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尼·拉费里埃诗选之二（六首）

避免失眠的艺术

失眠，就是想睡

而睡不着，其实

可以用其他严肃的事情

来占据这段不长的时间：读书，沉思

或踮起脚离家外出。

我们中有些人是无辜的沉睡者，

另一些人则是自己也都不知道的夜游神。

而夜晚属于那些人，

他们成功地逃出

可能会变成最大噩梦的

失眠的迷宫。

如果有人出来，他有可能发现

一个区别于他白天穿行的城市，

这城市跟白天不同，

说话也不一样，

而生活更变幻无常。

如果待在床上读书或沉思

您可能惊讶于

四周如此寂静，

你很高兴

之前你认为很复杂的问题

现在很容易解决。

面对镜头不笑的艺术

我不知道这种做法

何时开始。可一站在

业余或职业摄影师的镜头前

他要求你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笑。

结果，照片上

人们总是在笑，

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开动一个巨大的宣传机器，

让相邻星球的人们相信

地球人生活得很幸福。

我注意到，人到六十来岁

才会开始反抗，

那时他才明白

一个正常人

所拥有的笑

数量有限。

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

都会有镜头前的最后一笑。

请尽早告诉大家，

您已艰难地履行诺言，

拍一张不笑的照片

以便让人知道

您拒绝时尚。

旅行的艺术

挑一家他自己城市的小旅馆

带上巴尔扎克的全部作品。

向全世界宣告

自己在旅行，然后切断全部

把我们和其他人连接起来的线。

让别人好几天都找不到。

在一个不给他人

哪怕一分钟独处的愉悦

越来越群居的世界里，

这是最后的奢侈。

不必参观城市

因为自己就生活其中。

待在房间里阅读。

如果想喝上一杯并且看看别人

那就下楼去酒吧。

不一会儿，回到楼上

发现床已经整理好。

叫人端来茶后

便钻进干净的被窝

直至读完

《人间喜剧》

这一次，不跳过描写风景的

段落。

孤独生活的艺术

费里尼在他一本珍贵的小书中

(其中的素描十分动人)

讲述了关于孤独的滋味的故事。

一天，他在大楼的走廊里

和一个应该有八十岁的家伙

擦肩而过。

这人打开

又关上他家的门。

费里尼自忖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老人解释说，他试图知道

自己身上是否散发出老人的味儿。

费里尼带着人们熟悉的苦笑，

心想，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因为是他身上真有那股味道。

要想孤独地生活，就不要

给自己提问题。

可以对亡友说话，

对客厅里的植物说话，对虎斑猫说话，

对泪眼的狗说话，

但永远不对自己说话，因为

答案总在问题里。

死亡的艺术

我回忆起

当我在海地的一个村庄

发现这个如此喜庆的墓地，

心中激动万分。

附近的农民

怀着巨大的热情

将它涂画。

用如此欢快的颜色绘画墓地

这一想法从何而来？

一种节庆的气氛。

我曾徒劳地在这些

阐释艺术和生命奥秘的人身边

寻找答案，

甚至和一些画家谈论这个话题，

他们好像也不知道

自己身上的那种暗示力

来自何方，

目的何在。

我据此推断(并不怎么知道

这个同样无用的发现

究竟有什么用)

这个地区的人

或许并不想了解死亡

而是把死亡纳入自己的生命。

人们能否避免这些

此刻悄悄地伴随着每一个人的

这种病态的仪式，

只保留生活的热情?

让生命起舞的艺术

一过青春期

我就成了太子港的记者，

当时，那位在过去的二十年

那么闪耀的女性，死在

这个超员的病房。

我偶然得知，她是当时

最伟大的石油舞(民间舞)

舞者，并且认识歌唱家

鲁曼娜?卡西米尔①和游吟诗人蒂—帕里斯②。

我在卡尔—布鲁阿尔广场附近

(以一位曾在那里生活过的

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诗人命名)

一家小餐馆的桌角，

写一个潮湿的专栏。

几年后我碰到她儿子，他仍很激动，

悄悄地告诉我，她母亲只知道让生命起舞。

①鲁曼娜?卡西米尔(1917～1955)，海地最伟大的歌唱家之一。

②蒂—帕里斯(1933～1979)，海地游吟歌曲之父。

摘录自（加拿大）达尼·拉费里埃《几乎消失的偷闲艺术》，黄凌霞、潘博译，海天出版社2017年3月1版。