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寨上父子兵

  儿子回西安了，他结束了漂族蚁族生活，回故里谋求发展，我心里些许宽慰了。

  2007年，儿子中断了在北京现代音乐学院的学习，只身到深圳开始了他长达六年“音乐之梦”的生涯。其间，走南闯北，从一个街头卖唱小生熬到演艺公司签约歌手，生存的颠沛流离，人际的尔虞我诈，职场的艰难挣扎，总之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杂陈五味，他都一一品尝过。困窘时在街头踟蹰徘徊，睡车站大厅，躺公园长凳，喝凉水吃泡面；红火时媒体闪光灯下摆pose,住五星级酒店，享用豪宴大餐，粉丝们手捧鲜花前簇后拥。既饱尝了漂族蚁族的艰辛，也拥有过奋斗的收获，用他的话说：六年来的日子，就是现代版高尔基的《在人间》。

   曲没终，场没散，但人累了。由于儿子从事的娱乐演艺工作，昼伏夜出，生活不规律，搞得身体发虚发胖，1.76的个子体重83公斤，超标！加上我们父子多年没机会倾心勾通交流，于是乎，我决定拽着他跟我去爬山，一则让他锻炼减肥，二则在特定的情境中宜于交流思想，联络感情。

   车行驶在进山的路上，我告诉他今天的目的地---抱龙峪唐王寨，那是李世民发迹前厉兵秣马的地方，儿子那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圆了，摇下车窗玻璃用手机四下拍照。冬天的秦岭浅山，确实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峪口外，平原上横七竖八错错落落的村庄，在灰濛苍黄的天底下变得缩头缩脑，呆呆地静默着。进得山来，万木凋蔽，山岭苍黛，一派肃杀荒败。河沟里的流水瘦得像鸭肠，淅淅沥沥的淌着，半山腰的巉岩扯去了绿衣的遮挡，清晰地裸出狰狞嶙峋的面孔，曾是浓荫匝地的山道，绿叶落尽，成了空荡荡宽肥的袖管，在山间前后左右上下的摇摆。道旁长有点点簇簇的“野棉花”，白絮絮儿在凛冽的寒风中飘舞翻动。山里前日刚下了雨雪，道路湿滑泥泞，踩在枯叶上面，稍不小心就会摔个四仰八茬。

   儿子哪里堪比我这老驴，很快劣势就暴露无遗，在我身后虚汗淋漓，一层一层地脱着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嚷嚷着心脏跳得快蹦出来。这也难怪，除了他虚胖缺少锻炼之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爬山呢。我赶紧放慢速度，给他以技术指导，诸如长吸气深呼吸，步幅放小，步频放慢，用好手杖来助力，不能长坐不走，歇息的过频过长，出汗后会受凉，还会消磨锐气。爬山有口诀：不怕慢只怕站。渐渐地儿子适应了，跟上了我的步伐。

   沿路不断有下山的驴友碰面，儿子就问，路好走吗？登顶有多远？有回答：“雪厚路滑难走死了，我们到一半就返回了”；有回答：“再爬半小时就到顶了”。其实这条线路以前我走过，知道沟底阴面有积雪，是不好走，可前面分叉左手上是阳坡，好走着呢，登顶按正常速度也就在一小时之内。我在暗自观察，看儿子是受了消极影响，还是受了积极鼓励。他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有点炫耀地对别人说：“这是我跟老爸第一次爬山，还可以吧”。

   在登顶的最后冲刺阶段，看得出儿子更加力不从心了，不停的抱怨：“不是说半小时就到吗，这啥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就在前边走几步，回头鼓励他几句，比如历尽艰辛跋涉之后才能领略风光无限；登山如人生啊，哪里会都是宽敞平坦的大道，崎岖坎坷那是自然；登山如做事业，贵在毅力坚持才能成功；……奇怪，自小到大我从未给他讲过的大道理，此时此地不知咋的就这样滔滔不绝的冒出来了。

   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还有吼秦腔和哼红歌的声音，那是先我们登顶的驴友们在欢娱。我知道穿过那片小松树林，就登顶唐王寨了。赶紧对身后30米开外的儿子喊道：“加油！五分钟登顶”！“五分钟五分钟，又是五分钟……”儿子嘟囔着。就这样我鼓励+忽悠，终于把他带上了唐王寨。

