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头上的“反骨”

    魏延脑后有“反骨”，据说是诸葛亮对刘备说的，尽管人们都未见过“反骨”是何模样，但多少年来，也都跟着这么说。

  诸葛亮从一开始起，就对魏延有成见，魏延杀了韩玄，献了长沙，原是为蜀汉立下一大功劳，诸葛亮却说他：“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不知道诸葛亮是因为真的见到了魏延脑后的“反骨”而对他作出如是结论，还是对魏延有这种看法而断定他脑后有“反骨”，他的这一观点，却是无论如何也站不住脚的。韩玄“残暴不仁，轻贤慢士”，“众皆恶之”，魏延在黄忠将成刀下之鬼时袒臂一呼，杀了韩玄，引百姓出城，投奔蜀汉，何其痛快！站在蜀汉的立场，诸葛亮应该肯定这是“弃暗投明”的义举，难道一定要像黄汉升那样在韩玄的淫威之下，“至死甘心无怨望”，在刘玄德亲临府上相请时，“临降低首尚怀惭”，才算是“忠义之士“？我很怀疑这“反骨”是诸葛亮硬按到魏延头上去的。诸葛亮对刘备说“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实为诳语，当有欺主之罪。

  细察魏延的行状，他其实倒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人物。在韩玄的淫威面前，大义凛然，敢说敢为，这且不说，就是在英明无比的诸葛亮的帐下，也决不唯唯诺诺。愿领精兵五千，由子午谷投北，直取长安，这是他向诸葛亮提出的建议；兵从大路进发，“旷日持久，何时而得中原”，这是他对诸葛亮的战略的质疑；至于诸葛亮三出祁山，因病而班师之时，魏延说“岂能以一人之病而坏天下之事”，则更是对诸葛亮的辛辣的批评了。主帅越是英明，帐下只顾俯首听命的部将就越多，他们的智商和自我意识极容易衰退，这是一种潜伏的危机。当时的蜀国蜀军，几乎就依赖于诸葛亮的一个脑袋，且不论魏延的建议、质疑和批评是否正确，就凭他敢于直陈己见这一条，就不同凡响。

  然而，头上的棱角，极易被人与“反骨”混为一谈，诸葛亮就是错将棱角当作”反骨”的一个，这是思想观念的错位。这种一开始就有的“反骨”情结，随着魏延的棱角的日益明显而日益强烈。“因怜其勇，故姑留用”，让魏延在帐前听用，如此而己，当然不肯“降大任于斯人”，屡次叫这位蜀中出类拔萃的大将去辱战去断后，而舍不得拨五千精兵给他去冲锋临阵，独当一面，就是实证。

  像魏延这种有棱角（而不是“反骨”）的人得不到重用，简直是一条普遍规律。韩玄就嫌魏延“傲慢少礼，不肯重用”。大智大贤的诸葛亮竟也未能免俗。魏延偏偏不肯认命，每每为此愤愤不平，他或许是缺少一点“甘当螺丝钉”的精神，但因为“反骨”情结而使魏延不得施展才华的诸葛亮是否更得为此承担责任？

  诸葛亮带着成见看魏延，越看越不顺眼，魏延在诸葛亮不信任的目光下为蜀汉卖命，其不满情绪也越来越明显，这就互为因果，形成恶性循环。诸葛亮在临终之前断言“我死，魏延必反”，于是授马岱以密计，授杨仪以锦囊。李卓吾说：“予至此实怜魏延，反为丞相不满也。”其实，有这种感觉的决不只是李卓吾一人。而魏延也正如诸葛亮所料，举起了反旗，不仅烧了栈道，断了蜀军出路，而且还要“取汉中”、“攻西川”、“自图霸业“，于是成了马岱的刀下之鬼。这是一幕自相残杀的悲剧，其策划和导演正是诸葛亮。李国文说“魏延之死，纯系诸葛亮所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魏延曾有一梦，梦见头上有角，杨直释梦说：“角之为字，刀下用也，头上用刀，其凶甚矣！”日后果然应验。此事或许可疑，但头上的棱角，往往被人误以为是“反骨”，因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却是屡见不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