛书》的编者——钟叔河。
甚至平生唯一一次主动提出,要为他所写的书作序。
钟叔河这个名字,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会觉得陌生。
但若是中国出版界,缺少了他的身影,不敢想象,我们将会错失多少文学上的风景。
近些年,钟叔河先生本已很少接受外界采访,一来是,市面上出版过好几本关于先生的访谈录,如《与之言集》、《众说钟叔河》等。
钟老一生实诚、且坦荡,他说:“只要按我写的书里的说法来写,我都认的。”
二来,是时间和精力确实有限,虽已到垂暮之年,钟老依旧终日埋首书海,不改忙碌。
唯有一点,钟老总不忘关注当代的年轻人,尤其愿意给机会与年轻的一代聊天、交流。
给予青年的一群人独有的眷顾。
图 | 钟叔河先生
于是,当收到我们请求采访的来信,钟老很爽快地便答应了。
到钟叔河先生家里拜访,正值湖南长沙潮闷的三月天。
在出版社工作的蒋浩老师,带着我们一行人,来到长沙城北的某座公寓楼前。
蒋浩老师告诉我们,最近几年,她有在负责对接钟叔河先生编辑著作的出版和沟通事项。
而让她记挂最多的,便是钟先生的身体状况。
这段时间,老先生一直在忙碌关于《锺叔河作品集》的校对编订。
哪怕已有91岁高龄,挑灯修改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
而就在半年前,老先生意外中风,留下了极严重的后遗症,左手左脚全偏瘫,却仍坚持笔耕不辍。
公寓的二十楼,是钟叔河先生的住所。
二十也读作廿,先生巧思,将其改为同音字“念”。
一枚青绿色的竹形牌上刻着“念楼钟寓”几个字,挂在门外方便到来的人辨认。
保姆轻声给我们开门。
钟叔河先生家里,窗明几净,刚走进去时让人有瞬间错觉,仿佛这不是住所,而是一处书斋。
屋子左手边只有简单的一张饭桌,右手边那将近三十多平米的客厅,早就被改造成了特大号书房。
东西两面墙壁,对称竖立着成排的书柜,柜子里几乎都是清一色成套的“大部头”,还有先生自己编著的好几套丛书,也能在这里找到。
架子的上方,叠放着好些个木制工艺品,后来才了解到,早年落难时,钟老曾凭借着一手纯熟的木工活支撑起生计,摆放着的茶叶罐、木铇子都是他的得意作品。
特别的是,在书厅的正中央,竟放着一张台球桌,盖着深绿色的桌布。
自钟老先生大病一场后,他已不方便到书厅待客。
而是改到最里面的房间见面。
我们进去的时候,钟叔河先生原就坐在一张灰黑色的单人沙发上。
蒋浩老师熟稔地与他打招呼,一通介绍后,钟老见我们挂心他的健康,便主动提到:
“我恢复得还算不错,现在每天都有两位医生,轮流上门帮我做康复训练两个小时,他们十分负责。”
停顿了一下后,他接着说:
“但还是叮嘱我,体重要往下再减一点会更好。”
蒋浩老师在一旁接上,“您这次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钟老笑了笑,回答道:“每个来探访我的人都喜欢这么说,我也都喜欢这样听。”
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轻松起来。
眼前的这位耄耋老人,要比想象中的开朗、健谈,以及自谦。他转过身,诚恳地对着我们初次见面的年轻晚辈说:
“我是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哪怕不是病人,也是个91岁的老人,早就没有什么报道价值啰。”
但对于很多熟知钟叔河先生的人来说,他无疑是中国现代出版史上的先行者。
他花上大半辈子的时间,用文字记录时代,印证历史,反哺一代又一代人。
为此,他赢得过赞誉,也曾备受争议。
吃过亏、摔了跟头,可到最后他依旧站起来,弹弹身上掉落的尘埃、选择继续前行。
不争实现什么宏愿,钟叔河先生由始至终的想法都很简单:
自己愿意做的、觉得需要做的事情,就尽全力地把它完成,如此足矣。
估摸任谁也猜不到,如今看起来温文儒雅、谈吐成章的钟叔河先生。
小的时候,却是个十足反叛又热血的少年。
1931年,钟叔河出生在湖南平江的一户书香门第,父亲是最后一届考八股文的秀才,也是最早进入梁启超办的“时务学堂”的新式学生。
