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昆仑深处的黑山村
美誉天下的中国和田玉有两个著名的源地，一处是深藏延绵数千公里的昆仑山深处玉矿，它也是和田山玉之源地；另外一处源地就是流经和田市，最终汇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玉龙喀什河，这一百多公里的河床便是和田籽玉的发源地，由此，这条河也叫白玉河。在河的源头有一个小村落，那里有雪山、河流、高山草甸、玉石和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孩子……。
沿着玉道走向黑山村
昆仑山深处的黑山是白玉河的发源地，也是玉石之路的源头，说起和田玉不免要谈起黑山，黑山的山流水，黑山村采玉人的神奇故事，久而久之对黑山这一能充分唤起人们想象力的地名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对它的向往促使我利用2006年春节组织了6人的“玉河探源”小分队，迎着大年初一的晨曦驶离了乌鲁木齐踏上了踏勘玉河之源的征途。
离和田市100公里的喀什塔什乡是进入黑山村的门户，我们驱车到达喀什塔什乡已是大年初三的下午。喀什塔什乡虽然很小，但热闹得像个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几乎是清一色的维吾尔人，我们几个着装鲜艳的外乡人在人群中格外抢眼。在乡政府招待所下榻后，在我们的维吾尔族协作居来提的努力下，我们请到了托乎提·尼牙孜向导，并租用了他家的4头毛驴。
“喀什塔什”在维吾尔语里意为玉石，因此，许多人也把喀什塔什乡叫玉石乡。喀什塔什乡地处海拔2800米的昆仑山前山地带，有11个自然村，黑山村是全乡最偏远和惟一不通车的村落。八十年代初，公社为了从黑山运出一块大玉石在山梁上修了一条近30公里的小道，这就是黑山村通往外界的玉道。
大年初五，天刚蒙蒙亮我们的小分队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乡政府。冬季的昆仑山似乎异常地温暖，贫瘠的大地上几乎看不到积雪，出了村子没多久我们就开始沿着蜿蜒的玉道向西南方的山梁走去。由于受塔克拉玛干沙漠气候的影响，昆仑山前山地带气候极其干燥，我们小分队脚步、驴蹄扬起的粉尘在天空中漂浮。坡度越来越大，海拔迅速升高，在尘土中行进的我们，无一例外各个大汗淋漓，似乎成了“土人”。4个多小时的连续行军，我们翻过了第一个3500米的达坂，迎面碰上了一支几十头毛驴组成的运输队—驴帮，这也是现今新疆为数不多的专业运驴帮。
在干旱少雨的昆仑山，适应性极强的毛驴是山里人惟一的运输工具，按当地的行情，一头毛驴往黑山村送50公斤货，可以挣30元，但这要往返3天，行走60多公里山路，用我们的价值观衡量真是不可思议的廉价。我们的向导托乎提·尼牙孜也是驴帮中的一元，他家有6头毛驴，他和两个儿子常年奔波在喀什塔什和黑山之间，跑驴帮的收入是他主要的生活来源，他全家5口人一年近一万元的收入在村里属于中上水平。
毕竟是冬季，随着海拔不断地升高，昆仑山上的气温也越来越低，玉道两旁的枯黄的小草在凛冽的山风中左右摇摆。我们在接近第二个达坂时已经是下午5点，连续8个多小时的行军使我们的热量基本耗尽，在寒风中我们六名队员紧跟驴队，迈着“太空步”喘着粗气缓慢地向上攀登，又经一个多小时攀登我们终于到达了达坂顶部。这个所谓的达坂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隘口，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高山。望着我们走过的玉道，顷刻间我感到了片刻的轻松和安宁。向南远眺，海拔7282米的慕士山白雪皑皑气势磅礴；脚下一条“之”字形的玉道贴着陡峭的山坡直达谷底，不远处纵深的玉龙喀什河在夕阳的映辉下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向南延伸，消失在雪山和云雾之中。在享受这美景的同时，我拿出了卫星导航仪，记录下了第二达坂的坐标和3850米海拔高度。
昆仑达坂上的牧羊人
