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金性尧先生 

一

摘抄一篇十多年前的读书日志：

“正是四月春色，窗外风和日丽，一望如洗的长江，三五船只竞渡。对江的遥峰远树，山野风光，直向眼底奔来。闲来捧读金性尧先生文史随笔集《饮河集》，满肚子不合时宜。借他人杯酒，浇自家块垒，一生情怀，冷暖自知。

读金先生文章，先是初识于《文汇读书周报》书人茶话版，喜爱其文笔通脱平和中时见趣味。再识于'书趣文丛'中先生文集《伸脚录》。于是而成为我近年来最喜欢的几位随笔作者之一（其中有施康强、周劭、鲲西、董桥、杨之水）。先生每为文篇章都不长，很好融会了知识性与趣味性的统一。读先生文章，再再给我学习作文很多教益。深佩先生学识如海，却自谦于'伸脚''饮河'之意，此将愧杀多少大言不惭之辈。

又购第三本金性尧先生文史随笔集《不殇录》，摩挲久久，宝爱之，当择一快意佳期，饱读一过，定是兴会不浅。”

我非常喜欢先生的这三本书

二

金性尧，浙江定海人，1916年5月5日生，享年91岁，于2007年7月15日逝世。

三十年代，曾与鲁迅有过交往，也因少年气盛，书信往还中措词不够尊重，随之不再往来。鲁迅逝世后，与许广平、柯灵等创办《鲁迅风》杂志，任实际的主编。但金性尧最心仪的人是周作人，交往甚密，作文也很努力地向周作人文风学习，在当时很有影响的文史杂志《古今》等发表文章，笔名文载道。一个单纯的读书人，在抗战日伪时期，也远离政治时事，除了编发杂志外，几乎就是在家看古书和写考说文史的文章。1949年解放后，进入上海文化出版社、中华书局工作，.文革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全家备受迫害，大女儿服毒自尽，二女儿患上精神疾病，甚至违心写下对自杀大女儿的批评——政治问题的“思想汇报”。

文革结束，回到上海古籍出版社，主编、策划出版了'古典文学基础丛书’、'古典文学基础知识丛书’、'中华活页文选’等。1978年退休以后，仍笔耕不止，写作特别勤奋，文笔也更为通透漂亮，出版了《唐诗三百首新注》、《宋词三百首新注》、《明诗三百首新注》。80岁以后，每天仍写作2000字才能完工。“有了想法就想表达，表达的方式就是写文章，如果不写不发泄，我就会很难受”。十余年里，接连出版了《炉边诗话》、《饮河集》、《伸脚录》、《清代笔祸录》、《清代宫廷政变录》，和最后一本文集《闭关录》等十几本著作。

金性尧是一位集古籍编辑与专家学者于一身，文史哲方面专才与通才的读书人。“千古文章未尽才”，金先生还有许多妙文没有写，女儿说：你口述我帮你记。可他的风格，他的文笔趣味只是他自已的，谁又能帮得了，可怅也！

三 

花自漂零无奈何，只剩下桨声灯影处一点梦忆。余生也晚，不能面交金性尧前辈，得秘授读书作文机关，但闲来捧读金先生丰美、典雅的随笔文章，追思前辈好学深思勤笔耕耘的风范，对我生活与学习都是莫大的鼓励和教诲。

金先生解放前的文章已不大易见，但对现代文学有点常识者，对“文载道”应是有所耳闻的。我的床边常年放有一本《雪夜话读书》（曾煜编，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4月版，精装25.5元），属于我特别欣喜的一部书，内中精选文化名人大师近百篇有关读书、买书、卖书等种种书内书外趣闻轶事，其中文载道（金性尧）的《夜读》与《雪夜闭门读禁书》两篇文章，是我最喜欢，也时常翻读欣赏的精致范文：

“下了一阵雨，天气显得有点阴沉，或许是欲雪的先兆。晚饭后在一檠寒灯之下，不禁记起昔人“雪夜闭门读禁书”之句。由此复聊带的想到“高斋风雨记论文”一语，更引起我对于夜读的向往。……室中除书架十数具，披霞娜一座外，余即放桌椅几件。又以书架中略有空闲，别放小摆设数件，近于所谓古董之流。然品质低劣，不足当鉴赏家一顾，盖得之街头的冷摊者。窗外略有一线隙地，有时可抬头望见浮游的云絮…… ”（摘抄于《夜读》） 

金性尧先生去了天堂，我国文化界又少了一位学养深厚，晚年著作等身的学者，一个被政治强暴，命运波折不断的单纯的读书人。他的人生历程，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缩影，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宿命。

2007年7月30日初稿

2017年12月28日再修订，距今又十年矣，读先生书已经是依稀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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