可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习惯不问窗外事,与自己也有点代沟。
只因他出生那年,父亲已经58岁了。
老来得子,自然也避免不了对小儿子的偏袒宠爱。
父亲护着,上面又有哥哥姐姐惯着,钟叔河打小便养成爱调皮捣蛋的性子。
图 | 钟叔河一家
上幼稚园,老师让他排队站好,他就偏往队伍外头走。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话’这两个字。”他说。
但好在家里还有一位严母。
每次钟叔河闯祸,惹得人告状上门,母亲总会抓住他训上半天。
身为一位旧社会的传统妇女,母亲虽然字都认不全,却对子女读书识字要求严格。
经常为了躲避母亲的责骂,年幼的钟叔河索性一头躲进父亲的书房。
从有图画的小人书、志怪小说开始,到新鲜的白话散文,钟叔河逐渐被文字的世界所俘获,渐渐成了书痴。
“初中时,我就读完了市面能找到的几乎所有中国旧体小说,高中时,又读完几乎所有当时已经译印的西洋小说。”
此时的钟叔河还不会知道:
一副“不听话”的脾性,以及对文学的热衷,犹如草蛇灰线般在他的人生埋下注脚。
念楼的下午,阳光微澜。
钟老一边跟我们讲诉起过往,一边让人拿来了一本照片书。
扉页的第一张照片,便是17岁的他头上缠满绷带,躺在病床上。
当年抗战好不容易宣告胜利,可国内的形势仍是一片水深火热。
正在长沙读高二的钟叔河,接受了新思潮的感染,积极参与地下党的护校工作。
城里城外,学生运动如火如荼,而在某次游行中,双方发生激烈冲突,钟叔河被正面击中右眉棱骨,顿时血流不止被紧急抬往医院。
父亲得知后连忙赶来看他,坐在病床边,只用长沙话讲了一句:“打成噶样子了?”
就没再忍住哭出了声。
那是这么久以来,在钟叔河记忆中,见到父亲唯一的一次流泪。
在念楼的小房间里,钟老抬起手,抚着至今仍清晰凸显的伤疤,跟我们说:
“很险,但也是幸运,往上打一点我就死了,往下打一点我就瞎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般风趣坦然,仿佛再有生死危难,也不会妨碍他坚持心中的理想。
父母总希望他能专心地读书,不要“惹事”,可对于钟叔河来说,读的书越多,越为书中的世界着迷;
他的心便越“野”,想“惹”的事也就越多。
除了熟读中西方的文学著作,钟叔河对自然科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他的理想是:高中毕业后要考去北大学历史考古,将来当一名考古学家或是历史学家,专门研究古代人的衣食住行、地域风情。
“研究这些,才知道我们是如何生活过来的,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而这又决定我们要走向哪里去。”
年纪虽轻,钟叔河爱钻研、爱认真琢磨的执着,远超旁人。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以文字为业。
图 | 钟叔河年青时
命运也习惯不按常理出牌。
1949年夏天,不满18岁的钟叔河,跟着朋友去报考新华社和报社开办的“新闻干部训练班”,出色的写作能力让他引起了考官的注意,立即被通知到《新湖南报》报社上班工作。
当时,被选中安排了工作,就等于参加了革命,不允许拒绝。
于是,“高中肄业”成了钟叔河的最高学历,进入到报社当记者,更成为了他人生中的拐点。
梦想遭拦腰截断,刚到报社的钟叔河,心久久无法安定下来,时刻想着离开。
直至,他遇见了两个人。
一位是报社的李社长。有一回钟叔河与老同志下乡去采访,采访结束后,老同志写了一篇文章,钟叔河看完觉着不好,于是他重写了一篇,贴上邮票丢到邮筒寄回报社。
审阅稿件时,李社长果断采用了钟叔河写的稿子,还交代说:
“以后选稿子要看文章而不是看人,老同志的文章未必好,新同志的文章未必不好。”
这番肯定,无疑给了初出茅庐的钟叔河,极大的鼓励与信心,让他安下心来留在了报社。
而另一位则是同在报社工作,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朱纯。