   伫立海拔1300余米的山顶，四周峰峦如聚，沟壑纵横。南望，秦岭山脉逶迤绵延，苍茫起伏不见尽头；北看，八百里秦川坦荡如砥，十三朝京畿故都虎踞龙盘。唐王寨，它是由东南向一梁三峰组成，三峰成u型排列，间距在半里路左右。脚下的是一峰，唐王庙所在。唐王寨处在两条峪道的沟垴上，传说李世民这位真龙天子降生在此处，是由西边这条峪沟抱出山的，于是东边的峪道叫做天子峪，西边的峪道叫做抱龙峪。

   唐王庙旁众驴友三三两两席地而坐，交流着登山的逸闻趣事，享受着冬日里的暖阳融融。儿子也许受了感染，全然没有了刚才的低迷与沮丧，跑前跑后忙着观景拍照，他在用手机制作视频，隐约听得见不无自豪的说：“我们就是从山下那座房子背后绕上来的……”、“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徒步爬这么高……”，一会儿工夫，他就和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伯伯叔叔们亲热地攀谈起来了。

   这次上得唐王寨，看到的景象让我更加恓惶了，寨墙垮得不成样子，惟一的一间供殿坍塌了一面山墙，残破的房梁屋椽散乱在庭院里，荒草没过半腰，屋顶几个斗大的窟窿，几束斑驳的光线透射下来，照在唐王泥塑像上，显得这位大唐天子是多么的无奈与颓唐，供桌上几根残香半截红烛，让人心里堵得慌。儿子边转边看边喃喃有语，唐王寨，唐王寨，说是唐王反隋屯兵成千万，这巴掌大个山头，兵在哪里扎，马往哪里圈，人马吃水哪里取？我指着唐王塑像对儿子说：“你们歌里不是唱到，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绕过唐王庙，攀越二峰旁的“飞来石”，父子俩来到三峰下寻得一块小平地，路餐休息。此处风景独好，阳坡山脊上日浴暖阳，天空中丝丝散云悠悠荡荡，两旁深不见底的渊壑蓊郁青森，偶尔谷底惊飞出山鸟，刺破云霄，翅膀煽起的气流鸣笛般响彻空谷。这绝对是一个触情生情、融情于景、融理于景的好地方。

   我俩倚石而坐，促膝而谈。儿子就不明白，他老爸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竟然还像年轻人一样诗情浪漫，对山水还是一往情深。我说，心态的年轻与年龄的大小没有本质的联系，不是有一句广告词吗，你是三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心脏，我是六十岁的心脏三十岁的年龄……儿子喊起来：“老爸你偷换概念！”

   儿子，其实今天带你来爬山，是为了让你有所体验，进而有所感悟，仅仅是爬山的体验和感悟吗，不是，是要把它提升到人生的体验和感悟。现在回头看来路，刚才我们在山下的沟里，道路泥泞，空间逼仄，艰难蛇行，犹如井底之蛙，困兽犹斗，这就是人生低谷。可是走着走着，路是不是越走越好走，山景是不是越来越畅阳，直到登顶后豁然开阔，沟底里的那些困惑、犹豫、徘徊、憋屈、疲劳不是全然消失了吗？随之而来的是兴奋是愉悦，是征服感成功感的满足。如果说刚才听了别人的建议，放弃登顶，打道回府，能看到这般景致，体验到这般感受吗？

   儿子对我这番高谈阔论点头诺诺。他也说：“刚才在山半腰，松树林挡住了视线，我以为到顶还遥遥无期呢，谁知穿过松林一下子就到顶了”。“那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我语文老师的职业病又来了。儿子一口答出：“功亏一篑”。是啊，做事与登山一样贵在坚持，刚才就是在坚持中提升了自己，一是提升了攀爬的海拔高度，从停车处几百米拔高到1300米，二是提升了认识问题的理性高度，你知道了凡事都在坚持的努力之中。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只有不断地提升自己的知识技能、文化修养诸多方面的高度，你看待问题和处理问题才不至于落入俗套，才能在以后你事业的发展中立于不败之地。儿子加油！

   伴着习习山风，浴着暖暖冬日，父子俩在山头上谈了很久。回忆了在他幼年时我用山地车、摩托车带着他，往返咸阳—西安之间拜师学琴的情景，畅谈了他今后想拥有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实现少年所立夙愿的计划，当然还有很多……不一会儿，薄雾在山间氤氲着升起，太阳偏西了，一缕斜晖照射在身旁的崖头上，该下山了。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南北向的山梁，从唐王寨前山岭脊上下山。我还是走在前面，儿子说了一句让我感动的话：“你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

   在即将完成这次40里o型穿越唐王寨之旅时，我们再次回首遥望峰巅那块飞来石，我在心里说：“儿子，你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