紧贴峭壁的玉道经过几十年来人畜的踩踏和雨水的冲刷，有的地方变成了狭窄的深沟，沟底一尺多厚的浮尘借着风势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望着玉道右侧的悬崖峭壁，我们小心翼翼地跟着驴队向河谷走去。当我们接近一处悬崖时，一个骑毛驴的人从峭壁的一侧风驰电掣地向我们冲来，惊得我们张口结舌，等毛驴到了我们面前才发现，骑驴“大侠”竟是个老太婆。我们的向导告诉我们，这个女人是这个达坂的主人。
也许她好久没有见过外人了，我们的来到使她异常兴奋，带着我们踏着厚厚的羊粪来到了悬崖下。这里有一个不足六平方米的小石屋便是她的家。只见石屋的门上挂了一个破麻袋，屋外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堆用破棉袄盖起来的积雪，屋内除了吃饭的用具和铺在地下被褥外几乎看不到其它东西。经居来提的询问得知，石屋的主人今年才26岁，结了两次婚，了挣钱丈夫平时在外跑驴帮，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她一个人常年在这个达坂上放羊。为我当时真不相信自己眼睛，一眼看去的老太婆原来是个26岁的少妇。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石屋子周围的羊粪漫天飞舞，弄得我们大伙从头到脚都是羊粪，当时我口渴难忍，屋子主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紧忙从为我们点火烧水。对这个屋子主人来说，在这个荒芜的高山上，水和燃料都是很珍贵的，如用毛驴到河谷中驮水，一个来回至少要5个小时，无奈之下，每当下雪的时候她不得不收集风吹到低洼处的积雪。在这羊粪是惟一的燃料。可能是燃料珍贵的缘故，水只是有点温主人就给我们端了过来，我望着浑浊漂浮着羊粪的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世界也太不公平了，同一片蓝天下的人，却面对着不同的人生，贫瘠的高原，艰苦的生活对人生命的摧残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离开石屋后，我们又遇到了两个牵驴赶集的牧羊人，每只毛驴上驮了一个他们刚从后山用夹子捕获的猎物，据他们说是小鹿（据我观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岩羊），拿到乡里一公斤肉能卖10元钱。一个上了年纪的牧羊人怀里抱着一只雪鸡，说是带下山去100元卖给内陆挂职的干部，他还告诉我们，黑山村里50元就能买一只雪鸡。到达黑山村后我们还看到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剥狐狸皮。仔细想想，我们有什么权力指责他们呢，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
天黑前我们终于下到了谷底，跨过了玉龙喀什河上的小桥，这里离黑山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 暮色中，我站在营地向北仰望，我们下来的达坂就像一堵墙，从谷底向上攀爬的“之”子形路线清晰可见，这就是通往黑山村的必经之路。我的GPS导航仪显示：谷底的海拔高度2730米（达坂顶端海拔3850米）；从谷底到达坂直线距离850米，这意味着短短的850米距离就上升了1120米。这真是一个令人 “绝望”的达坂。后来在居来提建议下，大家就把这个无名达坂命名为绝望达坂。
黑山村里的塔什大叔
太阳还没照到河谷，我们就被赶集人的吆喝毛驴声叫醒。今天的天气也格外晴朗，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我们轻松地踏上了进村的小道。在村口我们遇到了一个老大爷，他肩上扛着坎土曼，手里拿着一个捕猎的夹子，向导托乎提·尼牙孜告诉我们，这个大叔叫依明·尼牙孜，是黑山村有名的“大巴依”（维吾尔语意有钱的富翁），由于他从年轻时就与玉石结下了缘分，玉石在维吾尔语里叫塔什，所以村里人都叫他依明·尼牙孜塔什大叔。我们向塔什大叔说明来意后，他热情地让我们去他家住。
黑山村是喀什塔什乡十一个自然村中较大的一个村子，它以前叫黑山大队，有两个相距离6公里的小队，塔什大叔的家在一小队，现在叫喀让古塔格村。从远处的山坡向下俯视，如果没有林立干枯的杨树，黑山村就像一座废弃已久的远古村落。