图 | 朱纯年青时
俩人志同道合、无话不谈,闲时去旧书店淘书、忙时到各地采访,度过了一段极愉快的时光。
只是不曾想过,变故会来得如此突然。
动荡年代,睚眦必究。作为一名新闻人,因不愿意沉默支持了多途径办报的言论,钟叔河迅速被划分为“右派分子”。
一句“你错就错在有思想。”,敲定了罪名。
钟叔河夫妻俩被双双开除职务,为维持生计,他只得拉板车,妻子只得糊纸盒,几个年幼的孩子们,也只能交给亲戚家暂时帮忙看顾。
甚至为了不让最小的女儿跟着挨饿吃苦,钟叔河和朱纯,忍痛地将她远远送去内蒙的孤儿院,却万万没有料到,等到再次相聚,已是一九七九年。
妻子朱纯在日记中写着,送走小女儿的那天,叔河跟在人力车后跑了很久很久,满脸都是泪。
往日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被迫离散,万般苦楚哽在心头。
多年后,有人问起钟叔河先生,是否觉得自己“错了”?
他很肯定地回答,讲民主自由,这样讲有什么错?但在五十年前讲这些话,不是右派又是什么?
“所以我并没有被冤枉的感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一九七零年,哪怕已是风暴的最后,一封告密信又将他送进了监狱。
1970年,钟叔河在车间里做工时突然被带走,判刑十年,发配到茶陵洣江农场劳动改造。
然而,被困在咫尺之地的几年,恰恰是他读书最多的时候,《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还有一些同情他的年轻干部和工人,经常带一些内部发行的译书给他,比如《第三帝国的兴亡》《新阶级》……
浩瀚的书海里,他汲取着绝处逢生的力量,并且与妻子、以及好友朱正相互鼓励扶持,熬过人生中至暗的一段日子。
九年后,钟叔河被提前释放,那一年,他48岁了。
在朱正的引荐下,他来到了湖南人民出版社工作,当一名出版编辑。
图 | 1979年(改正后),从左至右——钟叔河,朱正,张志浩
而他立马着手编著的第一套书,便是《走向世界丛书》。
钟叔河认为,中国近现代的问题,是如何从封闭走向世界的问题,这个过程,至今还远未完结。
“学识和思想被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爆发。”曾经读过的晚清时期中国人亲历西方的记载给了他启发。
钟叔河觉得,要是能出一套早期的“中国人看西方”丛书,或许可以引起现代有心人的思考。
但这自然遭受了不少的质疑。
有人认为,重印这些不知名的旧书,意义不大,实在想要出版,也没必要一下子印那么多,可以先出个两三册试试看反应。
钟叔河据理力争:
“这些书拆开来一本一本地看,有些并不怎么出彩,史料既不多,思想也浅陋,但如果把这些晚清出国笔记尽可能完全地收罗到《丛书》当中,就有它独特的价值了。”
经过一番曲折,钟叔河终于将先后浏览过三百多种,晚清人物考察西方的记述,挑选了其中的一百种出版,为了方便后来的读者理解,他还特地根据不同作者不同的书,介绍其身份和背景,写了几十万字的叙论即导读,并将其编为《从东方走向西方》和《走向世界》二书。
钱钟书先生得知后,还欣然为其作序:
“走向世界”?那还用说!难道能够不“走向”它而走出它吗?哪怕你不情不愿,两脚仿佛拖着铁镣和铁球,你也只好“走向”这世界……”
果然,《走向世界丛书》出版后,在文化界、出版界引起轰动,成为8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一套湘版书。
钟叔河因此被作家萧乾戏称为“出版湘军”的“长沙四骑士之首”。
当然,“骑士”定不会停下他的步伐,反而愈加“大胆”。
丛书告一段落后,钟叔河又蓄力计划出版曾国藩、以及周作人的文集。
这次,他遭到的不是质疑,而是直接挨批了。
因曾国藩、周作人都是“敏感人物”,挑他们的书出版,钟叔河被攻击说“不务正业”、“出汉奸的书”。
但他没有就此退却,而是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研究中国传统社会的瓦解,一定要看曾国藩的著作,不能对任何人作出全盘肯定或否定的评价。”
