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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蜀诗纪事之一

 1.吕大器

《呈破山禅师》:万丈潭头横夜月,千重宿雾扫晴天。他年合坐三生石,始信因缘不偶然。

录自道坚本《破山禅师语录卷十三·书·与东川吕居士讳大器P365》:(破山书)“向慕不凡器骨,未获一觌面耶。幸弹丸地上相逢,此奇缘也。势不可不斗胆,果符素心,漆桶子快,不然老僧与阁下,只当咫尺天涯矣。承命敝檀张公,坚留三教寺,再话‘兔角杖挑潭底月,龟毛绳缚树头风’。因山中人接欲归,聊具瓢拂、机缘偈语,以悉鄙衷。”(吕大器复书):“不受棒喝,却也自能解脱。一阵黑风黑雨,原自天朗日晴。只苦一伙盲人,不识此段因缘耳。远承切念,更损珍物,从此拜教多矣。他年天台山上,幸以只手相携也。”并呈一偈:“(此诗)”。

吕大器,字俨若,号东川,四川遂宁人,崇祯元年进士,官永暦朝兵部尚书。大器于永暦二年(1648)入川视师,谋议恢复之事。三年初,转到石砫宣慰司,联络土司且宣示永暦正朔。其先,破山海明禅师亦避难于此,住在天祐寺。

二月,吕大器致书破山:“时无禅风,不孝略有禅心,咫尺崇光,瞻挹心切。便拟单骑榻前,一泻夙心。山深道棘,惧之地方之驿骚也。不弃愚忱,惠然一贲,可胜悬念为祷。”破山应邀而往,既见面,当头就是一棒,大器将欲说个究竟,破山又是一棒。大器大为恼火,场面想来是十分尴尬的。司官马万年见状,将破山请于其公署内安歇,并在两者间进行劝解。下午,大器再次召见破山,破山至,大器又闭门不见,大摆威风。破山于是口占一偈:“无端平地起孤堆,骇得虚心颠倒走。痛打金毛人不识,几乎翻作跳墙狗。”示讥讽之意。大器大怒,命人用镣铐锁了破山,关押在土司署。破山是密云圆悟的高徒,门庭孤峻,素以棒喝接人。大器当众挨棒,又受到讥辱,自然是不能适应了。然而大器毕竟是上慧之人,不久便与破山机缘相投,成为了破山的嗣法徒。破山一生,有嗣法徒八十八人,而付法现宰官者,只有吕大器和曾舜聘两人。曾舜聘原是永暦朝的梁山县知县,清军控制梁山县后,便立愿出家为僧,破山当即付法于他。吕、曾二人,于佛法应无深究,破山之所以付法,当是出于对他们忠于明朝的极大尊重。

破山、吕大器师徒初见时的对立公案,后来的《五灯全书卷七十·临济宗·南岳下三十五世随录》也有记载,并录有大器呈破山的另外两则偈语,但不能知其真伪:

其一:天生体态自轻柔,红粉佳人日夜愁。逐色寻声年易迈,婆婆原是旧风流。

其二:粗言恶棒不容情,收放何须藉主人。恁般磕著吾怀裏,一句承当觌面亲。

破山所作的联芳偈为《付东川吕大器内阁》:“黄檗室中三顿棒,大愚肋下便还拳。老僧撞着公缚,祖代冤流如是传。”值得奇怪的是,所见到的书都没有记载吕大器的法名法号。

《次破山禅师》:入海穿山自不疑,却因一语未投时。而今始信獠子,反笑黄梅壁上诗。

此诗载《庆忠铁壁机禅师语录卷八·答相国吕公次破山禅师韵》:“山曰:‘老僧行径惹人疑,不作将三就四时。春风也随桃李转,难兄难弟吐花诗。’公曰:‘(此诗)’师曰:‘一说无疑一有疑,请君切莫看今时。西来祖意成何意,洗耳溪头不赋诗。’”