我们踏着厚厚的尘土沿着狭窄的街道进入了村子，整个村子的人似乎早已知道我们到来，街道两旁屋前门后站满了好奇的人们，成群的孩子奔跑着为我们开道，霎时间整个街道尘土飞扬，似乎我们来到了一个黄土的世界。喧闹中我突然发现在远离人群小巷道中间站着一位满面沧桑的老人，她牵了一只山羊，脖子上骑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孤零零第站在那注视着我们。霎时的情景是我想到了非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塔什大叔自豪地领着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他家。他虽说是村里的“大巴依”，但除了两间年久失修的土屋和几棵白杨树外再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了。热情好客的塔什大叔让她老伴给我们腾出了一间他家最好的房子。也许屋子很久没有住人的缘故，屋内到处是尘土，温度比外面还低。黑山村除了不通车，不通电，吃水要用毛驴到很远的河道中取外，取暖做饭的燃料也是困扰人们的一个大问题。虽说黑山村离南疆最大的布亚煤矿不足100公里，但一头毛驴从乡上次运50公斤煤到这里，煤和运费共需60元，这样的价格村里的人没有几家能烧得起。这里常用的燃料就是羊粪，要烧牛粪需要到三十几公里外的高山牧场上去捡。我们刚住进房子，塔什大叔的老伴给我们点燃了炉子，可是，一簸箕羊粪没几分钟就烧完了，此后也再没有给我们送羊粪来。后来我们知道，这里的羊粪也是很珍贵的，为了节约燃料，冬天塔什大叔一家三代挤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他们一个星期只做一次饭，平时除了烧水吃馕外很少点火取暖。
塔什大叔是黑山村的老户，今年70有余，有8个孩子，他们大都都在黑山村成了家，现在塔什大叔家里除了老伴外还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孙女。塔什大叔年轻的时候在玉石矿打工，在1981年他在玉河源头的冰盖上发现了一个510公斤的上等白玉，这一发现惊动了整个和田，后来公社组织了60个壮劳力，用了3个月把大玉石运出了山。后来这块大玉石以35000元卖给了上海玉雕厂，作为回报，县里给公社奖励了三两解放牌卡车，给塔什大叔三千元奖励，塔什大叔绰号由此而来，从那时起塔什大叔也成了村里有名的大巴依。按照现在的行情，这块大玉石至少值上千万，足以修一条从黑山村通往山外的柏油路。从那以后塔什大叔与玉石结下了缘，每年夏天和众多的捡玉人一样，带着儿子到雪山上去找玉，但是幸运之神再也没有降临。现在他上了年纪，但塔什大叔的绰号和再次发现大玉石的梦想仍然促使他年复一年地在河谷中寻找着……。
黑山村的孩子
到达村子的当天下午，在一群孩子引路下我们拜访了村长肉孜·托乎提。他今年50岁，取过8个老婆，从他滔滔不绝地交谈中可以看出他是黑山村见识最广的人。他告诉我们，全村216户，750口人，其中孩子占了三分之一，河谷中的耕地只有900亩，由于自然条件恶劣，这里的只能种玉米每亩产量不足100公斤。黑山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里的姑娘不外嫁，世代的繁衍导致村子里的人大都成了亲戚。人口的不断膨胀，使得村民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
黑山村的孩子几乎都没有走出过昆仑山，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甚至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照片。因此，我们手中的数码相机成了孩子们眼里最神奇的东西，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往我们的镜头前挤。黑山村的孩子非常可爱，特别是长着长长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的小姑娘。来自北京的女队员小袁风趣地说：这些小女孩别说化妆了，只要把脸上的泥土洗掉就是个大美女。随后她拿出了一大包文具和糖果向孩子们分发。
黑山小学和村委会在一个院子里，学校的老师都是本村的村民，从县城派来的教师最多教了一个月就回去了。大队长还告诉我们，黑山村也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喀什塔什乡的乡长和书记上任都一年多了也没到黑山村来过。