而对于周作人的作品,钟叔河更不避讳坦言自己的喜爱。
他说,自己从不到十岁起就看周作人的文章了,是从哥哥的国文读本中看到的。
周作人写的东西,“不造作,看得懂,话是平淡的,但有更深的意思,去解读这个更深的意思,就给了好奇心重的少年一个空间”。
让钟叔河印象深刻的,有一篇题为《一幅画》的文章,原是《鲁迅的故家》中的一节,署名是周遐寿(周作人的笔名)。
里面讲述道,他有一个小弟弟三岁时死了,母亲叫他找人画一幅像,但又没有照片,不知道什么样子,画师全凭想象画的。
这幅画在母亲的房间里挂了“前后足足有四五十年”,直到母亲八十七岁去世后,周作人如此写道:
“这幅画是我经手去托画裱好拿来的,现在又回到我的手里来……现在世上认识他的人原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文字平实感情却至真,紧扣人的心弦。
钟叔河一直认为,周作人文章的真正价值,在于它反映出来的态度,从来只有“诚实”二字。
他坚持,“人归人,文归文”,周作人其人如何评价是另一问题,其著作的文章却是“五四”新文学思潮中有代表性的存在,肯定它也好,否定它也好,都是无法绕开、视而不见的。
“要批评他,更得要看他全部的作品嘛。”
后来事实证明,钟叔河的想法是对的,周作人的作品集结出版后,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一再地加印。
“我就是要突破这种禁锢,出版人有职责,不能让文化留下空白,读书应无禁区。”
直至现在,他忙碌着要将周作人的作品,按编年体分好,修改一些过去印本的错误,再度出版。
无论是编写《走向世界丛书》到出曾国藩、周作人的书,无论历经了多少风浪跌宕;
钟叔河还是当初那个有思想,赤诚又敢为的“少年”。
编书出书也好,读书写书也罢,其中得到过的荣辱毁誉,钟叔河先生从不看重。
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是与妻子朱纯结婚,携手同行了五十二年。
钟老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能得她作妻子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功。”
飘摇的岁月里,是妻子朱纯的陪伴,让他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钟老告诉我们,他最爱妻子的一点,是她身上的豁达与大气,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很少与旁人计较,总能不失常态地揭过。
“我们俩的思想一直都是一致的。我被划为右派打倒,朱纯从未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从来不说我因为在外面乱说话如何而连累家庭。入狱九年,是朱纯一个女人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直至我出狱。
如果换做朱纯入狱十年,我在外面,我都不一定能够做到像她这样。”
所以,每当有人问起钟叔河先生,将近十年的铁窗苦不苦?他总说,苦的不是自己,而是牢狱外的朱纯和孩子。
图 | 钟叔河夫妻与他们的孩子
放在屋子书架上的几件木工活,其中有一个茶叶筒,上面刻着一节青竹,旁边还带有一行字“斑竹一枝千滴泪”。
这便是钟先生在狱中所作,送给妻子的礼物,在劳改队里,他借用毛泽东的诗句表达自己的心情,“要这样才刻得成,带得出。”是用此来传递自己的思念。
“坐牢之前的我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出狱之后就是一个好丈夫了。”
钟老和妻子,在精神上虽是高度契合,在生活习惯上却大不相同,因而总有不少趣事。
钟老不喜植物,夫人朱纯却喜欢种草栽花;他只管醉心读书,夫人倒爱接触学习各种新鲜事物。
有一回,俩人在家里看着电视,突然屋子全黑停电了,十几分钟过去,仍不见恢复,而别人的屋子里都是亮堂堂的。