铁壁慧机是吹万广真禅师的嗣法徒,此时也避难在石砫居留。破山与吹万,因对于禅理的见解不同,延伸到对于法统的真伪的争论,两派互相指责,甚至恶言相向,长达数十年。吕大器初到石砫,似乎于两派的恩怨并无上下,据铁壁语录所载,大器当时对破山和铁壁都发了邀请书,内容几乎是一样的。但从铁壁的这首答诗来看,观点明显也与二人相左。

《游三教寺》:山颀兮水滂,万物芸芸芬且芳,妇子嬉嬉怡其堂。庚癸频呼乐欲央,我来此俾其康。天开日霁鸟回翔,山亦芳兮水亦芳。

此诗载于《秦良玉史料集成P316》,转引自《石砫厅艺文志》,末记“永暦己丑孟夏大学士东川大器书”。诗中或有误字,然无他本可校。

己丑,即明永暦三年,也即清顺治六年(1649)。三教寺,在石砫城东十五里的回龙山麓。今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是明代的石砫宣慰司的司署所在地,有宾河从北面流过,故城厢又名南宾镇,亦作南滨。所谓滨山滨水者,即此。吕大器来石砫之前,先在涪州平西坝李占春军中逗留了一段时间,当时,李占春的军队,粮饷十分匮乏,甚至以劫掠来维持。大器之来石砫,亦或有筹措军实的目的,故有“庚癸频呼”之语。

今年七月,朱容藩以索粮为名,率军攻打石砫。吕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来援,联手打败了朱容藩的军队,朱容藩也因此死了。朱容藩是楚藩后裔,其先,奉永暦之命,联络在湖广的李自成余部,并率军入川,击败了清军。当时,永暦初立,播迁不定,川黔之地,消息隔绝,并不清楚朝廷更易之事。朱容藩便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在忠州开府设官,又对四川之地的明军将领,遍行封爵,有自立之意。吕大器等尝劝其放弃称号,听命于朝廷。但朱容藩拥兵自重,铤而走险,进行了内战。

诛杀了朱容藩后,吕大器便离开石砫,启程往广东肇庆,向永暦朝廷复命。明年,道过贵州都均,病死在那里。

《务川麻王洞刻石二首》:(其一)野外裁云雪半留,宾归复上北山头。同人莫漫三冬赋,载酒题诗古洞幽。(其二)清流曲曲白云根,万古仙藤长子孙。有客独来石上坐,可怜风雨又黄昏。

此二首录自网文《务川历代诗词选注》,刻在贵州务川县城北麻王洞石壁上。诗或作于永暦三年冬,即大器离开石砫,去肇庆觐见的途中。

《凉水庄山居》:我本山中人,谬得彤庭赐。一去十五年,神疲形亦卒。忽得赋归来,始获初衣遂。结尾垄墓旁,旦夕领苍翠。故水潺缓流,故山依然记。鲜与醇醪,频向溪头醉。芳倩沐雨新,野花甚妩媚。春草绿芊绵,鸣禽供鼓吹。邻宅老农过,箕踞谈世事。在昔田殷腴,不力获自利。只今译易竭,农务徒劳绩。时艰且棘手,有如君作吏。闻君炳多方,更闻君性直。浅深厉揭间,恐君未能智。盍若长此居,聊安肥义。

录自网文《潼南名人·文武兼资的明末重臣—吕大器》。诗中讹误及末句少一字,无本可校,仍之。

大器于崇祯元年中进士,此谓“一去十五年”者,诗当作于崇祯十五年。据《明史》本传:“(崇祯)十五年六月,擢兵部添注右侍郎。大器负才,性刚躁,善避事。见天下多故,惧当军旅任,力辞,且投揭吏科,言已好酒色财,必不可用。帝趣令入京,诡称疾不至。严旨切责,亦不至,命所司察奏。明年三月始至,命以本官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今年,大器自己说自己有好色好酒好财的诸多毛病,便弃官回到了老家。虽自谓性直,于官场浅厉深揭的圆滑未得精通,其实赌气的意思很浓

 

 

 