黑山村的村民虽然过着艰苦的生活，但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他们似乎都满足于现状，生活得也很悠闲。在我们到达的前一个月正是穆斯林的重大节日—古尔邦节，在黑山村有个风俗，每逢喜庆的日子要杀羊，而且要在屋顶上杀，让羊血从墙壁上留下来，以此来显示自己家庭的富裕和兴旺。
祖祖辈辈生活在昆仑深处的人们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走出大山，在黑山村妇女生孩子时都要在窗户上挂两样东西，一是羊的脊椎骨，二是雄鹰的头，这是一种美好的寓意和期待，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能挺直腰杆，像雄鹰一样翱翔天空，飞出大山。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在黑山村又有哪家的孩子能走出大山。回来后我时常在想，假如有一天黑山村有了电视，孩子们看到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他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天真浪漫吗？
走向玉河的源头
虽说玉河探源是我们这次活动的最终目的，但在黑山村的所见所闻给我的震撼和冲击几乎打消了我踏勘玉石之源的兴趣。为了圆满完成这次考察计划，第二天我们离开了黑山村，跟着向导和塔什大叔向玉河的源头走去。
自古以来和田玉分为山产和水产两种，玉矿开采出来的叫山玉，水产的称为籽玉， 籽玉大都产于玉龙喀什河的中下游，而玉河的源头的雪山附近发现的是山流水（它被水冲刷了上万年，抹去了锐利的棱角，它的质地比山玉好，仅次于打磨光滑的籽玉）。据考证，在玉龙喀什河的源头是找不到玉石的，和田玉的源头在玉龙喀什河的支流—喀让古塔格河上游的冰盖下，黑山村正是在喀让古塔格河谷之中。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沿着喀让古塔格河向西行进了35公里到达了海拔4000多米的汗尼牙依拉克。汗尼牙依拉克在维吾尔语中意为帝王牧场，这里水草丰盛，牦牛成群，是黑山村最好的高山牧场。这个地区有许多人为的洞穴和地窝子遗迹，据说是当年帝王家族的采玉人所留，帝王牧场也由此而得名。
越接近冰盖喀让古塔格河床变得越狭窄，有的地方变成了纵深的沟堑。据塔什大叔说，每年夏天到这里来了捡玉的都是外乡人，黑山村的人很少来此，因为，在喀让古塔格河床中已经很难捡到玉石了，在冰盖的表面也很难发现玉石。根喀什塔什乡派出所土尔迪·尼牙孜所长说，翻过冰盖上方的雪山，在阿克萨依湖海拔5000多米的冰盖下有个玉矿，由于高山缺氧气候恶劣，有的采矿者死于疾病，矿井也经常被冰雪封死，这里已经三年没人去采玉了，这个地区十几年没有出过好玉石。
我站在玉河源头的冰盖上，仰望雪山使我陷入沉思，几天来的耳闻目睹让我清楚地看到，黑山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也并不像一些媒体所说的那样，黑山村人人采玉，家家藏有玉石。按照肉孜·托乎提大队长话说，塔什大叔曾经发现的那块大玉石，为黑山村的人出山铺出了一条道，除此之外玉石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没有一个人靠玉石发财，包括找了一辈子玉石的塔什大叔。
后记
三天后，小分队从玉河源头返回到了和田市，无意中我们走进了一家大的玉器店，店老板一看我们是外来人，就滔滔不绝地给我们推荐所谓的黑山玉料加工的玉器，此刻对我来说，是真是假也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在回到乌鲁木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黑山村所经历的一幕幕始终困扰着我，特别是黑山村的孩子们那一双双好奇的大眼睛。
2006年9月于乌鲁木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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