朱纯按耐不住,连忙搬着小梯去看总开关。
钟老赶紧拦住了妻子说:“莫搞莫搞,触电了就不得了。”
妻子却说:“不要紧的,家电维修班的老师教过我。”钟老只好一手提着应急灯,协助着妻子大晚上的换新保险丝。
妻子好动,爱出门到各处旅游,钟老喜静不爱动,还常爱说什么“生命在于静养”之类的话。
书厅的桌球台,便是闲暇时他和妻子最常玩的休闲活动。
妻子朱纯有一句口头禅:“钟叔河,你还不锻炼,到时候你死了,屋里的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结果,却是她先走了。
留给先生的最后一句话仍是:“你不要睡得太晚。”
妻子朱纯的离世,于钟老而言是极沉重的打击,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大半夜失眠,只能从播音中听书,听小说。
书厅台球的桌布,也未再掀起过,甚至妻子常用的电脑房,他也几乎再不进去,只因害怕会睹物思人。
如他在《悼亡妻》中伤感地写道:
“妻走了,五十多年来我和她同甘共苦的事情,点点滴滴全在心头,每一念及,如触新伤,总痛。”
见识如此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很难不令人艳羡,尤其在爱情和婚恋观已发生急剧变化的今天。
当我们问起钟老先生,如何看待现下年轻一辈,情感价值的变迁状况时;
本以为只会得到一个囫囵的答案,怎料先生竟是很诚恳地跟我们在剖析。
他从不“神化”自己与妻子朱纯的感情。
物质层面上,按照马克思的话来说,近现代一夫一妻的制度,是以经济条件为基础的,讲究财产共有、组成家庭,这是私有制的起源。
我和妻子朱纯,结婚以来从无有过关于“金钱”方面的矛盾,钟老坦白道。
而精神层面上,他停顿了一下说:“现代的年轻人,在等一个抽象的爱情。”
看着钟老炯炯的目光,直击问题症结所在的回答,心中的震撼,竟叫人一时无言。
“那您对年轻的一辈会有什么的看法吗?”接近采访的尾声,我们问了钟叔河先生这样一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这位老人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亲历过各种巅峰、接触过各家风采;
而当他看待年轻的一代,不仅没有外界已习惯的、来自老一辈人的训诫或是批评,有的只是包容和洞达。
钟老温声地说:
“不要对他们太苛刻,时代肯定会一直变好的,人也如此,不要悲观。肯定是后一辈人超过前一辈人,当然也不必要求每一个后辈都要超过每一个前辈。
我的建议是,尽量多读一点书,尽量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至于说还有什么心愿?钟老说,若是上天能让他多活几年,他还想亲自写一本自传,之前曾有人说,可以用口述代笔的形式,但他不喜欢。
亦想着,要是能把与好友知己往来通信的信件,做成一本书信集也不错。
“如果能写完当然很好,但没写完也没关系,人到了该走的时候,就要走的。”
钟叔河先生,爱一人、择一事,终一生。
时光和岁月,仿佛从未困住他太多。
到岳麓书社当总编辑时,钟老说过一句话,要保证人们“以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书”。
他在“知命“之年,才成为一名出版人。
数十年来,他着手编撰《走向世界丛书》,敬重走在时代前列的先锋思想;出版《曾国藩全集》、《周作人作品集》,坚持保留文学里的不同声音;以及写下散文集《念楼学短》、《笼中鸟集》等,忧心文化断层的现象……
至今钟老仍在往前。
在钟老的书架的显眼位置,有着这么一句话: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我想,这应该就是钟叔河先生,在91岁高龄,一息尚存笔莫停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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