2.关于曹钦程

道坚本《破山禅师语录卷十九·示石年曹居士讳钦程P590》:“点头曾忆生公法,壁立天涯势卓然。始信八风吹不动,维摩堪好作同年。”

曹钦程,江西彭泽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据《明史·阉党》传:初做吴江知县的时候,就贪赃枉法,名声已是很坏了。因附汪文言,得升为工部主事。后事魏忠贤,为义子,列“十狗”之一,以陷害忠良为事。到了天启六年,魏阉也觉得其人人品太恶且败事有余,便把他削职为民了。曹钦程临行,泪别魏忠贤,叩头说:“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可谓无耻之极。崇祯二年,钦定逆案,曹氏列第三等之首,即所谓“交接近侍”者。文秉《先拔志始》记有判词:“曹钦程,谄附拥戴。媚逆窃权,张威纳贿,报复代参正类,削夺竟致殒生,佐使杀人,情法允协。”罪当“律斩,秋后处决。”崇祯十七年四月,曹氏被李自成的部下从狱中放了出来,因此接受了大顺朝的官职,见钱囗《甲申传信录》卷五:“文谕院:张若麟,龚鼎孳,曹钦程,杨枝起。右四人,四月十一日召见所放狱五品官以下。并授伪职。”至此,已被关了十五年。后李自成兵败,撤离北京,曹氏随军西走。史籍所载其人事迹,在此之后,便没有了线索。

据破山年谱顺治五年戊子(1648)所记:“师五十二岁。兵戈纷起,民不能耕,所遭饥馑。有骨力衲子,同甘寂寥,勇锐办道,师亦弥加提策。即有客相访,随家丰俭而已。示石年曹公偈云:‘为月开门笑远山,光楼声发骨毛寒。老僧无别营清供,待客惟将竹数竿。’”这是曹氏与破山交往的确切纪年。

今年九月,朱容藩率军大破清军于忠州,便在忠州僭号设官,自称兵马副元帅。朱容藩的军队,就包括原李自成部下的王光兴、李赤心等。以当时的情形来看,曹氏应该是随李自成的残部,来到石砫一带的。忠州与石砫,隔江相望。

此时的曹钦程,大约气衰体病,万念俱灰,开始向佛寻求安慰了。在破山语录中,尚有与之相关记载二则,并录于此:

卷二十《示石年曹居士骂疮歌P663》:“这疮儿,真恶癞,生出令人多不爱。痛处痛时还易忍,痒处痒时真难耐。好皮肤烂臭皮肤,一样变成百样怪。寒暑无心君自招,实虚有意从他害。就中密密贯包脓,高上鳞鳞结个盖。只待势微毒气消,方得名为观自在。”歌中所谓“贯脓”,指疮或伤口化脓,是蜀语方言,今犹然。

卷六《小参一P156》:“石年曹居士请益,师示观音返闻之法。如此数日,忽来云:‘动静二相,了然不生,是我安身立命处否?’师云:‘汝後面是甚么?’士才後顾,师云:‘是动是静?’士复拟议,师云:‘举心则错,动念即乖也。’士恍悟其旨,礼拜而退。看《大慧语录》,见‘三脚驴子弄蹄行’,复疑,过丈中才举,师即示颂云:‘三脚驴子弄蹄行,格外提持达本真。就里若随名相转,菩萨依旧是声闻。’士遂跃然云:‘真三脚驴子。有时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至夜,偶谈及《心经》,问:‘如何是深般若?’师云:‘深对浅言,知浅则深意明矣。如凡夫认色为实色,二乘执空为偏空,俱是浅意。且就浅而推之,色因空有,空由色生,则色空不二,是为主般若矣。後文总是此中注解耳。’士礼谢而退。”

这个破山与交往的曹钦程,是否就是逆案中的曹钦程,就现有的证据而言,其实还是不能肯定的,缺乏的是有说服力的相关旁证。但其人其事,就情理来推测,或者也不能说不可能。乱世人生,恍恍惚惚,索隐而存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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